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豪,號稱“青竹老人”,在市群眾藝術館工作,喜歡收藏,尤其喜歡古畫,閑暇之時常去舊貨市場轉轉。一天他在舊貨市場的一個地攤上發現了一幅古畫,畫的是兩只黃鸝鳥落在白玉蘭花的枝頭上,交頸相依,畫面樸素淡雅,古色古香,便想買下來。可能賣畫的也確實沒有把它當成什么好東西,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后,僅花五百元錢便把畫卷走了。
回到家里,劉子豪把新買來的畫掛在書房的墻上,反復賞玩。可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這幅畫除了畫了兩只黃鸝鳥,和一枝白玉蘭花以外,不但沒有跋,也沒有題字和落款,甚至連一個印章都沒蓋。盡管這樣,仍是掩愈不了畫的精美。而且由于畫的年代久遠,泛出一種蒼黃色,有著一股歷史沉重的滄桑之感,越發顯得古色古香了。劉子豪越看,越覺得這幅畫應該是一幅名畫,肯定出自于哪位古代大師之手,可能作者一時疏忽,忘記了題字。也可能是畫完了畫以后,那位大師覺得不甚滿意,而沒有題字蓋章,后來不知怎么就流落到了民間。劉子豪有心找個專家幫助他鑒定一下,又怕這幅畫真是哪位古代大師的真跡,而招惹來是非,反正他也沒有準備把這幅畫再賣出去,只是自己收藏賞玩,就那么一直掛在書房的墻上。每天晚上臨睡覺之前,他都會到書房的畫前駐足一會兒,細細地欣賞。
一天,有位朋友到劉子豪家做客。兩個人就著兩碟小菜,推杯換盞。那位朋友無意中注意到了那幅掛在書房里的古畫,粗略地掃了一眼,哈哈大笑著說:“子豪呀,你還號稱什么‘青竹老人’呢,這樣不入流的破畫也能掛得出來?”劉子豪在文化館工作,也沾染了一些文人的臭毛病,喝點酒精神特別亢奮。他指著畫中用纖細筆觸勾勒出來的鳥羽,洋洋得意地說:“老外了不是,告訴你吧:這可是幅明朝唐寅的真跡呢!”朋友不信地說:“如果是唐伯虎的真跡,怎么會沒有題跋和落款,也沒有印章,甚至連收藏者的章都沒有?”劉子豪更加得意地說:“你不知道吧,我查過有關的資料,說唐寅一生為人豪放,放蕩不羈,不拘小節,常做出一些在常人看來是幾乎不可理喻之事。他在作畫之時,常常把那些自己不滿意的畫作隨意丟棄,有的被人拾了去,找人裝裱起來,藏在家里。像這些沒有最后完成的畫稿,當然也就沒有題跋和落款了,更不可能有他的印章了。這種壞習慣不僅在唐寅身上有,幾乎所有的畫家都有這種毛病,畢加索不也是這樣嗎?”一席話說得真真假假,云山霧罩,況且朋友也看見過有人發現畢加索畫稿的傳聞,一時還真被劉子豪給蒙住了。特別是朋友告辭時,劉子豪拍著他的肩膀說:“剛才我的那番話都是說著玩的,你可千萬不能當真呀,更不要把它說出去!”沒有這話還好。劉子豪這么一說,朋友越發相信那幅畫確實是唐寅的真跡了。一時,劉子豪收藏了一幅明代唐伯虎花鳥畫真跡的消息不脛而走,幾乎每天都有親戚、朋友或者同事到他家來欣賞唐伯虎的真跡的。劉子豪開始還有些洋洋得意。隨著來看畫的人越來越多,他這才發現玩笑開得實在太大了。
第一個到他家來買畫的是市里的一位著名民營企業家。這個人從包里掏出一萬元錢放到桌子上。要買下這幅花鳥畫。劉子豪只好以實相告說:“這幅畫是假的,我花了五百元錢從舊貨市場的地攤買來的,怎么能一萬元錢賣給你呢!那樣做。豈不是太不仁義了嗎?”那位民營企業家不相信劉子豪說的話,把收購價格又提高了一萬,堅持要用兩萬元買下這幅花鳥畫。劉子豪更是不賣了。那位民營企業家軟磨硬泡,說了半天好話也沒有買到畫,只好悻悻地離開。
著名的民營企業家走了以后,劉子豪怕再惹來什么麻煩,有心把畫從墻上摘下來,找個地方放起來,又怕弄巧成拙,引起人們的更大懷疑。只好硬著頭皮仍舊把畫掛在墻上。這天,市里主管文教衛生的江副市長在群眾藝術館郭館長的陪同下來到他家。
副市長光臨他的寒舍,劉子豪自然不敢怠慢,連忙讓座,沏茶,倒水。江副市長笑笑說:“你不用忙了,我們正好路過這里,馬上就走。聽說你有一幅唐寅的真跡。能不能讓我們見識一下呀?”劉子豪回答說:“我哪里有什么唐伯虎的真跡呀,不過是那天和朋友在一起喝了點酒。信口開河胡咧咧罷了,沒想到那位朋友卻當真了,傳了出去,結果把您也給騙來了。”江副市長又笑了笑說:“老劉。還保密呀!你不是不想讓我看你收藏的畫吧?”聽江副市長這么說,郭館長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對劉子豪說:“江市長就想看看畫,也沒有說要買你的畫,你怎么那么執拗呢?”看著自己的主管領導發火了,江副市長也是滿臉不高興,劉子豪只好把他們引進書房。
江副市長走到那幅古畫跟前,仔細地觀看了一會兒,問劉子豪說:“這幅畫可是唐伯虎的真跡?”劉子豪連忙回答說:“肯定不是唐伯虎的真跡。你沒有看見嗎?這幅畫沒有題跋和落款不說,還沒有唐寅的印章,怎么會是他的真跡呢?”江副市長大度地笑了笑說:“真畫假畫不在形式上。那些贗品倒是什么都不少,可仍舊是假的。這幅畫如真的是唐伯虎的真跡,不說是件國寶吧,最起碼也是咱們市的市寶,你老劉就是藏寶之人。這樣吧,我先把這幅畫借回去找人鑒定一下,過幾天再給你送回來。怎么樣?”
江副市長沒說別的,只是想借畫回去找人鑒定一下,也是一番好意,劉子豪當然不能說不借。他看著郭館長找個凳子把畫從墻上取下來。卷好交給江副市長。江副市長把畫拿在手里。臨走前平易近人地說:“老劉,要不要我給你打張借條哇?”劉子豪看著江副市長真的要把畫拿走,急得出了一腦門子汗,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不用,不用。”江副市長對劉子豪說:“放心吧,老劉。我不會把畫弄丟的,等找人鑒定完了,我就派人把畫給你送回來。”
原來江副市長在現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干了五六年了,想挪動挪動位置。他和省里的一位副書記關系不錯,副書記私下里向他透露,省委也有這個意思。想把他調到另外一個市去當市長。江副市長自然十分感謝這位副書記,想送點什么給他。送錢,那位副書記不見得收,知道這位副書記喜歡古玩字畫。江副市長便派人四處尋找。想弄一幅字畫送給副書記。結果那幾個人找了好長時間也沒有找到,正好他聽人說群眾藝術館的劉子豪手里有一幅古畫,可能還是明朝唐寅的畫,他便打電話給群眾藝術館的郭館長。要他陪同去看劉子豪手里的那幅古畫。如果真的是唐伯虎的真跡,便可以送給那位副書記,回頭再給劉子豪送去點錢,說那幅畫放在辦公室里丟了。如果畫是假的,則把畫給劉子豪送回來。可是他把畫“借”回來,還沒等找到人來做鑒定,辨別畫的真偽。一個小偷在夜里真的光臨他的辦公室,撬開了書柜和他的辦公桌,偷走了一些錢不說,還把那幅“借”來的畫也順手牽羊竊走了。
江副市長的辦公室被盜,成了這座城市的一起最大案件。領導辦公室失竊,都是諱莫如深的。沒有人去報案的。這起案件也不是江副市長報的,而是辦公室的清掃工在江副市長還沒有上班之前進去打掃衛生,發現市長的桌子被撬了,連忙撥打了“110”。
好多人都關注著這起案件的進展情況。有人想巴結江副市長,督促公安局盡快破案。而江副市長的競爭對手,則最希望小偷能從辦公室偷走幾萬,或者幾十萬元錢,最好能有上百萬,把他“雙規”了,也消除了一個晉升的障礙。關注這起案件的人太多,公安局也忙壞了,局長親自掛帥督辦此案,不久案子就破了。說起來也是該著那個小偷倒霉,他實在太膽大妄為了,竟敢在一個人白天就去一家偷東西,打開門鎖正在屋子里翻東西找錢的工夫,那家的主人從外面買東西回來了,看見門開著,屋子里又有動靜,開始還以為是妻子提前下班回來了呢,他悄悄地走進屋子里。一眼看見正在翻東西的小偷,撲過去把小偷摁住,又喊來左右鄰居把小偷捆綁起來。才撥打了“110”。
到了公安局,小偷開始還嘴硬,百般抵賴,幾個警察輪番審訊,兩天兩夜沒讓小偷睡覺,困得犯罪嫌疑人哈欠連天,像犯了人煙癮似的。很快把什么都招了,還交代了在江副市長辦公室盜走的那幅古畫。小偷說,他拿著畫到舊貨市場去賣了兩次,沒有人能辨認出那幅畫的真假,一直也就沒有賣出去。還在他家里放著呢。公安局的幾個警察帶著小偷到他家里起贓,把那幅丟失的畫找了回來。
幾個警察看了半天收繳回來的那幅古畫,也沒有看出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又一想,這幅畫是從江副市長辦公室里偷走的,副市長收藏的畫能不好嗎?最主要的還是,收繳回來的贓物越多,價值越高,不僅對小偷處罰得越嚴重,而且他們公安局的功績也就越大。公安局局長聽說群眾藝術館的劉子豪喜好收藏,而且是市里的權威了。于是派人用車把劉子豪接來,請他幫著鑒定一下古畫。劉子豪這才看見那幅借給江副市長的古畫。
江副市長把那幅花鳥古畫借走了兩個多月了,一直沒有送回來。前兩天劉子豪終于沉不住氣了,去問他的頂頭上司。當時郭館長很不高興地對他說:“畫不是你借給江副市長的嗎。怎么能來找我要呢?”郭館長一句話,噎得劉子豪啞口無言,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沒想到他會在公安局又看見了這幅失而復得的畫。
劉子豪仔細地欣賞著這幅古畫:畫上畫的是一對交頸相依的黃鸝鳥。雙雙落在一枝白玉蘭花的枝頭上。由于畫的年代距今已經十分久遠了,畫面顯得很舊,泛著蒼黃色。公安局長見劉子豪只是看著畫不出聲,終于沉不住氣了,問劉子豪說:“這幅畫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劉子豪搖了搖頭,一句話也不說。公安局長緊著追問:“你倒是說話呀,這幅畫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劉子豪又搖了搖頭,十分肯定地說:“假的!”公安局長不相信:“不可能吧,江副市長難道會收藏一幅假畫?”劉子豪說:“實話跟你們說吧,這幅畫是我花五十元錢從舊貨市場買來的,江副市長聽說我買了一幅畫,也想見識一下,由于不知其真假,他帶了回去,想找人鑒定一下畫的真假。其實,像這種畫還用得著找人鑒定嗎?一看就是假的,連贗品都不是!”不知道為什么,劉子豪故意壓低了畫價,少說了十倍。
公安局長十分不甘心地問:“什么,你說這幅畫是你花五十元錢從舊貨市場的地攤買的?”劉子豪說:“當然了,不信你去問問江市長。”公安局長哪里敢去問江副市長呀!
公安局不可能把那幅畫交給劉子豪,小偷是從江副市長辦公室里偷出來的。畫當然還得交給江副市長。經過這么一番折騰,一時謠言四起,說什么都有,江副市長從劉子豪手里“借”了一幅畫的事,幾乎更是路人皆知了,他也沒有心思再找人去鑒別畫的真偽了,讓人把畫給劉子豪送了回去。這樣,這幅借出去兩個多月的畫。終于又回到劉子豪的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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