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

Love Season

Text 吳虹飛·Designer Sheedy

陽光是這樣的啊，慢慢地打在他們身上，而覃就真的緊握了伊蓮的手，就好象他永遠都不會放手。

那年夏天，少年覃在南方邂逅了16歲的伊蓮。參加全國高中物理選拔賽的年輕學生圍在一起玩象棋，伊蓮是唯一的女孩子。她其實不大象一個女孩，大大咧咧，頭腦機敏，爭強好勝。可是那一次選拔賽伊蓮考得非常差，這使她的自尊心很受損。她站在走廊里，沮喪極了。而那時覃正好穿過走廊向伊蓮走過來。那一個夏日的午后開始充滿了美和浪費，和所有小女生的心情故事一樣，千篇一律，落于俗套。

覃在伊蓮的面前停住了腳步。他問她是哪里的。他問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玩。

于是他們又約了另一個男孩子，他們去了青秀山。那個男孩子跑得很快，撇下伊蓮和覃在后面。伊蓮臉紅紅的，小聲地埋怨著那個男孩。伊蓮的埋怨其實是毫無道理的，無非是為了掩飾心里的局促不安。而覃卻是知道的，他只在心里暗笑伊蓮的天真。他們在路上還碰見一個從大連過來出差的中年人，他很喜歡伊蓮他們，一直拿伊蓮和覃開玩笑，說現在的孩子很早就談戀愛了。伊蓮趕緊辯解說，我們可沒有啊。這下大家都笑了。伊蓮忍不住也笑了。最后他們一起爬到了青山塔的頂層，那個男孩又照舊消失了。剩下伊蓮和覃在那里看白云在地上投下的龐大的影子。伊蓮就說，我會做詩啊！

?覃伏在欄桿上，微笑著說，那你做一個給我看。

伊蓮就念了一首：

云都是有影子的

大云有大影子

小云有小影子

覃笑了，伊蓮也笑。

十年前，伊蓮作為一個新生來到北京。九月的北京竟然已經這樣地寒涼了，和南方完全不一樣。

那些初到的日子仿佛總下著雨。伊蓮坐在圖書館，聽到雨落下來的聲音，空氣里的潮氣，她感到有些恍惚。而收音機里正唱著張楚的那首歌：這是一個戀愛的季節……

那時候大二男生覃總在圖書館的窗戶下叫她的名字。他已經在大學里等了她一年了。“覃”也是他們南方的名字。伊蓮以為北方是沒有這一個字的。在詩經里“覃”是纏繞的樣子。象南方的藤，濕濕地生長并蔓延開來。

伊蓮就從昏暗的圖書室里跑出來了，窗外陽光燦爛。他們坐在圖書館門前的長椅上，一起讀《詩經》：生死契闊，與子相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陽光是這樣的啊，慢慢地打在他們身上，而覃就真的緊握了伊蓮的手，就好象他永遠都不會放手。

伊蓮猜想覃一定是在她十六歲那年夏天愛上她的。

寒假他們一起回到第一次相遇的南方城市。伊蓮騎著一輛自行車飛快地穿過那個城市，穿過人群和薄暮中的甘蔗香味。你肯定沒有見過騎車比我更快的女生，她笑吟吟地對他說。覃伸出了手，向她。他吻了她。那個吻漫長而濕潤，穿過無窮的歲月仍然清晰地印在伊蓮的回憶之中。那時，回歸和戰爭依然遙遙無期，學潮也沒能給他們留下什么印記。電視里是千篇一律的笑容，童聲齊唱、放飛的鴿子，回歸，奧運，戰爭，日月全食，地震洪水，還有過早開放的桃花。

覃后來死掉了。他去單位實習時騎車太快了。沒注意有一輛大的東風卡車迎面沖過來。覃飛了起來，飛出很遠，落在堅硬的馬路上。那時伊蓮坐在圖書館里溫習功課。她似乎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四處張望，卻什么也沒有看見。

到了冬天，常春藤的葉子都凋落了，這個深嚴的學院就更加蕭瑟起來，圖書館四面紅色的磚墻足以包裹了一個女孩子無端端的悲喜。每天伊蓮都安靜地坐在那里，直到管理員說：同學，閉館了。伊蓮便收拾書包離開。每天如此，禮拜六、禮拜天除外。

好吧，翻過這一頁，十七歲的少年覃將被我們輕輕翻過，她再也不需要有關他的回憶。坐在圖書館的扶椅上，摘下頭上的紅色發卡輕輕別住書頁時，她再也不會聽到有人在窗外大聲呼喊她的名字。

吳虹飛

幸福大街樂隊主唱。侗族。天蝎座。清華大學工科與文學碩士。身份復雜的歌者與寫作者，擁有徹底但絕望的才華。她用暴戾而溫馴聲音歌唱“我是小龍房間里的魚，其實你從沒有看過我的身體，其實它和靈魂一樣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