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人的夏季

七月流火的一個星期天，正午的陽光發狂似地襲擊著小城的每一個角落。街邊松樹一動也懶得動。往日喧鬧的小城，如今卻顯得空曠寂寥，只有幾個人在那里無力地撐著傘，懶洋洋地走著。這是一個令人煩燥難耐的季節，電風扇使出了渾身解數賣力地扇動著，卻像是孫悟空借到了假芭蕉扇，越扇越熱。燥熱的空氣加上遠處工地上機器的轟鳴聲，使小琳憋悶得慌。現在已經正午了，丈夫黃磊還沒回來吃飯，更使小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小琳本是小城百貨公司的職工，今年三月公司一解體，小琳就成了下崗職工。原來驕傲自信又開朗的她，從此脾氣變得暴躁起來。而黃磊則是小城地稅局的中層干部，事業如日中天。縣、局領導都很器重他，他們局的一位副局調到其他單位去了，正準備提拔他為副局長呢!今天本來說得好好的，由丈夫出面，帶她到小城紡織廠去見沈廠長，看能不能在那里給她找個事做做，可已到中午了，還不見丈夫的影子。

突然，一股涼風吹進來，穿過悶熱的屋里，使小琳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真不可思議!小琳探頭看了看窗外，路旁的松枝確實動了幾下。再看看，天空有幾片烏黑的云正向這邊移來，看樣子要下雨了。小琳焦急地看著表，又看看窗外：黃磊怎么還不回來?莫非真的被小姐妹們說中了!黃磊又年輕又英俊，又有才干，現在眼看就要有權了。小姐妹曾跟她咬耳朵：把黃磊看牢點兒，別一有權就不認你這黃臉婆了。當時的小琳對這些忠告不以為然。但細細想想也不能不防啊!因為這種事她聽得多，也親眼見過。這時的小琳一方面不情愿讓黃磊升官，怕一升官就花心，另一方面又巴不得黃磊直線飛升：有了權就有了一切。矛盾的心情使她心神不定，不知咋辦才好。在房里踱來踱去的她，看著屋里的什么什物都覺得煩，她踱到沙發邊踹了沙發一腳，然后走到飲水機旁，不停地倒水、喝水。

“哐啷”、“哐啷”，一陣熟悉的開門聲如靈丹妙藥止住了小琳煩不可耐的心緒。小琳喜笑顏開地迎了上去。門開了，黃磊那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小琳張開雙臂正準備吊在黃磊脖頸上吻他。咦!不對!后面怎么還跟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女人。小琳嘟起的小嘴霎時撇了下來。直盯著身邊那位不速之客：高挑的身材，年輕、漂亮、瓜子臉。小琳突然發瘋似地撲向客廳中央那個三人座沙發，斜躺在上面，她要讓丈夫與那位不速之客明白她不是好欺負的。窗外的知了也在煩燥地配合著“知了——知了”叫個不停。暴雨前的太陽象鉚足了勁似的猛烤著大地，使小屋悶熱如火爐。那幾片烏云停在了天的另一邊，也不知啥時候才能過來為這悶熱的天帶來些許涼意。

黃磊的微笑僵住了，尷尬的他回過神來趕忙招呼客人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劉菊，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那一位——小琳。”

“你好!”客人站起身來友好地伸出了手。小琳疑惑地睜大了雙眼，狐疑地掃視著那位不速之客：劉局?!早就聽黃磊說過他們局長是一位干練的女強人，難道就是眼前這位?再一瞧：大方、冷靜、穩重，只是太年輕了點。人家一個局長能到她家里來看她，她不能不識抬舉讓丈夫丟臉。想到這里，小琳趕忙起身伸出雙手握住對方的手。隨即拿出上等的茶葉給客人泡上。又從冰箱里拿出已花開的西瓜，畢恭畢敬地雙手遞給客人。

“劉局，你瞧這大熱的天，也沒什么好吃的，隨便吃點西瓜解解渴!”待客人微笑著接過西瓜，小琳便湊近客人自賣自夸地夸起了丈夫：“我們家黃磊呀，人雖然年輕，但能力還是有的。就說去年吧!有一個體戶耍小聰明。開假發票，偷稅、漏稅，還是他查出來的呢。我們家黃磊呀，不光有能力還肯吃苦，前幾天的月終報表都是他熬了幾個通宵加班加出來的呢。”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劉局”。劉菊點了點頭，一邊喝茶一邊輕言細語地說：“是的，是的，當年在學校黃磊就是學生會干部，把學校的各項活動搞得有聲有色的。那時我就在想，黃磊將來一定會有光明前途的。”

小琳聽到“劉局”這么欣賞自己的丈夫，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趕緊又遞上一塊西瓜。窗外的太陽悄悄躲進了云層，那片烏云又開始向這邊緩緩移動，輕輕地吹來一陣涼風。

“叮鈴——鈴”，電話響了起來，黃磊拿起了電話：“喂，你好，哪一位?……我就是啊……哦!賈局長啊!……不忙，與老同學聊聊天……好，明天我就安排……好，再見!”

黃磊掛了電話便有說有笑地和劉菊侃開了。被撇在一旁的小琳一頭霧水：賈局長……賈局長……老同學……他們局長姓賈?那眼前這一位是……老同學?難怪她對丈夫在學校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瞧她那模樣，濃妝、妖冶，肯定不是個好東西，肯定是個狐貍精!難怪今天沒去成紡織廠。想到這兒，心中妒火直竄的小琳眉頭一皺，裝著伸手去拿西瓜沒拿穩的樣子，將西瓜全倒在了劉菊身上。

“哎呀!你看我怎么搞的?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給你擦干凈!”小琳幸災樂禍地說道。這時從窗口飛進一只蒼蠅，“嗡嗡”地停在了劉菊沾滿西瓜汁的漂亮裙子上。小琳又假裝趕蒼蠅在劉菊身上重重打個不停。

“行了!”

沒等小琳唱完這一出好戲，黃磊便生氣地盯著小琳吼道，那目光象獨孤九劍劍光一樣直刺得小琳心中發怵，她還在呆呆地望著黃磊時，黃磊已換上一副笑臉轉向劉菊。

“老同學，讓你見笑了。別看我們家小琳在家務上毛手毛腳，在工作上可認真了。請你在你爸跟前替她多美言幾句，讓小琳在紡織廠當個技術工什么的。免得她整天在屋里閑呆著憋出毛病來。”

小琳本來就被黃磊鎮住了，再聽黃磊一番懇求劉菊的話，便滿懷感激地望了丈夫一眼，又滿懷歉疚地找來衛生紙為劉菊擦被西瓜汁弄臟的裙子。一會兒小琳又轉身走進臥室，從寫字臺抽屜里抽出兩張嶄新的百元大鈔走到劉菊面前甜甜地說：“劉姐：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千萬別生氣，千萬別放在心上。今天下午就在我家隨便吃點，我這就買菜去，你先同黃磊擺擺龍門陣，我馬上就回來。”

劉菊不好意思地說：“別麻煩，別麻煩。我馬上就走的。”

劉菊說完起身就要走。小琳將劉菊摁倒在沙發上，著急地說：“麻煩啥呢，不麻煩，不麻煩。我馬上就回來。”小琳不容劉菊多說，迎著絲絲涼風，哼著小曲走出了家門。

被太陽曬蔫了的街上已有了些生氣。風雖然吹走了太陽，可屋子里還是悶熱難當。大家都搬出了凳子坐在外面乘涼。這天怕要下雨了。

“哎喲，這不是琳子嗎?怎么這一陣沒來照顧二叔了?是不是小黃要升了，就忘了二叔?我知道你今天一定會來照顧二叔的，所以給你留了一條最大最新鮮的魚。”一魚販熱情地招呼著小琳。

“我可不敢忘了二叔，這不來了嗎?”小琳一邊看魚一邊說：“對了，二叔，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會來買魚呢?”

“我剛才見小黃帶了一個漂亮女同志到你家去了嘛!她是做什么的?你可得小心點兒喲，別讓小黃把你給……兩斤三兩，算你兩斤的錢，十元。”魚販一邊稱魚一邊對著小琳小聲嘀咕道。小琳笑了笑說：“沒事的，他們只是同學而已。”付過錢，小琳又買了幾樣菜，正準備回家時，忽然狂風大作，天邊傳來沉悶的雷聲，這是暴風雨的前奏曲。隨即雨點發瘋般地亂射，小琳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埋頭趕路。到了家推開門見客廳里沒有人，小琳正納悶兒時，卻聽見臥室里丈夫壓低嗓門說：“不可能，不可能……”然后只看見劉菊氣呼呼地沖出臥室，全不管提著東西站在一邊的小琳，沖出了門消失在暴風驟雨中。

小琳忘了放下東西，沖進臥室質問黃磊到底是怎么回事?黃磊向小琳解釋道：劉菊讓小琳進廠的條件是讓黃磊不查紡織廠的賬及稅票，而黃磊沒答應。

小琳聽了，杏眼圓睜，將手中的東西一扔，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黃磊的鼻子氣急敗壞地罵道：“黃磊，你個不知道人情世故的東西!你就守著你的飯碗過一輩子吧!我同你離婚……”說完沖進雨中追劉菊去了。

小琳憤憤的罵聲被轟隆隆的雷雨聲吞沒了。黃磊望著天花板，無奈地長嘆了一聲：活個人怎么就這么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