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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娥

2008-01-01 00:00:00王春燦
野草 2008年2期

序曲

會稽山脈,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蒼崖古轍,連綿不絕。

山陰道上,茂林修竹,鶯歌燕舞,美不勝收。

唐詩之路,流水淙淙,鳥語花香,游人如織。

鑒湖之濱,水清見底,群魚戲游,其樂無窮。

長長的古纖道,似一道天梯,伸向遙遠的天際。

東山腳下,龍山之側(cè),古舜江穿越崇山峻嶺,懸崖峭壁,蜿蜒曲折地流淌著,時而回旋怒吼,驚濤拍岸,時而清風(fēng)徐徐,江水汩汩。

江邊大堤下,古樸雄偉的曹娥廟廟宇。

廟內(nèi),光彩奪目的“孝感動天”巨大匾額。

匾額下,栩栩如生的孝女曹娥塑像。

在上述襯底畫面上,迭印下列以越劇或紹興蓮花落演唱的唱詞:

古越大地山水清,

靈山秀水育精英。

從大禹,到魯迅,

男女名賢代有人。

美女西施出苧蘿,

為國忍辱獻青春。

宋代才女叫唐琬,

沈園題詞傳才情。

千秋情女祝英臺,

玉水河邊留倩影。

鑒湖女俠是秋瑾,

熱血鑄就巾幗魂。

更有東漢曹娥女,

“孝感動天”留美名。

循著以上的歌唱聲,鏡頭前一一掠過西施、唐婉、祝英臺、秋瑾的塑像,鏡頭最后由曹娥的塑像化出,緩緩?fù)葡驏|漢順帝年間一片蠻荒的古舜江邊。

第一集

初秋時節(jié)。

舜江近海處,寬闊的灘涂上長滿了蘆葦,森森然一望無際,大片的蘆花,在秋風(fēng)秋陽下,如白云舒卷,飄飄蕩蕩,搖曳多姿。

江灘邊一處埠頭,泊著一只捕魚人家的小舟,小舟旁,一條彎彎曲曲的小徑通往江堤上茂密的蘆葦叢中。

江堤上,大片蘆葦掩映著一塊不小的土堡,土堡上前后錯落有致地蓋著幾幢草舍。(草舍之間都隔著一定的距離,住在草舍里的人家都姓曹,人稱這個地方叫曹家堡。)

曹家堡最近前的一幢草舍外,晾曬著幾張破舊的漁網(wǎng),張掛著撈魚的網(wǎng)兜,盛魚的竹簍。透過那張漁網(wǎng)的網(wǎng)眼,可以看見草舍的中部開著一扇不大的門。此時,門外立著一個年紀(jì)60開外,頭發(fā)花白,臉盤方正的老頭,他顯得焦灼不安,時而探頭向門內(nèi)一看,時而又轉(zhuǎn)身朝江堤上的蘆葦叢中望去,像是在等候著什么人。

草舍內(nèi)。

正中擺放著一張破舊的飯桌,飯桌上點燃著香燭,香煙裊裊,燭影搖紅。

草舍的右側(cè),靠墻搭著一口鍋灶,鍋蓋上嗤嗤地冒著熱氣。

草舍的左側(cè),橫拉一塊藍色的布幔,將里外間隔開。

布幔后不時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幾聲呻吟。

門外的曹煥走了進來,問道:“老太婆,快生了么?”

58歲的曹煥之妻周氏從布幔后面走了出來,輕聲答道:“看樣子快了。曹盱怎么還不回來呢,這孩子?!?/p>

曹煥喜上眉梢,催促道:“那就趕緊燒水,準(zhǔn)備接生呀!”

周氏走到灶下,往灶肚里塞了一把柴草,又用燒火棍吹旺了灶肚里的火。

曹煥認(rèn)真地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虔誠地跪倒飯桌前,連叩了幾個頭后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曹煥前頭幾房媳婦無出一男,眼看我曹煥一宗就要斷了香火,祈求祖宗保佑我兒曹盱之妻林氏生一個大胖兒子,以續(xù)曹家香火?!?/p>

布幔后傳來了曹盱之妻林氏的喊聲:“娘,你快來!”

周氏急忙從灶下起來,撣了撣身上的柴草末子,走向布幔后面。

離曹家不遠的長滿蘆葦?shù)牡躺闲健?/p>

年近40、身材魁梧、膂健力壯的曹盱手中拎著一條魚,急匆匆地走著。

草舍門口,曹煥夫婦見曹盱氣喘吁吁地趕回來,沒等曹盱走近,曹煥兜頭便問:“曹盱啊,你倒是回來了,鳳鳴祠的菩薩是怎么說的?”

曹盱像是沒有聽到父親的問話,徑直走進草舍,把魚往灶上一丟,急忙撩起布幔住里間看了看,又走出屋外,訥訥地問道:“爹、娘,林氏還沒生吧?”

“兒啊,你不是看見了么!”周氏道。

“未生就好。爹,娘,菩薩說了,我們曹家的香火還會有人繼續(xù)。”曹盱說罷,就拿起菜刀,蹲在地上剖魚……

“謝天謝地,謝謝菩薩保佑。”周氏聽罷曹盱的稟報,高興得心花怒放,連忙跪下給菩薩、祖宗叩頭。

曹煥更是喜不自持,他從上衣兜里摸出一大串五銖錢,放到桌上,鄭重地對曹盱道:“曹盱啊,這300銖錢,是我與你娘從牙縫里省下來的,今天全放在這里了。這100銖么,用來多買香燭,以謝列祖列宗與菩薩;另外100銖用來買些好吃的,將補將補你的女人,這還有100銖,就留作將來孫子上學(xué)用的資費!”曹煥說罷,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

曹盱看著這許多錢,激動地:“爹,你……”

曹煥提高了嗓門,堅決地:“客氣什么,這錢今天不用,還用在何時,我們曹家從此要有孫子,要有男孩了呀,你說,沒有男孩接續(xù)香火,這錢又有什么用,還不快拿著。”

周氏也在一旁道:“兒啊,你爹說得對,快把錢收起來。”說罷走進了里間。

曹盱看著父親和這許多錢,有點不知所措。

“哇啦……哇啦……”正在曹煥父子急切地等候?qū)O子降臨的瞬間,布幔后傳來了一個新生女嬰清亮而有力的啼哭聲,這哭聲震破了室內(nèi)短暫的沉靜,這哭聲強烈地吸引著曹煥父子,他倆幾乎是同時走近那塊布幔,又幾乎是同時伸手撩起布幔,要到里面去看個究竟。此時,周氏伸手擋住了曹煥父子,道:“生兒育女是我們女人的事,你們男人都到外頭去!”

曹煥無奈地轉(zhuǎn)身走出屋外,嘴里喃喃自語道:“終于生了,終于生了!”

曹盱喜孜孜地到灶下去燒水。

聽著布幔后面嬰兒的啼哭聲,站在屋外的曹煥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輕聲地問道:“老太婆,是男孩還是女孩?!”

布幔后無人回答,惟有嬰兒的哭聲在不斷地擴散。

“娘,爹在外頭問呢,是男孩還是女孩?”在灶下燒水的曹盱催促著。

忽然,嬰兒不知怎么竟然不哭了,草舍內(nèi)一下子沉靜得讓人有點兒發(fā)怵。

過了片刻,周氏一臉窘態(tài)地抱著用土布包裹著的孫女從布幔后面走了出來,對曹煥父子道:“是一個女孩。”

曹盱倏地從灶下起來走到母親跟前,抱過女兒,興致勃勃地看了起來,嘴上說:“嗯,蠻像個男孩!”

等候在門外的曹煥,聽說媳婦又生了一個女孩,渾身上下像是被冷水澆了,他覺得全身發(fā)冷,頭發(fā)暈,差點要昏倒,他用雙手扶住門框,定了定神,然后他走進草舍內(nèi),皺著眉頭瞥了一眼襁褓中的孫女,極為沮喪地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雙手捂住自己的面孔,埋頭沉默了許久。突然,他伸手猛擊了一下桌角,高聲的嚷嚷道:“我曹煥前世作的什么孽喲,五房媳婦竟連一個孫子都生不下來,今后叫我有什么臉孔做人,死后又怎么去見列祖列宗?”曹煥又說又罵,不禁涕淚橫流,掩面哭泣,一串串混濁的老淚從他雙手的指縫中溢出,順著那花白的胡須,在顫抖,在滴落。

曹盱懷中的嬰兒,被曹煥的擊桌叫罵驚嚇得哇哇的啼哭起來。

曹煥聽著孫女的哭聲,更覺心煩,他怨憤地指著門外道:“還不趁早抱到外頭去送人,到明年再給我生個孫子!”

周氏忙從曹盱手中抱過孫女,連連的呵護著:“噢!小心肝,不要哭,不要哭!”

曹盱之妻林氏一臉疲憊地從布幔后面走了出來,她理了理自己散亂的頭發(fā),伸手從婆母懷中抱過女兒,流著淚親了親自己的骨肉,哽咽著對曹煥道:“爹,你知道曹盱今年已經(jīng)40歲了,有錢人家的男人,這把年紀(jì)已經(jīng)要做爺爺了,可他才做爹,不容易呢!再說,曹盱會捕魚,肯吃苦,好歹能把這孩子養(yǎng)大成人,你就讓這孩子留在家里吧!”林氏說罷,又低聲飲泣,滴滴眼淚掉落在女兒的小臉上。

周氏接著道:“是啊,哪個孩子不是從娘心頭掉下來的肉,怎么肯白白的去送人?!再說,這孩子將來興許比男孩更有出息,更懂得孝敬長輩呢!”

曹煥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道“你懂個屁!我曹煥從此被人罵作斷子絕孫的,你就好受嗎?斷子絕孫知道不知道?啊?做人難道還有比斷子絕孫更倒霉、更難過的事嗎?”曹煥說著說著,怒不可遏地掀翻了飯桌,嘩啦一聲,桌上的銅錢、蠟燭碗筷撒了一地。

周氏一邊撿拾地上的錢物一邊道:“誰要罵就讓他罵去,又沒戳著你的脊梁骨,你急什么?”

曹煥還是憂慮不絕,他敘說著壓抑心中多年的隱痛:“家中沒有男丁,就得交加倍的人丁稅,你忘了,老大生了兩個女兒,交不起丁稅,把僅有的一點房子都賣了;老二因為女兒多交不出丁稅,被判五年勞役,落下一身病痛;老三同樣因為生囡交不出丁稅,賣光了所有的田產(chǎn);老四的女人被迫懸梁自盡,還不是因為交不出丁稅;我曹煥前四房兒媳,都因為不生男丁,家家都弄得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如今,惟有曹盱這一線希望,偏偏又是個女孩,而如今人丁稅已加至每丁五千銖了,你讓我怎么不著急,不犯愁,不心痛啊!”曹煥聲淚俱下地訴說著。

曹盱倏地從灶下立起,抹了一把眼淚,憤狠的:“爹,我聽汪先生說,如今的劉家皇帝,一個比一個殘暴兇狠,地方上的官吏一個比一個貪得無厭,他們橫征暴斂,搜括民脂民膏,以供他們花天酒地,日夜揮霍。我看哪,就不交那斷命的丁稅了!”周氏聽著兒子的氣話,吃驚地道:“兒啊,這怎么可以吶,要惹大禍的!”

曹盱堅決地:“惹禍就惹禍,大不了也像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他們那樣,家破人亡,四出流浪!”

周氏勸說道:“雞蛋碰石頭總歸要吃虧的,還是想想法子吧!”

曹煥反詰妻子道:“你又不會變戲法,將女的變成男的。你看著,明天一早,那姓丁的稅官準(zhǔn)會找上門來要那5000銖丁稅錢,到時我看你拿什么去交。”

周氏被問得啞口無言。

一家人面對窘境,陷入了沉思。

突然,曹盱眼睛一亮,他走近妻子林氏,伸手抱過女兒道:“讓我再看看我女兒像誰!”

曹盱像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似的致細地將女兒看了一遍后,輕聲對曹煥道:“爹,我的女兒生得蠻像男孩,現(xiàn)在趁外人還不知道底細,我們對外人就說生了個男孩,也省得交那5000銖冤枉錢?!?/p>

曹煥聽著,臉上掠過一絲輕松意,他覺得兒子的想法不錯,但還是提醒兒子道:“那姓丁的稅官可是只鼻子挺靈的狗,你要瞞過他可不是易事?!?/p>

林氏臉上露出笑容,從丈夫手中接過女兒,走進了布幔后面。

曹盱道:“我就不相信他姓丁的頭上長著順風(fēng)耳,千里眼?!?/p>

曹煥思慮片刻,道:“事到如今,只好如此,老太婆,你要把自己的嘴管住!”

夜,曹盱的草舍內(nèi),一燈如豆。

曹盱之妻林氏與女兒睡在床上,此時女兒已入睡,林氏則靠墻坐在床上。

曹盱坐在妻子對面的一張板床床沿上。

林氏深情地注視著丈夫,細聲地問道:“哎,白天爹讓你到鳳鳴祠去問送子觀音,說我這次定會生個男孩,怎么偏偏生個女孩呢!”

曹盱走到妻子床前,俯身看了一眼熟睡著的女兒,對妻子道:“我是讓爹逼得沒辦法才去的,他老人家想孫子都想瘋了,一次次的要我去求菩薩。中午,我走過臨江磯,碰著在那兒釣魚的汪先生,他問我急匆匆的去做啥,我說我老婆快生了,到鳳鳴祠去問菩薩,這回生的是女孩還是男孩。你知道汪先生怎么說。他說,曹盱呀,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還這樣的不懂事,常言道,神仙難斷瓜里事,泥菩薩總不比神仙本事大吧,怎能知道你妻子肚子里的事呢。聽汪先生這么一說,我想也是的,就沒有再去鳳鳴祠,與他釣了一回魚,拿了一條就回來了?!?/p>

林氏聽罷,雖不覺得心暢神通,似也悟出了一些道理,便嘆道:“啊呀,這菩薩說不清,神仙判不明,世上還有誰能說得清楚怎樣才會生男孩,怎樣又會生女孩這種事情呢?!”

“汪先生還說,要是生男生女好由著人們挑挑撿撿,那天下不就亂套啦,他說,有位圣人講過‘民乃國之本’,民安則邦寧,什么是民哪?有男有女才是民,天底下若只有男民沒有女民,陰陽就不和,人心就不安,人心不安,邦國就不寧,懂嗎?”曹盱說著說著,竟學(xué)起汪先生口吻來了。

林氏聽了,感嘆地:“真想不到生兒育女還這么難呢!曹盱,汪先生講的這位圣人是誰,要是能把他請來給阿爹講講這道理多好。”

曹盱道:“我也不知道這位圣人姓甚名誰,住在什么地方?!?/p>

林氏道:“那你明天干脆把汪先生請來,讓他給阿爹說說道理,消消氣!”

曹盱由衷地:“汪先生這人真好,聽他說話講道理,就像大熱天喝井水,心里舒坦??墒?,像他這樣懂道理、有學(xué)問的人,上頭就是不用他!”

林氏道:“村上的人都說,汪先生這人太好強,得罪了上司,所以做不成大官?!?/p>

曹盱否定地:“哪兒啊,我問過汪先生為什么有官不做反而回到家鄉(xiāng)來辦學(xué)教書?他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是多少先賢的想往,我如今不過一試而已,再說,不當(dāng)官,不掌權(quán),三餐不添亂,一生平平安安,多好啊……你看人家汪先生想得多開通!”

林氏感嘆地:“伢爹只要有汪先生的一半開通,就不會天天只想抱孫子,這么重男輕女了!”

此時,曹盱家草舍外的蘆葦叢中,閃出一個人影,悄悄的貼近曹家草舍的后墻,側(cè)身探聽著曹盱夫妻倆的對話。

曹家草舍內(nèi)。

曹盱的女兒睡在床上,小臉紅撲撲的,睡得正香甜。

曹盱看了看新生的女兒熟睡的模樣,憧憬著未來,道:“我看女孩也蠻好,早先聽人講過的花木蘭、紅娘子,也不都是女兒之身,竟然也能上陣打仗,為國出力,去年,我到諸暨浦陽江里去捕魚,知道那地方出過一個名叫西施的大美人,據(jù)說是她幫助越王句踐打敗了吳王夫差,于是當(dāng)?shù)厝司蜑樗齑蟮?、立石像,像紀(jì)念大圣人一樣紀(jì)念她,我們的女兒長大之后,要是也有那么一天,嘿嘿……”曹盱說著說著,興奮得在妻子面前手舞足蹈起來。

林氏輕撫了一下女兒的面額,高興地:“誰說不是呢!”她想了想又道;“哎呀,伢還沒給女兒取名字呢!”

曹盱搔弄著頭皮:“你不提醒,我倒真忘了?!?/p>

林氏道:“我一字不識橫劃,還是你想一個吧!”

曹盱思索著:“我聽汪先生講過,叫做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和,我看就叫曹和吧!”

林氏欣喜地:“是不是和和美美、和和順順的和,我不識字,只要意思好就行!”

曹盱得意地:“要緊的是要讓人聽著像個男孩的名字,其他的像娥呀,花呀什么的,一聽準(zhǔn)出事兒,伢不是對外頭要講生的男孩么!”

林氏領(lǐng)會了丈夫的意思,目光中流溢出欣慰之意。

曹盱看著妻子與女兒,會心地笑了。

夫妻對視著,滿足于自己的創(chuàng)意之中。

曹盱興奮之中,俯身到妻子耳側(cè),深情地:“你累了,早點睡吧!”說著一口吹滅了油燈。

曹盱家草舍后面那個人影,隨著草舍內(nèi)談話聲的中斷,鬼鬼祟祟地離去了。

次日早晨。

曹盱家草舍前的空地上,幾只鴨子在嬉戲,一只老母雞領(lǐng)著一群小雞在啄食。

此時,天上飛過幾只烏鴉,發(fā)出幾聲聒噪。

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不知從何處飛來,正好落在那只母雞身邊,受驚的母雞便大聲的鳴叫起來,小雞們便立即躲到母雞的身下。

在母雞不斷的鳴叫聲中,一個個頭不高,長著一張被煙酒熏染過度又黃又黑的臉和一雙不大的眼睛,但目光狡黠的中年男人大大趔趔從蘆葦叢中走了出來,未走到曹盱的家門口,便大聲地嚷嚷著:“雞鴨叫,吃客到,曹盱哪,家中有了喜事,怎么也不煮個紅雞蛋讓伢也高興高興呀!”此人說話拿腔拿調(diào),讓人一聽便知道是個在外頭混混的人,他叫丁獨,是縣衙下面主管一方人口與收集人丁稅的稅官。

曹盱忙從草舍內(nèi)迎了出來,笑著道:“是丁稅官呀,紅雞蛋馬上煮,你先進屋去喝碗糖茶吧!”

丁獨站在門外,斜瞥了一眼草舍內(nèi):“你老婆做產(chǎn),讓我進暗房呀?”

曹盱忙進屋,搬出來一條板凳,讓丁獨坐下:“丁稅官,不進屋那就坐坐吧!”

丁獨道:“曹盱啊,我的來意你也一定清楚,我是想問清你老婆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這個人丁冊上要登記的,若是女孩,將來不能上陣打仗,為國效力,那就得準(zhǔn)備交加倍的人丁稅,要是是個男孩么,那就……”丁獨嘴上說著,兩眼則死死的注視著曹盱的臉。

曹盱不慌不忙地:“托祖宗的福,也托你丁稅官的福,我女人替曹家生了個傳宗接代的。”

丁獨疑惑地:“喔喲!曹家屋里生了男孩,這是哪路風(fēng)水轉(zhuǎn)到你曹盱身上啦!你爹盼了大半世哉……不過,這事還得讓接生婆來驗過,告訴你,這是上頭定的規(guī)矩,如今這年月,弄虛作假,不想交人丁稅的人家多得很!”

曹盱高聲道:“啊呀丁稅官,我這個兒子是我?guī)状稳进P鳴祠求菩薩求來的,哪里還會有假?!?/p>

丁獨從上衣的大襟內(nèi)摸出一本人丁登記薄和一支干毛筆,又將毛筆在嘴里濡濕了一下,道:“那就先按你說的登記,是個男孩,叫什么名字,出生的時辰八字,都得說仔細了,以便登記入冊,還有這三千銖丁稅,準(zhǔn)備幾時交呀?”

曹盱想了想:“丁稅官,我憑一只小船捕魚為生,一年所得幾何,你再清楚不過,如今家中又添了一張嘴,一下子要交這么多丁稅,實在難??!”

丁獨蠻橫地:“家中無錢,還養(yǎng)什么兒女!”

曹盱近似央求地:“真的,丁稅官,我要是有錢,早把這破草舍翻蓋樓房了!”

丁獨不由分說:“你吃什么住什么我不管,我只問你要丁稅,男丁每人三千,女丁每人五千,聽清楚了嗎?”

曹盱想爭辯:“丁稅官,我去年到諸暨地方去捕魚,聽說那邊的人丁稅只有每丁二千銖,你看能不能給我減免點!”

“諸暨是諸暨,上虞是上虞,這地方是由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吭僬f,你真想減免丁稅,也該識相點啦!”丁獨威逼著曹盱的同時,不停地用手中的毛筆敲打著丁稅簿。

曹盱急忙進屋,不一回兒雙手捧著一捧五銖錢走到丁獨跟前:“丁稅官,這點錢你先去呷點酒,等我籌到了款子,我一定來交丁稅,不會讓你一次次的跑腿!”

丁獨沒有伸手接錢,反而不屑一顧地道:“誰問你要酒錢啦,我是問你兒子到底叫什么名字?”

曹盱省悟地忙答道:“嗬,叫曹和,曹家堡的曹,和和美美的和?!?/p>

丁獨一邊在人丁登記簿上寫著,一邊不無嘲諷地:“曹和?和和美美的和,好么!有了兒子就和和美美?可就是不想交人丁稅!”

曹盱站立一旁,申辯著:“丁稅官,我不是不想交人丁稅,實在是暫時交不出呀!”

“哇啦,哇啦……”草舍內(nèi)一陣女嬰響亮的哭聲傳入丁獨的耳朵。

丁獨豎起耳朵仔細地聽了聽,旁敲側(cè)擊地問道:“曹盱啊,你兒子哭起來怎么細聲細氣,像個女小人哪!”丁獨故意把“女小人”三個字講得格外的重。

曹盱心中一震,嘴上搪塞著:“丁稅官,我的女人身子單薄,生的小人也就……哎嗨,你就放心吧,到時我一定來請你吃我兒子的滿月酒!”

丁獨瞥了一眼曹盱,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哼”字,然后高聲道:“好么!到時我來吃你兒子的滿月酒!”說罷揚長而去。

曹盱手中捧著銅錢,怔怔地目送著丁獨。

夜,曹盱家中。夫妻倆坐在燈下。

曹盱臉帶愁色:“姓丁的說到時要讓接生婆來驗生,這可怎么辦?”

林氏愁容滿面:“這下可要惹禍了,趕緊想個法子呀!”

曹盱:“等到吃滿月酒時,好好地敬他幾杯,再給點錢,恐怕能應(yīng)付過去。”

一個月后,曹盱家草舍外的空地上。

露天擺著三桌并不豐盛的酒席,桌上最令人注目的是那條翹頭翹尾的魚。

曹盱家的親親眷眷,個個臉帶喜色,坐在席上,曹煥夫婦和幾位年歲較大的坐在中間一桌。

面目清瘦,目光炯炯,一頭白發(fā)的汪先生朝酒席桌子走來,人們一齊起立,自發(fā)的爭先恐后的呼喚著:“汪先生,汪先生!”

汪先生向大家頷首致意,徑直走到曹盱家的門口,高聲道:“曹盱哪,讓我看看你的小寶貝!”

曹盱抱著打扮得虎頭虎腦的曹和出現(xiàn)在門口,向汪先生叩了三個頭,汪先生欣喜地抱過曹和,問曹盱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哪?”

曹盱在汪先生耳邊與他耳語了幾句。

汪先生抱著曹和點了點頭,接著又問:“取了個啥名字呀?”

曹盱答道:“取你與我講過的那句‘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和’的意思,叫曹和。”

“曹和?”汪先生聽著,輕微地?fù)u了搖頭道:“大丈夫坐不改姓,行不改名,明明是個女小人,為什么不取個有女小人味道的名字呀?”

曹盱與立在一旁的妻子林氏耳語了一下,對汪先生道:“那就請汪先生給取個好名字!”

汪先生思索著,緩緩地道:“曹和,音雖順,可名不正,哎,天上有嫦娥,人間就該有曹娥,我看就叫曹娥吧,娥者,我女之意,美貌之意也!”

汪先生說罷,發(fā)出朗朗的笑聲。

汪先生為曹娥取了名字,席間的人們發(fā)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曹盱順手將女兒交給了妻子林氏,林氏將曹娥抱回屋內(nèi)。

曹煥立起身來對曹盱道:“曹盱啊,汪先生來了,親眷到得也差勿多了,我看這酒就吃吧!”

曹盱看看酒席,道:“丁稅官還未到,這酒還得等一等!”

桌上有人發(fā)話:“這酒要到啥辰光好吃呀?”

“是啊,姓丁的到處有得吃,還等他做啥!”旁邊有人應(yīng)和著。

幾個年輕一點的賓客,未等曹盱發(fā)話,就倒上酒,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場上響起一陣碗盞相碰的叮當(dāng)聲。

正當(dāng)人們吃得開心之時,丁獨帶著一個彪悍男子和一個驗生婆來到場上,他用手一揮,神氣活現(xiàn)地道:“怎么,也不等我丁某人到,這滿月酒就吃起來了!”

曹煥起身迎住丁獨道:“丁稅官,這上橫頭給你留著,來來來,請入座!”

丁獨板起臉孔不理睬曹煥的殷勤,他帶著一男一女直往草舍內(nèi)走去……

曹盱連忙攔住丁獨道:“丁稅官,伢爹請你到上橫頭去坐!”

丁獨惡狠狠地對曹盱道:“曹盱,你老婆生的到底是男是女,你給我當(dāng)眾說清楚,不然的話……”

曹盱:“我不早就給你講過,我女人替我們曹家生了個傳宗接代的。”

丁獨:“你還想抵賴,那就讓他來講吧!”丁獨對身邊的那個男子使了個眼色。

那個男子冷笑著道:“那天晚上你們夫婦倆在家里演雙簧,我在后墻外聽得一清二楚,明明生的是女孩,為了少交丁稅,竟哄騙丁稅官說是個男孩,你休想抵賴!”

曹盱被問得張口結(jié)舌,一時語塞。

眾親眷不知內(nèi)情,個個神色大變,不少人紛紛乘機溜走。

汪先生走到丁獨跟前,對丁獨道:“丁稅官,曹家人盼子心切,女報男名,也沒有什么大錯,你能否看在我們師生的面上就高抬貴手吧!”

丁獨一見汪先生,不無好意地:“喲嗬,你這匹回頭馬,你吃人家的酒,就替他說話,告訴你,今天饒他這一回,明天就有下一回呢!”丁獨說罷與那個男隨從道:“來呀,把曹盱給我扭到縣太爺那里評理去!”

男隨從當(dāng)即扭住曹盱的衣領(lǐng),推推搡搡地往場外走,那個驗生婆還在一旁幫忙。

曹盱回頭對林氏道:“孩子他娘,我去去就來,縣太爺不會把我怎么樣,你看好家,養(yǎng)好兒呀!”

林氏抱著曹娥,眼淚汪汪地立在家門口。

曹盱的娘在地上打滾,呼天嗆地地:“作孽呀,偷雞勿著蝕把米呀,罪過呀!”

汪先生走到林氏跟前,摸出一把銅錢,放到林氏手中,關(guān)切地:“曹盱的幾個哥哥多次頂撞過丁獨,他對你家已伺機多時,今天的事撞在他的手上,也是曹盱作事不慎之故,縣上我去想想辦法,說說人情?!蓖粝壬f罷,滿臉氣憤地離去。

場上人已散盡,只有林氏在收拾東西。草舍內(nèi)傳來曹娥令人心碎的哭喊,也像是向命運發(fā)出的抗?fàn)帯?/p>

第二集

在第一集敘事演唱的音樂聲中。

字幕:六年以后

又是秋風(fēng)乍起,蘆花飛白之時,已經(jīng)五歲多的曹娥與她的母親林氏在離自家的草舍不遠的江堤上砍折、收集蘆葦秸稈。林氏用柴刀一支接一支地砍下二尺多長的帶花蘆稈。一邊對曹娥說:“娥呀,把蘆花秸稈收起來,堆到一起去!”

曹娥個頭長得較高。她十分投入地幫娘干活,將一支支蘆花秸稈收集弄來堆在一起,不時用手背抹一下額頭沁出的汗珠。

曹娥:“娘,這一大堆蘆稈,能扎幾把笤帚?”

林氏:“趁著天氣好,多砍一些,到時好多扎幾把拿到市上去換錢?!?/p>

曹娥懂事地應(yīng)了一聲,又歡快地幫娘干起活來。正在曹娥干得起勁之時,比曹娥大幾歲的放牛娃烏仔手里拿著一個洗凈的蘿卜走到曹娥跟前,將手中的蘿卜遞給曹娥道:“曹娥,我爹種的蘿卜可好吃啦,脆脆的,甜甜的,不相信你吃一口嘗嘗。”

曹娥靦腆地看了一眼烏仔和他手中的蘿卜道:“烏仔哥,蘿卜你自己吃,我不渴。”

烏仔用手一掰,將蘿卜一分為二,一半放到自己嘴里,一半塞給了曹娥。

曹娥拿著那半個蘿卜看了看一旁的娘。

林氏笑著點了點頭。

曹娥與烏仔一同吃起了生蘿卜。

烏仔邊吃蘿卜邊對曹娥道:“曹娥,堤下那口藕塘里的帶籽蝦可多啦,與我一起去摸蝦吧!”

一旁的林氏道:“烏仔,你的牛可要放好了,不能吃了人家的莊稼?!?/p>

烏仔笑瞇瞇地:“我那牛不才不喜歡吃莊稼呢!”

林氏:“那就去吧,小心點!”

得到林氏同意后,烏仔一把拉起曹娥的手,飛快地沖下江堤,朝堤下那口張滿荷葉的藕塘跑去……

沖到水塘邊的烏仔,扔掉手中的蘿卜蒂頭,脫下身上唯一的一條褲頭,光著屁股,一頭扎進水塘里……

曹娥站在水塘邊驚奇地望著塘水泛起的層層漣漪。

烏仔很快從水中鉆了出來,手中捏著幾只河蝦,游到池塘邊,對曹娥道:“快,摘一片荷葉包蝦!”

曹娥伸手摘取一片荷葉攤在地上。

烏仔將手中的蝦放到荷葉里面,蝦兒們在荷葉上面活蹦亂跳,曹娥高興得急忙用手去捂。

烏仔又摘來一片荷葉,交給曹娥:“快,用荷葉蓋住,不然,要逃光的?!闭f著又一頭扎進了水中。

曹娥不時掀開荷葉看看下面的大蝦,高興得喜不自持。

不一回,烏仔又摸上來一大把河蝦,交給了曹娥,道:“曹娥,拿回去晚上有得吃了?!?/p>

曹娥娘林氏在江堤上喊了起來:“烏仔,你的牛吃莊稼啦?!?/p>

烏仔聞聲,一下躥出水塘,心急慌忙地將褲頭往身上一套一拉,飛也似地向他那頭大水牛跑去,嘴里喊著:“曹娥,蝦子全給你啦,拿回去煮鹽水蝦吃!”

曹娥怔怔地看著地上的一大堆蝦,又看看飛跑而去的烏仔,高聲喊道:“烏仔哥,你到我家來吃蝦!”

夕陽西下之時。

曹家草舍外,不見了往常那些漁網(wǎng)漁簍,竹竿上晾曬的是幾件打滿布丁的舊衣衫。

曹娥踮著腳尖收下晾在竹竿上的衣衫,走進了家門,然后又出來趕那幾只鴨子進入鴨舍。

林氏在草舍內(nèi)喊著:“娥呀,吃飯啦!”

曹娥在外頭應(yīng)聲:“來哉!”

草舍內(nèi)。

那張破舊的飯桌上已經(jīng)放著一碗炒好的青菜。

林氏揭開熱氣騰騰的鍋蓋,只見飯架上蒸著一碗鮮紅的河蝦,林氏將河蝦擺到桌上,再去盛飯。

揭去飯架,只見鍋底僅有一碗粗糙的米飯,余下的側(cè)是幾片蕃芋和蘿卜。

飯桌上,林氏吃著帶有飯粒的蕃芋和蘿卜,曹娥吃著那碗糙米飯。

曹娥吃著吃著停了下來,她盯著林氏飯碗中的蕃芋、蘿卜問道:“娘,你為啥總是吃蕃芋、蘿卜?”

林氏掩飾地:“娥呀,娘從小喜歡吃你外公種的蕃芋、蘿卜。”說著又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曹娥將吃了一半的糙米飯推到了林氏的跟前:“娘,這半碗飯你吃!”

林氏:“傻丫頭,今天有鹽水蝦,你就多吃飯吧,啊!”便將那半碗米飯推到了曹娥面前,又夾了幾只河蝦,放到飯碗里,曹娥這才開心的吃了起來。

林氏一邊自己吃,一邊看著吃得有滋有味的女兒,臉上漾起了欣慰的笑容。

曹娥夾起一只大蝦,放到娘的碗里:“娘,你也吃鹽水蝦呀!”

林氏看著碗中的河蝦,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經(jīng)意的說道:“娥呀,你爹在家時,娘鹽水蝦天天有得吃,那像現(xiàn)在一年半載吃不上一次?!?/p>

當(dāng)林氏說到曹娥從未見過面的爹時,曹娥不吃飯了,她放下筷子,將身子鉆到娘的懷里,深情的問道:“娘,爹長得啥樣?爹在家時也下河摸蝦嗎?娘,爹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呀!”

林氏雙手撫弄著懷中的女兒,眼中含著一汪熱淚,回憶著往事:“你爹呀,他長得人高馬大,忠厚老實,他從小跟你爺爺捕魚,他那兩只大手就像是漁網(wǎng),那河里、塘里、江里的魚蝦,用手一摸就上來了,不要說鯽魚頭、呆土步的,就是那滑頭滑腦的泥鰍、黃蟮他也不會落空,所以伢家里呀,一年到頭,春天里的麥頭蝦,秋江里的鱸魚,還有鰻呀鱉呀,總是吃不了去賣,賣不了就吃,有時還曬些蝦干魚干,到年邊送給山里頭的外公外婆、親親眷眷,回來的時候,我總要挑一擔(dān)山里水果,筍干茶葉的回來,你爹每次都到臨江磯渡船埠頭去接我,那時候呀,就只盼生一個小寶寶了!”

曹娥聽得興味昂然,不時的追問道:“娘,我不是生下來嘛,爹怎么還去充軍呢?”

曹娥這一問,觸到了林氏心中的痛處,她抹著眼淚,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又回到飯桌邊,繼續(xù)回答女兒的問話:“說來話長呢,你爺爺那年還活著,他一共有五個兒子,你爹是最小的一個,前面的四房伯父生的都是女兒,眼看著曹家的香火就要斷絕,你爺爺娘娘盼望我與你爹能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哪里知道偏偏又……”林氏看著女兒再也說不下去了。

曹娥更是急迫地問:“娘,偏偏又什么呀?”

林氏淚眼帶笑地看著曹娥:“偏偏又生了你這個丫頭。”

“娘,丫頭又怎么啦?!辈芏鹱穯栔?。

“你爺爺知道我又生了個丫頭,當(dāng)場就急得暈了過去,因為按當(dāng)時的規(guī)定,凡是生丫頭的人家,每戶得交5000銖人丁稅,家里哪有這許多錢,你爺爺又急又氣地要將你抱去送人,你爹想瞞過那個丁稅官,說自家生的是男孩,結(jié)果,在你滿月那天,那丁稅官派了個接生婆來驗生,這一驗就驗出了禍祟,他們不由分說將你爹強押到縣衙,被判去充軍,至今五年有余,未能回來……”林氏說得悲憤難抑,失聲痛哭。

曹娥替娘抹去臉上的淚水,還在發(fā)問:“娘,你為什么不生個男孩呢?你為什么不生個小弟弟呢?”

“傻丫頭,生男生女哪能由我挑呀,正在你爺爺急得要將你抱去送人之時,還是你娘娘說得對,她說,說不定這丫頭將來比男孩更有出息,更懂得孝順長輩呢,就這樣,你總算沒被抱去送人。”林氏的淚眼中,閃爍著幾分欣慰的光彩。

“比男孩更有出息,更懂得孝順長輩”,曹娥自言自語地重復(fù)著母親的話語。

清晨。

林氏在自家草屋外埋頭扎蘆花苕帚。

曹娥站立一旁,不是給母親遞上經(jīng)過整理的蘆花秸稈,就是將母親扎好的笤帚整理好,她看著一大堆扎好的笤帚,臉上綻開了笑容,問娘道:“娘,啥時候上市去賣笤帚呀!”

林氏不停地忙活著:“等扎夠了一擔(dān)就去。娥呀,快把籠里的鴨子放出去吃點活食,好多生幾個蛋?!?/p>

曹娥放下手中的蘆稈,走到草舍邊的鴨舍前,打開了鴨舍的門,幾只老母鴨撲閃著翅膀,走出鴨舍,曹娥將它們往江堤下的水塘趕去……

水塘邊。曹娥目不轉(zhuǎn)睛在注視著在水中啄食、嬉戲的鴨子們……

烏仔來到了曹娥身邊,輕聲地問道:“曹娥,那天的鹽水蝦好吃吧?”

曹娥不經(jīng)意地:“烏仔哥,鹽水蝦真好吃,可是我娘見了鹽水蝦就哭了!”

“這是為什么呀?”烏仔坐到了曹娥一側(cè),不解地問。

曹娥看著烏仔,自言自語地:“烏仔哥,我要是像你一樣是個男孩,伢爹就不會去充軍,伢娘也不會受苦了!”

烏仔聽著,感到茫然,道:“這事我不曉得的,曹娥,你喜歡吃鹽水蝦,我再給你去摸!”說著脫起了身上的破單衣。

曹娥急忙阻止:“烏仔哥,你試試,水都冷了,再下去你要生毛病的。”

烏仔用手試了試塘里的水,遲疑了片刻,道:“那就釣吧,我明天早上來就把蝦釣帶來,你從家里拿個盛蝦的東西來!”

曹娥瞇起眼睛,看著烏仔,幸福地笑了。

曹家草舍外。

林氏仍在聚精會神地扎笤帚。她不時將披落到前額的頭發(fā)往腦后攏一攏。

離曹家草舍不遠的蘆葦叢中。

丁獨一人立在那里,色眼迷迷地瞟著只顧低頭扎笤帚的林氏,看了一回,丁獨便消失在蘆葦叢中。

又一天早晨,秋霧彌漫。

林氏挑著一擔(dān)新扎的蘆花苕帚,與穿戴一新的女兒曹娥去趕集。

母女倆一前一后行進著。他們走下江堤,走過一條長長的田埂,跨上一座高拱的石橋,然后沿著橋下的石板塘路往集市趕去……

一處鄉(xiāng)村的集市。

林氏將擔(dān)子歇在一個賣炒花生的老婆婆的貨攤旁,道:“婆婆,謝謝你,讓我軋一軋!”

老婆婆:“好個好個,店多攏市,人多熱鬧?!闭f擺將自己的花生攤移了移,空出一點地方來,讓林氏的擔(dān)子歇下,放好。

初次來到集市的曹娥,面對熱鬧又陌生的市面,好生新奇,她怯生生地坐在笤帚堆上,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一旁的老婆婆看了看林氏母女,順手抓了一把炒花生給曹娥吃:“來,大姑娘,給你花生吃,拿牢!”

曹娥一臉難為情,怎么也不肯接。

老婆婆執(zhí)拗地:“啊呀,大姑娘,勿可膽小,拿牢,拿牢。”

曹娥用雙手接住炒花生,仍然顧不上吃,她兩眼一直注視著對面攤位上那一堆又紅又亮、看著讓人眼饞的紅柿子。

林氏看出了女兒眼饞,勸道:“曹娥呀,還不快謝謝婆婆!”

曹娥這才轉(zhuǎn)過頭來說了聲,“謝謝婆婆”,吃起花生來。

林氏:“快把炒花生吃了,娘再給你買朱紅柿吃!”林氏說著將捆扎笤帚的繩子解開,將被擠壓得變了形的笤帚用手拍松,攤開,便朗朗的喊了一聲:“新扎的蘆花笤帚好買哉!”

曹娥從未聽到過母親這類喊賣聲,覺得既新鮮又驚奇。

賣炒花生的婆婆順手拿起一把笤帚,贊賞地:“嗯,扎得蠻牢,少說也能用年把,賣幾鈿一把呀?”

林氏忙道:“婆婆,你要用就拿一把,我出在自己手里呢!”

婆婆:“哎,看你們孤兒寡母的,我哪能白要呀?”

這時,一個老農(nóng)走近林氏,拿起一把笤帚看了看,問道:“阿嫂,這笤帚幾鈿一把?”

林氏:“大伯,一銖錢二把?!?/p>

“三把賣不賣?”老農(nóng)問。

林氏:“難為你是頭個買主,三把也賣?!?/p>

老農(nóng)挑了三把笤帚,從袋角里摸出一枚五銖錢交給林氏走了。

丁獨從斜對面一家小酒館里晃了出來,他一臉醉意地立在酒館門口,得意地朝兩面街市上看了看。等他看見了林氏母女在賣笤帚,便飄飄然地走了過來。

他走到林氏跟前,摸出一大把銅錢,在手里抖了抖:“這不是曹盱嫂吧,你這擔(dān)笤帚我全買了,我丁獨龍門不會跳,可這街上忙還可幫一幫的?!?/p>

林氏一見是這惡棍,氣不打一處來,但她不敢發(fā)作,她只是趕緊將地上的笤帚收攏,想挪個地方再賣。

丁獨大言不慚地:“曹盱嫂,你丈夫被判充軍,是他自己尋來的禍水,你不要把帳記在我姓丁的頭上,我只是皇命在身,不得已而為之!”他說著指了指一旁的曹娥:“這就是你當(dāng)年生的那個兒子吧,嘿嘿,眼睛一眨,當(dāng)真懶孵雞變鴨,你馬上好做外婆哉,到時可勿要忘了叫我吃喜酒呀!”說罷將手一揚,帶著他的得意與醉意向街西晃去……

丁獨一走開,曹娥便問娘:“娘,他怎么認(rèn)識你?”

林氏無比氣憤地:“把你爹抓去充軍的就是他!”

曹娥趕緊用目光尋著已經(jīng)走遠的丁獨的背景,咬著牙點了點頭。

一個衣衫襤褸,頭發(fā)蓬亂,一手挽只討飯籃,一手托著一只破碗的男性老人走到林氏母女跟前乞討:“行行好,給我?guī)孜腻X吧!”

林氏一臉同情,又覺得囊中羞澀,但最終還是摸出了兩個銅錢丟進了老者的破碗里。

一旁賣炒花生的老太太也順手將幾文銅錢丟進老人的破碗中,高聲地對老人道:“丁老太公,你的兒子整天花天酒地,吃喝嫖賭,有的是錢,你怎么不向他去要幾個呀?”

老人木訥的神情變得漲怒起來,看了看周圍,自責(zé)地:“這個不孝子孫,我算白白養(yǎng)大了他,他娘為養(yǎng)大這個不孝子孫,不知費了多少心血,現(xiàn)在他娘生病在床多時,他從不上門看望,只知在外鬼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這條街上,有幾個人不在背后指著脊梁骨罵他的,罪過呀!罪過!都怪我當(dāng)年沒讓他多讀幾年圣賢之書呀!”老人邊說邊搖頭嘆息,又向別處去行乞。

老人走后,老太太氣憤地:“家中出了不孝子孫,做爹娘的除了上吊投河,真當(dāng)只有買塊豆腐去碰煞!”

曹娥立在母親身邊,聽著兩個老人的說話,兩只眼睛一眨一眨地在體味其中的意味。

鎮(zhèn)外的路上。

賣完了笤帚的林氏母女歡快地走著。

林氏的扁擔(dān)頭上掛著幾串銀錠和紙元寶。

曹娥左右手各拿著一只又大又紅的柿子,她不時將紅柿子舉到嘴邊,聞一聞,看一看,但舍不得吃。

路邊一家豆腐攤前,幾個村婦在擠擠挨挨地買豆腐。

林氏看見豆腐攤,停住腳步對曹娥道:“明天是你娘娘的忌日,銀錠和元寶已經(jīng)有了,再買些霉千張、豆腐回去,好給你娘娘做忌日,你娘娘活著的時候,頂喜歡吃莧菜梗鹵燉豆腐和霉千張?!?/p>

傍晚時分。

曹家草舍外。林氏依然在起勁地編扎蘆花笤帚。

曹娥趕著幾只鴨子從江堤上下來,她將鴨子趕入鴨舍,并利索地關(guān)好了鴨舍的門。

林氏:“娥呀,去給鍋里的飯?zhí)戆鸦?,里面蒸著霉干菜,要多燜一回才好吃!”

曹娥走到林氏跟前:“娘,你不停地做生活,吃力嗎?”

林氏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女兒,高興地:“娥呀,今天早市上的笤帚賣得多快,娘要趕緊再扎一些。”

說罷又做起活來,但不知怎的,一伸手,便被尖利的蘆稈扎了一下手背,手背上頓時滲出了鮮紅的血。

林氏趕緊將手背放到嘴里,用力吸去了滲出的鮮血。

曹娥捧著林氏的手,心痛地:“娘,你也該歇息了?!?/p>

林氏歇下了手中的活,與曹娥走到草舍一側(cè)的草叢中,摘下一片圓圓的一種叫紫蘇的草藥的葉子,用手搓了搓,然后貼在手背上,對曹娥道:“這幾株紫蘇,還是你爺爺從山里尋來種著的,窮人家有個刀傷什么的,摘一片葉子貼止,不會爛呢!”

曹家草舍內(nèi)。

飯桌上放著一碗蒸好的霉干菜和莧菜梗。林氏母女正要吃飯。

烏仔手中捧著一捧玉米棒走了進來。

曹娥一見烏仔,高興地迎住道:“烏仔哥!”

烏仔將玉米棒放到桌上,道:“曹娥,這是我爹種的甜玉米,可好吃啦,我娘讓我送些給你嘗嘗鮮?!闭f罷回身要走。

林氏道:“烏仔呀,在我家吃夜飯吧!”

烏仔懂事地:“聽我娘說,曹娥爹是個好人,以前他抓魚回來,總要送魚給我家吃的。還是等曹娥爹回來,你們家有大魚大蝦時再來吃吧!”

曹娥急忙拉住烏仔的手道:“烏仔哥,你等等!”她趕緊走到布幔后面,不一會又將自己的雙手放到背后走了出來:“烏仔哥,給你一個好東西,你猜猜是啥東西?”

烏仔驚喜地:“啥好東西?”便伸手到曹娥背后去摸,曹娥忙將手伸了出來,一個又紅又大的柿子亮在烏仔面前道:“給你?!?/p>

烏仔接過柿子,笑瞇瞇地回去了。

林氏道:“烏仔,謝謝你爹你娘!”

烏仔在屋外答著:“不用謝的?!?/p>

早上。江堤下的草地上。

烏仔一早在放牛。他手中夾著一片蘆葉,在吹葉哨,“吱吱”的像鳥鳴,像蟲叫,煞是好聽。

曹娥順著那條田埂路,將幾只鴨子趕入水塘,突然,她驚叫起來:“有蛇,有蛇!”這時,一條不小的水蛇朝她游動過來。

烏仔飛快地跑到曹娥跟前,見是一條水蛇,便不慌不忙地俯下身去,用手抓住水蛇尾巴提了起來,在空中抖動,玩耍,還說:“水蛇不會咬人,不要怕?!蓖媪艘换?,他將水蛇丟入水塘中。

曹娥隨著烏仔來到江堤下的一片草地上,看見一種叫“滿天星”的野菊花大片地開著,道:“烏仔哥,你瞧,這花開得多好看!”

烏仔摘了一把野菊花,扎成一束,交給曹娥:“拿著?!?/p>

曹娥接過花束,聞了聞:“還香呢!”

烏仔坐在曹娥身邊道:“曹娥,我爹不讓我放牛了,要我去上學(xué)了,我家隔壁的谷雨也去的,你與你娘說說,也去上學(xué)吧,我們一起玩多好?!?/p>

曹娥:“烏仔哥,我爹不在家,我要跟我娘在一起,等我爹回來了,我也會跟你去讀書的?!?/p>

烏仔不假思索地:“你爹啥時候才能回來呀?”

曹娥茫然地?fù)u了搖頭,她無法回答烏仔的問話,倒反陷入了痛苦的思念之中。

中午。

林氏提著一竹籃燒好的菜蔬,曹娥拎著幾串銀錠,紙元寶和那一束小花,沿著江堤走了一陣,來到江堤下一座土墳前。

林氏將幾碗菜蔬擺放在墳前,點燃了銀錠和紙元寶,便跪在墳前叩拜,口中念念道:“爺爺娘娘在上,我與曹娥來給娘娘做忌日,你們在天之靈,要保佑曹盱在外健似龍虎,早日歸來,也要保佑我們母女平安無事!”

曹娥見娘跪下給祖上叩頭、祈禱,也忙著跪下,給祖墳叩頭,然后,她跪著思想了一刻,然后朗聲道:“娘娘,我知道是你救了我的命,你還要我比男孩更有出息,更懂得孝敬長輩,我都記住了。”說著又拜了幾拜,并將那一束野菊花擺放在祖上的墳前。

夜。一天星月下的古舜江,靜靜地流淌著。

江邊的那一處埠頭,一只小舟在月光下隨風(fēng)漂蕩著。

江堤上的漁家草舍,也早已進入夢鄉(xiāng)。

一個人影從蘆葦叢中走了出來,悄悄的走近曹家草舍的門。

鄰近。不知是誰家的狗,突然犬吠了數(shù)聲。

狗吠聲過后,曹家草舍的門被敲響了,“篤篤”“篤篤”,一下,二下。

草舍內(nèi),林氏已被犬吠聲驚醒,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聽到敲門聲,她悄悄地下床,點燃了小油燈,撩起布幔,警惕地走到門的背后站?!?/p>

門又被敲了幾下。

林氏在門內(nèi)喝問道:“誰?”

“是我,快開門!”門外的人在催促著。

“你是誰”林氏繼續(xù)喝問著。

“不是外人,你快開門么!”門外的人堅持著。

林氏遲疑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了一條縫,乘著燈光朝外一望,不禁大吃一驚,乘勢想將門關(guān)上。

門外的人此時已側(cè)身擠進了半個身子,不讓林氏將門關(guān)上,并企圖吹滅林氏手中的油燈。

林氏看清進來的是丁獨,便趕緊閃開身子,將油燈往桌上一放,到灶上去拿菜刀。

丁獨見狀,一個箭步將林氏從背后抱住,不讓她拿著菜刀,涎著臉皮道:“曹盱嫂,我是來向你說件事情的,你勿用怕的?!?/p>

林氏竭力掙扎想擺脫丁獨的糾纏,但無濟于事,她聲音不高,但十分堅決地:“你放開我!”

丁獨抱住林氏不放:“曹盱嫂,這半夜三更,天靜地靜之時,我知道你冷清,讓我親親你!”

林氏扭動著身子,高聲道:“你再不放開我,我就喊人了!”

丁獨無奈地放開了手,林氏轉(zhuǎn)過身來怒不可遏地:“你這條鉆洞的狗,給我滾出去……”

丁獨“撲”地一下跪在林氏面前,雙手抱住林氏的雙腿,哀求似的:“曹盱嫂,你聽我說,那年曹盱哥進了縣衙大堂,縣太爺沒問三句話,曹盱哥就走上前去伸手打了縣太爺三個耳光,縣太爺一怒之下就給他上大刑,還重判他充軍八年,我想從旁說句話都插不上嘴,所以,這件事你不能怪我,不能怪我呀!”

林氏未聽完丁獨的告白,便啪啪打了丁獨兩個耳光,怒斥道:“你給我出去!”

丁獨若無其事地纏住林氏不放:“你打吧,等你出完了氣,我再與你說?!彼呎f邊用一只手抱住林氏的腰,一只手在林氏身上亂摸起來,只聽“嘶”的一聲,林氏的上衣前襟被撕下了一片,露出了前胸。

林氏抓住丁獨的一只手,狠狠地咬了一口,丁獨“啊唷”一聲,放開了林氏,跌坐在地上。

林氏指著門外,高聲道:“你給我出去!”

丁獨仍然懶著不肯出去……

睡眼惺忪的曹娥從布幔后面出來,一見母親與丁獨對峙的場面,吃了一驚,愣住了,她雙腳不經(jīng)意地往后退去。

林氏一見女兒,趕緊喊道:“娥,快把扁擔(dān)遞給我!”

曹娥從門背后操起一根扁擔(dān),向丁獨后背恨恨捅去……

丁獨就地一滾,曹娥未能捅著。

林氏接過扁擔(dān),舉手朝丁獨打去,丁獨像一只喪家之犬溜出了屋外,消失在夜幕之中。

林氏追到門外,見丁獨逃走,回到屋內(nèi)關(guān)上門,閂上了門閂,將扁擔(dān)放下。此時,她感到一陣眩暈,她走到床前,頹然坐在床沿上,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上衣被撕破,半只乳房外露著,趕緊將上衣往上拉了拉,欲哭無淚,傷心至極。

曹娥走近林氏,她替娘理了理蓬亂的頭發(fā),看著神情木然,傷心透頂?shù)牧质?,一下?lián)溥M了林氏的懷里,大聲地哭喊著:“娘!”

林氏雙手捂住女兒,眼淚一串串地掉在曹娥的頭頂上。

第三集

在第一集敘事演唱的音樂聲中。

字幕:又是數(shù)年過去。

古舜江江堤外,一片種著莊稼的坡地上。

林氏頭戴笠帽,正在揮鋤莊稼地里的雜草,她干的大汗淋漓,十分賣力。

漸漸長大的曹娥蹲在地上用手拔莊稼地里的雜草,也是滿臉的汗水和泥土。

林氏鋤到地頭放下了鋤頭,道:“娥呀,快來歇歇,涼快涼快再拔!”說著走到一棵小樹的樹蔭下坐下。

曹娥停下了手中的活,走到母親身邊坐下。

林氏將茶瓶里的茶水倒了一瓶蓋(瓶蓋是用竹節(jié)做的那種)遞給曹娥:“娥呀,喝點涼茶解解渴!”

曹娥忙道:“娘,您先喝!”

林氏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一茶瓶蓋的涼茶,又倒了一茶瓶蓋給曹娥。

曹娥接過茶水,一口一口地喝著,她若的所思地想著什么。

林氏見女兒滿身的汗水,忙用笠帽當(dāng)扇子,呼啦 呼啦 地煽了起來,讓曹娥涼快些。

曹娥對林氏道:“娘,前天烏仔哥告訴我,他和他家隔壁的谷雨,都要去上學(xué)讀書了,娘,我啥時候也能去上學(xué)?”

林氏:“娥呀,娘也想讓你進學(xué)堂去讀書,可我們家還欠著一千多銖丁稅,讀不起書呢,還是等你爹回來,有了錢,一定要讓你去讀書?!?/p>

曹娥憂心忡忡地:“爹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呀?”

林氏目光眺望著遠方,充滿希望地:“天總有一天會亮的,耐心等著,你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p>

曹娥:“娘,爹在外頭這么多年,有沒有音信帶給你?”

林氏:“你爹從小沒讀多少書,不會寫信的。”

“那口信也該有一次二次吧!”曹娥繼續(xù)問著。

林氏:“這么多年了,真不知他是不是還活在人世上,說不定下世人都很大了呢……但愿祖宗保佑他能熬過去,平平安安的回來。”

曹娥自言自語地:“娘,爹不識字,認(rèn)不認(rèn)得回家的路呀?”

林氏:“你爹雖然沒上過學(xué),但他每次捕魚回來,總要帶些帶字的紙紙片片讀讀看看,好歹也會寫自己的名字什么的,我估摸他能找回家來。”

林氏一邊用笠帽給曹娥扇涼風(fēng),一邊又道:“娥呀,我聽上輩人說,人不讀書,就成不了材,派不了大用場,看來果真如此呢,你看,那天集市上,丁大爺罵他的兒子丁獨為啥變壞時,不是也后悔小時候沒能讓他多讀幾年圣賢的書。我看上輩人說得一點不錯,這世上讀書明理的人多了,做壞事的人就少了,要是人人都成了讀書明理的人,這世道不就變好了,天下不就真的公平,真的太平了。”

曹娥一頭靠在林氏的肩膀上,親熱地:“娘,你可以去當(dāng)學(xué)堂里的先生了?!?/p>

林氏聽著,哈哈地笑了起來:“傻丫頭!”

傍晚,曹家草舍內(nèi)。

林氏母女正在吃晚飯。飯桌上依然是一碗霉干菜和豆腐之類極簡單的蔬菜。

林氏:“娥呀,今晚早點睡了,明早好早些起來,把那些還未賣掉的笤帚挑到市上去賣掉,把錢湊個整數(shù),好去交欠下的丁稅,若還有得多,就給你做件新棉衣過冬?!?/p>

曹娥:“娘,新棉衣你先做,我不怕冷。”

林氏母女邊吃邊說著,烏仔捧著一疊新書走了進來。他將新書往桌上一放,自豪地對曹娥說:“曹娥,給你看我的新書,喏,這是《論語》,這是《詩經(jīng)》,這是《孟子》,先生說,這都是大圣人寫的書,讀好這些書的人,也會做大圣人,要我們好好讀呢!”

曹娥驚喜地:“這么多呀,怎么讀呀!”

“先生會教的,急什么?!睘踝械馈?/p>

林氏問烏仔:“烏仔,教你的先生姓啥呀?”

“姓汪,人高高的,頭發(fā)黑黑的,寫的字可漂亮啦!”烏仔興致地答著。

“頭發(fā)黑黑的,人高高的,姓汪,說不定是汪老先生的兒子呢!”林氏猜測著。

烏仔問“汪先生的爹也是教書的?”

林氏:“汪先生是個大名人,他有官不做,回家鄉(xiāng)來辦學(xué),教書育人,盡做好事,可惜前幾年死了,這四鄰八村的人,都在道他的好呢,喏,伢曹娥的名字還是汪老先生取的呢!”

曹娥聽得十分高興:“汪先生還給人取名字,烏仔哥,你也要汪先生給取一個響亮的名字,烏仔烏仔的多不好聽!”

“烏仔——吃飯啦!”烏仔娘一聲喊,從自家屋里傳到烏仔的耳朵里,烏仔趕忙捧起書本,急急的回家去了。

烏仔一走,林氏母女繼續(xù)吃飯。

丁獨不期而至,走進了曹家的門。但今天的丁獨,似乎沒有幾天前在街市上看見時那么風(fēng)光,上衣有點破,下身有些泥巴。

林氏一見丁獨,氣不打一處來,她趕緊立起走向灶頭……丁獨以為林氏又是去拿菜刀,連忙解釋道:“曹盱嫂,你可別動武,我是來催要你家欠下的一千四百銖丁稅的。”

林氏立在灶頭邊,聽了丁獨的解釋,拿起鍋鏟盛飯。

丁獨看見林氏在盛飯,這才放松了點,他站著用目光搜錄著板凳,想坐下說話。

曹娥忙將一條多余的板凳搬進了里間藏了起來。

林氏走到飯桌前坐下:“我家要是有錢,不用你來催,早交啦!”

丁獨:“你們母女幾次到市上賣許多笤帚,該有錢交丁稅的。”

林氏:“一共才賣了二次,還不到五十銖錢呢,你若是沒有喝酒的錢,我倒可以給你幾文?!彼鹕碜哌M里間拿了幾文銅錢往丁獨跟前一丟,“喏,拿去喝你的黃湯去!”

丁獨顧不得臉面,撿起了地上的幾枚銅錢,怏怏然走出了曹家草舍。

丁獨一走,曹娥“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自家的屋門。

丁獨在曹家草舍外停下腳步,掂了掂手中的幾文銅錢,快步走向了曹家的鴨舍。

丁獨飛快地拉開了鴨舍的門,伸進手去,一把抓出兩只鴨子,轉(zhuǎn)身即走。

鴨子在丁獨手中嘎嘎地叫了起來。

林氏母女聽見鴨子叫,打開屋門走了出來。

丁獨已經(jīng)走進了蘆葦叢。手中鴨子仍在嘎嘎地叫,他干脆用手一下擰下了兩只鴨子的頭,往蘆葦叢中一丟,快步走向蘆葦深處,他的身后留下了一長串鴨血的印子。

林氏站屋門口罵道:“這個天打雷轟的?!?/p>

半夜時分,星月交輝,風(fēng)清荷香。

曹家草舍外一片寂靜,微風(fēng)吹拂下的蘆葦叢,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一個人影一蹶一蹶地從蘆葦叢中走出來,緩步走到曹家的門前,他遲疑地立了許久,才將身子貼近草舍的門聽了聽,終于抬手敲響了曹家草舍的門,“篤篤”,“篤篤”。

睡在床上的林氏被敲門聲驚醒,她趕緊下床,點亮了油燈,躡手躡腳地走到灶前,拿起了菜刀,又躡手躡腳走到門的背后,喝問道:“誰?”

門外的人說話有氣無力,聲音低沉:“娥他娘,我是曹盱,你快開門!”

多年未曾聽見丈夫說話的聲音,林氏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手握菜刀,再次問道:“你是誰?”

門外頭說了聲“我是曹……”三個字,接著便是“咚“的一聲,像是頭撞在門上倒下了。

林氏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將油燈放到飯桌上,又丟下了菜刀,趕緊將門打開,只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曹盱跌倒在自家門前。

林氏俯下身去,仔細地看了看昏倒在門前的人,竟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曹盱,急忙將他扶了起來,拖進屋內(nèi),高聲地喊道:“娥呀,快起來,快起來,你爹回來了!”邊說邊伸手拿過飯桌上的半碗茶水,讓曹盱喝下去,口中不住地喊著:“曹盱……他爹……曹盱……他爹……到家了,你快醒醒!”

餓昏了的曹盱喝了茶水,聽著妻子的呼喊,緩緩的醒了過過來,他久久地看著面容瘦削,神情憔悴的妻子,深情、欠疚地:“她娘,你受苦啦!”

林氏眼中閃動著淚花:“你能活著回來就好啦,快洗洗臉,我給你燒點吃的!”

林氏讓曹盱坐好,走到灶前,端來了盆熱水,絞了一塊面巾給曹盱,道:“你揩一揩,我去燒雞蛋湯!”說罷走向灶頭。

曹盱邊揩臉邊問:“曹娥睡著嗎?”

曹盱話音未落,曹娥從布幔后面走了出來,她多年來想爹不知想了多少回,盼爹不知盼了多少回,當(dāng)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爹時,她覺得想像中的爹不會也不應(yīng)是眼前這副模樣,她眨了眨眼睛,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雙眼,怔怔地站在曹盱跟前,怎么也叫不出口。

林氏在灶頭催促著:“娥呀,快叫爹呀,快叫呀!”

曹娥走近一步曹盱,從頭打量著曹盱,想叫爹,但又不知怎么叫不出來,嘴唇僵持地動了動。

曹盱將曹娥拉到自己的膝前,欣賞地:“我的女兒比我想的還要長大,皮肉比剛生下來時還要白,相貌呢,也比小時候好看,娥呀,爹在外頭這么多年,沒有一天不想你,夜里做夢都在給我女兒捕魚吃,摸蝦吃呢!可是……”曹盱說著說著,一把將女兒攬入自己的懷中,兩行熱淚滴落在女兒身上。

曹娥聽著父親的訴說,熱淚盈眶,長長地喊了聲:“爹——”

曹盱懷中攬著女兒,禁不住熱淚漣漣。

林氏在灶頭,也抹著眼淚。

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湯放到了飯桌上。

林氏:“快,趁熱喝下去!”

曹盱慢慢地喝著雞蛋湯。

林氏與曹娥坐在曹盱對面。

曹盱喝得十分有味,林氏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曹盱,她突然看見曹盱額頭有道長長的疤痕,急切地問道:“這疤痕是怎么來的?”

曹盱:“是讓縣衙的衙役打的?!?/p>

林氏又看見曹盱的脖子上,胸前有著大大小小的傷痕,拿筷子在右手也斷了一只手指,她痛心地立起身來,將曹盱的破上衣脫去,“快把上衣脫下來!”

曹盱脫去上衣,渾身上下遍布瘢痕、傷疤,林氏看著遍體傷痕累累的丈夫,痛徹肺腑,淚流滿面,她走到灶前,絞來一塊熱毛巾,替丈夫擦著身子……

曹娥伸手撫摸著曹盱身上的傷痕:“爹,還痛嗎?”

曹盱安慰妻子道:“她娘,不要傷心,勞役多年,吃盡苦頭,今朝終于回到了家,看見了你,看見了我的女兒,應(yīng)該高興才是?!彼s緊將碗中的雞蛋湯喝完,又道:“我還要看看那些橫行鄉(xiāng)里,無惡不作的不孝子孫們的最后下場,看看我的女兒長大成人,有朝一日做了新娘,你和我怎樣做外公外婆呢!”

一家人說著說著,不禁破涕為笑。

早上。剃了長發(fā),換了一身潔凈衣衫的曹盱,肩上扛著一把鐵銑,手中提著一只盛了幾碗菜蔬的竹籃,走出了家門,喊道:“娥呀,快領(lǐng)我到爺爺、娘娘的墳頭去看看!”

曹娥連蹦帶跳地從家中出來,用手一指道:“往那邊走!”

父女倆一前一后沿著江提走了一段路,來到江堤外一塊墳地上。

曹娥指著兩堆長滿野草的墳頭道:“爹,爺爺、娘娘都葬在這里?!?/p>

曹盱放下鐵銑與竹籃,繞著兩座土墳轉(zhuǎn)了一圈,看著長滿野草的墳頭,不禁鼻子發(fā)酸,眼圈發(fā)紅,他伸手拔去墳上的野草,拿起鐵銑往墳頭上培土、拍實,忙了一陣之后,將籃中的幾碗菜蔬一一擺在墳前,又點起了蠟燭,雙膝跪在墳頭,道:“爹、娘,你們倆老生前我沒能盡孝,為你們養(yǎng)老,替你們送終,反而讓你們?yōu)槲姨響n生愁,我是個不孝子孫,你們的在天之靈寬恕我,原諒我吧!”說罷,痛哭流涕,深深地向墳頭跪拜。

站立一旁的曹娥,被父親的行為所感動,也默默地跪在曹盱身邊,向祖墳跪拜。

曹盱父女祭祀完了祖墳,收起了碗盞,走在回家在路上。

父女倆邊走邊說,曹娥指著江堤下一口水塘道:“爹,你不在家時,娘經(jīng)常讓我到這口水塘里放鴨子,讓鴨子吃些小魚小蝦這種活食,多生鴨蛋。這口塘里有很多很多的魚蝦、螺螄,放牛的烏仔哥經(jīng)常下到塘里摸蝦給我吃,他說,你以前每次捕魚歸來,總要送些魚蝦給他們家吃的,是這樣的吧?”

曹盱:“親幫親,鄰幫鄰,向來是這樣的,再說,烏仔他爹是個有本事的人。他爹種的地,棉花比別人家的白,絡(luò)麻比別人家的長,甘庶比別人家的甜,所以沒幾年的功夫,買了田地,蓋了新房,真當(dāng)叫做話煞勿相信,老鴨有九斤呢!”

曹娥:“爹,你回來了,我們家也種很多很多的棉花、絡(luò)麻、甘庶,也蓋新房,也買田地?!?/p>

曹盱:“娥呀,爹從小不會種地,只會捕魚摸蝦,爹能活著回來,多虧了小時候從你爺爺手上學(xué)了點捕魚摸蝦的本事?!?/p>

曹娥驚奇地問:“爹,你在外頭做勞役也捕魚摸蝦?”

曹盱見路邊有兩塊石頭,索性站住了,道:“娥呀,坐下來,爹給你講講在外頭的一些事情。”

曹娥坐在父親身邊,靜靜地聽著。

曹盱敘說著他在外頭的種種遭遇和見聞:“爹被押到縣衙大堂,一怒之下打了那狗縣官三個耳光,狗縣官就判我充軍八年,他派人將我等幾名勞役押到山海關(guān)外去修長城,那長城整條都造在山峰的脊背上,遠遠看去,就像一條龍盤旋在山頭上。造長城的磚塊每塊至少有二三十斤重,勞役們每天從山腳下把從全國各地運來的磚塊挑上山,一人一次不得少于八塊,勞役們個個累得死去活來,稍一怠慢,那督工的鞭子就狠狠地打在身上,要不就是克扣口糧,不讓吃飯,與爹一起的勞股中每天都有死的,有一天,爹埋好了幾個死去的勞役,到山腳邊的一口水塘里去洗手腳,發(fā)現(xiàn)這塘里有魚,我就下去順手摸了幾條,與勞役們一起偷偷的煮了吃……”

曹娥打斷父親的敘說,問道:“那地方的水塘里也有魚?”

曹盱:“傻丫頭,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魚。這事后來被那督工的頭頭知道了,他就狠狠地訓(xùn)了我一頓。后來,我想,你這家伙也許是嘴饞想吃魚吧,我就摸了幾條送給他,那家伙笑瞇瞇地收下了,以后,他每天都讓我去摸魚蝦交給他,他除了自己吃,還送給他的上司,因此還得了上司的犒嘗,高興得不得了,這樣一來,他對我也客氣了不少。后來,他干脆讓我天天去摸魚上交給他,我就趁機越摸越遠,直到最后一次,我就不回去,逃了出來?!?/p>

曹娥聽得心曠神怡,問道:“爹,那長城離我們這里很遠很遠吧!”

曹盱:“少說也有幾千里路?!?/p>

曹娥:“這么多路,你是怎么回來的?”

曹盱:“爹就一路捕魚摸蝦,邊走邊賣,有了盤纏,就餓不死,我就日夜往家鄉(xiāng)走,走著走著,終于到家了,見到了你娘和你,可惜沒能見著你爺爺娘娘?!?/p>

曹娥崇敬地:“爹,你真能。”

曹娥父女倆正說到興頭上時,烏仔興沖沖地來到了他們面前。烏仔對曹盱道:“曹盱叔,中午我娘娘做九十大壽,我爹我娘要你們?nèi)叶嫉轿壹胰コ詨劬?!?/p>

曹盱驚喜地:“嗬呵,八太婆都九十歲了,好福氣呀,曹娥,趕快回家準(zhǔn)備準(zhǔn)備,去吃八太婆的壽酒?!?/p>

夜。

烏仔家新屋前的空地上。燈燭高照,壽聯(lián)飛紅,喜氣洋洋。

場地上已擺了幾桌酒席。

酒席桌旁有幾個藝人在演唱小曲,曲子優(yōu)美動聽,旁邊站滿了聽曲的小孩和大人。

親友賓朋紛紛前來祝壽。

八太婆坐在自家新屋廊沿下的太師椅上,笑吟吟地接受著兒孫、親友們的祝壽,有的送上壽禮,有的送上紅包,一一向八太婆叩頭賀壽。

曹盱領(lǐng)著曹娥擠到八太婆面前,向八太婆鞠了一躬,曹盱道:“八太婆,祝你長壽,活過百歲!”

八太婆咪了咪嘴,凝視了曹盱片刻,道:“曹盱啊,飛來的橫禍,把你一家害苦了,不過你年紀(jì)還輕,做人日腳就像竹竿子挑水,后頭的長著呢,做門好人家著實來得及,來得及。”八太婆邊說邊將一旁的曹娥拉到自己的身邊,喜孜孜地打量著。

曹娥貼身到八太婆的耳朵邊,親熱地喊道:“太婆!”

“哎——”,八太婆聽得極其開心。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對曹盱道:“曹盱啊,我年紀(jì)雖大,人還不背時,將來曹娥大起來,與伢烏仔可是蠻好的一對,今朝我有話在先,你可勿要一囡許二婿呀!”

眾人聽著八太婆的話,一個個笑得前俯后仰,曹娥也被說得臉龐紅紅,躲到她父親的身后去了。

烏仔爹走到八太婆跟前:“娘,人到得差勿多了,你坐到頭一桌的上橫頭上去!”

八太婆嘴里應(yīng)著:“好個好個!”但她還是坐著不動,烏仔爹想去扶她,她卻道:“老大,你把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兄弟幾個與媳婦們都去喊來,我有幾句話要當(dāng)著眾人說一說?!?/p>

一眨眼的功夫,八太婆的兒子媳婦們一一來到她的跟前,八太婆面對兒孫們,頗有幾分激動地開了腔:“今朝你們都在跟前,替我做壽,我自然高興開心,不過,我還有幾句老話講一講,自從你們爹過世以后,你們幾家大小都很孝順我,要吃有吃,要穿有穿,一家比一家好。我活到九十歲,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不過我聽到村堂里有幾個子孫不知道孝敬爹娘,要吃沒吃的,要穿沒穿的,生毛病也不給看先生,活活的受著種種凌辱,真當(dāng)讓人心酸呀。還有幾戶人家,老人活著的時候即盼伊早些死,像豬狗一樣看待,老人一死,倒反大做排場,又是做道場,又是念佛超度,這叫做活受凌辱死要面子,這種人做人的良心勿知道到哪里去了,把大人生小人、養(yǎng)小人的千辛萬苦忘記得清清爽爽的人,將來他們自己老了,一定也會受苦的,這就叫做報應(yīng)。”

八太婆年事雖高,但思維清晰,口齒清爽,且說得有幾分激動,讓所有聽的人都覺得神清氣爽。曹娥邊聽邊不停地點著頭。

八太婆在說到“報應(yīng)”兩字時,突然停下了,過了一回她又搖著手不無自嘲地道:“不說了,不說了,再說下去我就做背時鬼了,吃飯去,大家吃飯去!”

烏仔爹和烏仔娘上前扶起老人,往場地上的酒席桌子走去。

午夜時分。天空烏云密布,夜風(fēng)陣陣,濤聲隱隱。

整個曹家堡都沉寢在濃重的夜色里。惟有烏仔家新屋外良廊沿下掛著的兩盞大燈籠還在寅夜里散著誘人的光。

曹娥家的草舍一側(cè),有個人影在移動,他將一把干燥的蘆葦往曹娥家的草舍邊一放,便點著了火,然后迅速逃離了現(xiàn)場。

火借風(fēng)勢,很快蔓延開去,燒著曹娥家的草舍,一回兒功夫,曹家草舍四周便被大火包圍。

曹盱一家人睡在草舍內(nèi)并未察覺屋外已經(jīng)著火。

不知是誰家有人在高聲大喊著:“曹盱家著火了,曹盱家著火了!”接著又“堂堂堂”地敲響了報警的鑼聲。

鑼聲,喊聲驚醒了曹盱一家,也驚醒了曹家堡的男女老少。

曹盱、林氏、曹娥一家三口從火海中進進出出,搬運著衣著物品。

火光中,烏仔第一個沖進曹娥家的火海,他高聲叫喊著曹娥:“曹娥,曹娥,你在哪里?”

“在這里哪,烏仔哥?!辈芏饝?yīng)著。

烏仔在火海中尋到了曹娥,急忙與曹娥將一只板箱抬到屋外。

林氏在里間往外一樣樣地遞東西給曹盱,突然,草舍一角被燃著了的一把茅草掉落下來,正好落在林氏身上,林氏的頭發(fā)衣服很快被燒著了,林氏顧不了這許多,她高聲的喊著:“還有幾件過冬的衣服沒有找著呢!”接著又在尋找著東西。曹盱沖過去,撥開林氏身上燒著的干草,用一件濕衣服將林氏身上的火撲滅,喊著:“你趕快到外頭去!”

林氏不肯出來,高聲道:“尋東西要緊呀,快找!”

曹娥沖進火海,在搬灶頭的東西,她頭頂上一根燃著的木梁突然掉落下來,將要砸在曹娥身上時,烏仔沖了過去,用手去擋了一下,但那木梁還是砸到了曹娥頭上,曹娥一下子被砸得暈了過去。

烏仔放下手中的東西,沖過去拖住曹娥,邊往屋外跑,一邊喊著:“曹盱叔,快來救曹娥!”

曹盱沖過火陣,與烏仔一起將昏過去的曹娥抬出屋外,曹盱對烏仔道:“你看著她?!闭f著又沖進屋內(nèi)去救林氏。

林氏此時已被燒成一個火人,在草舍內(nèi)迷失了方向,曹盱一把將她從火海里拉了出來,趕緊將林氏身上的火撲滅。

曹家堡的眾人們,有的用木桶拎水,有的用盆端水,七手八腳,你來我往地在救火。

烏仔扶著昏厥過去的曹娥,不住地喊著:“曹娥,曹娥快醒醒!快醒醒。”

林氏一見女兒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大喊著撲了過去:“娥呀,我的心肝寶貝,你可不能死呀!”她一把抱住女兒,不停地?fù)u著呼喊著,讓人痛徹肺腑。

經(jīng)過眾人的奮力撲救,曹娥家的大火被撲滅了,但曹娥家的草房已成一片廢墟。

烏仔爹走到神情木然的曹盱跟前:“哪個天打雷轟的放的火,一定不得好死!”

曹盱一身塵埃,一臉煙灰,面對自家被燒成灰燼的房舍,兩眼閃著忿恨的光,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善惡到頭,終有一報?!?/p>

烏仔爹道:“曹盱弟,把搶出來的東西理一理,一家人住到我們空著的新房里去。”接著,烏仔爹又吩咐道:“烏仔,把曹娥背到我們家去,好好的照看著?!?/p>

烏仔奉命一般地應(yīng)著:“爹,我這就去?!?/p>

第四集

在第一集敘事演唱的音樂聲中。

字幕:數(shù)年以后,曹娥已經(jīng)十三、四歲。

清明前后,時雨紛紛,桑榆吐翠,春燕展翅。

舜江兩岸,新長出的蘆葦,像綠色的絨毯覆蓋著長長的堤岸。

清晨,還在曹家堡附近的那處埠頭邊,比先前只多了一座小小的茅草棚,棚外張掛著漁網(wǎng)等物。

一只不大的打漁船,迎著晨霧,由江面向埠頭搖來。

漁船近前,才看清搖船的是曹盱。漁船兩側(cè)掛滿了漁網(wǎng)、漁具和衣物,琳瑯滿目。船頭,一只小缸灶正在燒著早飯,缸灶邊一處不大的空地方,蹲著林氏和曹娥,母女倆正手腳麻利地將一夜所捕的魚蝦,螺螄雜草進行分理,一只淺木盆里盛著各種不大的魚,另一只淺木盆里放著蝦,還有一只里放著幾只河蚌和一把螺螄。

理完之后,曹娥將三只淺木盆端到岸邊,又上船取出一條竹扁擔(dān),跳下船頭打好挑擔(dān)的繩頭,準(zhǔn)備出發(fā)。

林氏在船上道:“娥呀,水泡飯燒好了,吃了再去吧!”

曹娥重新放下?lián)?,回到船上,從小缸灶里盛了一碗泡飯,心急火燎地吃著?/p>

曹盱在船上整理漁網(wǎng)等物。

林氏:“他爹,你也吃早飯吧!”

曹盱:“你先吃吧,讓我將漁網(wǎng)理理好!”

江堤上。曹娥腰間系著一塊舊的花布圍兜,赤著雙腳,挑著一擔(dān)有八、九斤之多的魚貨,匆匆地去趕集。

曹娥走過一條田埂,又走過那座高高的石拱橋,下了橋,正順著那條石板鋪就的塘路,快行著。

一早去讀書的烏仔夾著書包沖上那座石拱橋,他一眼看見前方挑著魚貨的曹娥,便高聲的喊道:“曹娥,等等我!”

曹娥聽出是烏仔在喊她,便放慢了腳步。

烏仔飛快地從后面追上了曹娥。

烏仔:“曹娥,魚貨我來挑,你幫我拿書吧!”

曹娥有點害羞地:“烏仔哥,還是我自己挑吧,你現(xiàn)在是讀書小官人了?!?/p>

烏仔走近曹娥,伸手拿住曹娥肩頭上的扁擔(dān),一把接了過來,嘴上道:“來喲,客氣做啥!”并把書包遞給了曹娥。

烏仔挑著魚貨,快步走著,曹娥跟在一旁。

烏仔邊走邊說:“曹娥,你也來讀書吧,我們好做隊伙!”

曹娥:“我們家的房子被人燒了,現(xiàn)在一家人只好住在船上,我要等家里造了新房子才好讀書。

烏仔:“啥時候才能造起新房子呀?再不讀,就跟不上了?!?/p>

曹娥:“總是捕魚賣銅錢要緊,不然,再過幾年,伢爹老了,魚捕不動了,新房子就造不成了!”

烏仔想了想:“說得也是。曹娥,我看你經(jīng)常領(lǐng)著你爹到你爺爺娘娘的墳頭,不是拔草,就是挖土,一年中有好幾次,村里的叔伯們都說你懂事,伢爹還說,曹娥將來一定是個懂得孝敬父母,孝敬長輩的孝女,要我好好向你學(xué)習(xí)呢!”

曹娥:“哪兒啊,我的爺爺娘娘死得早,一世沒享過福,我們做后輩的,經(jīng)常去他們的墳頭看看,是應(yīng)該的,我們將來也會死的么!”曹娥邊走邊說,停了一下,她問烏仔道:“烏仔哥,這‘孝’字怎么寫,你是讀書人,教教我呀!”

烏仔看了看曹娥,自言自語地:“這‘孝’字么,上面半個‘老’字,下面一個‘子’字……唔,這‘孝’字我是會寫的,可不知道怎樣解釋,等我問過汪先生告訴你!”

曹娥:“你問過先生后,一定要告訴我的?!?曹娥叮囑著。

烏仔:“那當(dāng)然?!彼糁~貨,輕快的走著。

曹娥緊緊地追隨在烏仔身后。

集市上,人來車往,熙熙攘攘。

曹娥正在叫賣魚蝦。她不時地喊道:“鮮魚鮮蝦好買哉!”“蝦嘞魚嗬!”

一個中年胖婦人在曹娥魚貨攤前挑了一堆蝦、兩條鯽魚,讓曹娥過秤,突然,她看見木盆邊的半張荷葉底下有條更大的鯽魚,便伸手捉住要曹娥過秤,曹娥忙道:“大姨,這條魚不賣!”

買魚的胖女人:“咦,你這大姑娘,價錢由你講,這魚總歸要讓我挑的啰!”

曹娥:“大姨,這條魚我要送人的?!闭f罷拿荷葉將魚蓋住。

買魚的胖婦人仍然想不通,道:“魚要送人么應(yīng)該單獨放開,放在一只木盆里,買主看見了總歸要挑挑揀揀的?!?/p>

曹娥:“我怕魚死了,就不好吃了,下次有大魚一定賣給你!”

買魚的胖婦人:“這還差不多,大姑娘,你叫啥名字,下次我要來尋你買魚的。”

曹娥笑瞇瞇的:“叫曹娥?!?/p>

買魚的胖婦人:“嗬,曹娥姑娘,記牢了,記牢了!”說著離去。

曹娥繼續(xù)叫賣:“蝦嘞魚嗬!”她的叫賣聲特別清脆,特別動聽,過路人皆要停下來看她一眼或聽上一二聲方肯離去。

集市將散之時。

曹娥的魚蝦也賣光了。她收拾好魚擔(dān),走到對面那個賣紅柿子的攤頭跟前,笑吟吟地問道:“楊伯伯,以前一直在這里賣炒花生的章家阿婆怎么不來了!”

楊老頭忙道:“聽說她生病在家,出不來了!”

曹娥接著問:“章婆婆住在哪里,你曉得嗎?”

楊老頭搖了搖頭:“我只曉得伊住在下市頭一條弄堂里,到底是哪一間就不曉得了,你去問問就是了!”

曹娥自言自語:“下市頭……一條弄堂里。”她對楊老頭道:“楊伯伯,你替我照看一下東西,我去去就來?!?/p>

曹娥手中提著一條不小的魚,行走在街市上。

在一條弄堂口,曹娥向一個中年男子打問:“大哥哥,有個賣炒花生的章婆婆住在這里嗎?”那漢子不屑一顧地說了聲“不知道”走了。弄堂的深處,曹娥向一個端一腳盆衣服的婦人問著:“大嫂嫂,這里有個賣炒花生的章婆婆住哪一間屋你知道嗎?”

婦人瞥了一眼曹娥手中的魚,朝一間臺門屋呶了呶嘴:“喏,那間就是!”

曹娥說了一聲“謝謝”,便向著章家婆婆的家門走去。

“里面有人嗎?”曹娥立在門外問著。

“誰呀!”屋里的人在反問著。

曹娥:“章家婆婆住在這里嗎?”

屋里老人:“你是啥人?”

曹娥聽出里面說話的是章家婆婆的聲音,便道:“阿婆,我是賣魚蝦的曹娥,聽說你生病在家,我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送條魚?!辈芏疬呎f邊走進婆婆的家門。阿婆背靠床頭坐著,面容憔悴,說話吃力。

曹娥:“阿婆,你不用起來,魚我給你剖好,你中午好吃?!彼龔脑钌夏闷鸩说?,熟練地刮著魚鱗,剖開魚肚,取出內(nèi)臟,又用水缸里的水洗凈,放到碗里,道:“這魚你連湯帶肉一起吃,很鮮的?!?/p>

章婆婆聽著,激動地:“曹娥姑娘,多謝多謝,可憐我要有這么一個囡兒就好了!”

曹娥走到阿婆跟前,調(diào)皮地:“阿婆,我小時候常吃你的炒花生呢!”說罷與阿婆一道咯咯地笑了。

集鎮(zhèn)上的一間不大的私塾,內(nèi)有七八個男生在朗聲念書。

烏仔在有韻有味的朗讀《論語·大學(xué)》里的章節(jié):“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中年、秀氣十足的汪先生走進私塾,聽到學(xué)生們認(rèn)真的讀書聲,滿意地點了點頭。

烏仔一見汪先生,停住了讀書,站起向汪先生問道:“請問汪先生,這‘孝’該怎么解?”

汪先生頗有幾分驚奇,他反問烏仔道:“我們的課還未上到《論語·為政》之章節(jié),你怎么問起孝道來了?!?/p>

烏仔道:“這是一個賣魚蝦的小女子讓我代問的?!?/p>

汪先生更驚奇地:“賣魚蝦的小女子問這‘孝’字?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呀?”

“他叫曹娥,曲日曹,嫦娥的娥,是我們曹家堡人?!睘踝凶院赖鼗卮鹬?。

“是不是那捕魚的曹盱的女兒,我聽家父生前講起過多次,她幾歲啦?為什么不來上學(xué)?”

烏仔“嗯”了一下,答道:“大概十三四歲,反正年紀(jì)比我小,可她懂得的道理比我多得多!”

“哈哈哈”烏仔的話音剛落,他身邊的幾個男生發(fā)出了一陣嘲笑聲。

一個男生道:“小小女子,又沒進過學(xué)堂,懂得什么道理,笑話,笑話也!”

私塾內(nèi)又是一陣竊竊私議……

只有汪先生未笑,他敲了一下桌子,嚴(yán)肅地道:“烏仔的這個字問得好,問得對,問得及時,不要以為自己讀了幾句圣人的書,就比鄉(xiāng)村女子、田野老夫多懂了多少道理,不見得,丁家山頭的那個丁獨,即是一例,他曾是我父親的學(xué)生,竟敢當(dāng)眾辱罵我父親是什么‘回頭馬’;孟子說:‘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丁獨的老母生病多年,他到臨死都不回家看望一次;近來,有人揭發(fā)他私自提高丁稅額度,以此敲詐百姓,還將應(yīng)交國庫的稅款中飽私囊用于揮霍,眼下正被官府查辦,不久將被正法。孔子說:‘德之不修,學(xué)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聯(lián)系到丁獨的犯法,難道不應(yīng)引以為戒嗎?”

汪先生說著,私塾內(nèi)鴉雀無聲。

前面說“小小女子”的那個男生伸了伸舌頭,裝了個鬼臉。

烏仔認(rèn)真地聽著,感到很滿足。

汪先生繼續(xù)道:“接下來講講這個‘孝’字,這‘孝’字上面是半個老字,下面半個是子字,字面的形狀是做兒子的背著年老的父親或長輩在趕路,兌現(xiàn)著圣人關(guān)于尊親的教導(dǎo),從廣義而言,還應(yīng)是關(guān)愛所有的老人,盡到晚輩的責(zé)任,讓老人老有所養(yǎng),老有所樂,老有所終。”

烏仔聽得十分激動,帶頭鼓起掌來,接著私塾內(nèi)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夜。埠頭。曹娥一家生活、居住的漁船船艙內(nèi)。中間擺著一張不大的圓桌,桌上亮著一盞油燈。

油燈下,林氏在修補漁網(wǎng),曹盱在教曹娥識字:“人之初,性本善?!?/p>

曹娥看著一張紙片,在跟著念:“人之初,性本善?!?/p>

“咚”的一聲,烏仔跳上了曹家船頭,喊道:“曹娥!”

林氏拉開了篷門:“是烏仔呀,快進來坐坐!”

烏仔走進艙內(nèi),坐在曹娥身邊。

曹娥:“烏仔哥,‘孝’字怎么寫你問過先生了嗎?”

烏仔:“問了,我就是來告訴你的?!?/p>

烏仔伸手在桌上的茶盅里蘸了一點茶水,用手指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孝”字,然后解釋道:“這‘孝’字上半個是半個老字,代表著老人,下面是個子字,就是老人的子女,合起來的意思就是,人老了,就走不動路了,他的兒女們就要背著老人出門,不能光顧自己玩,把老人丟在一邊不管?!?/p>

曹娥聽著,忽閃著明亮的眼睛道:“原來是這樣!”

烏仔:“曹娥,汪先生還夸獎你呢!”

曹娥不解地:“我有什么好夸獎的?!?/p>

烏仔:“汪先生說,曹娥是個女孩子,又沒進過學(xué)堂,懂得的道理可沒比讀書人少!”

曹娥興奮地:“如今,我爹我娘都很健康,我要孝敬他們,將來他們老了,我更要孝敬他們!”

曹盱和林氏聽著曹娥與烏仔童貞一般的對話,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烏仔又道:“曹盱叔,聽汪先生說,丁獨這家伙要殺頭了!”

曹盱和林氏異口同聲地:“真的?”

烏仔:“他私自提高丁稅額度,欺詐百姓,中飽私囊,又拿丁稅去揮霍,正被官府查辦,不久就要殺頭的!”

曹盱吁了一口長氣:“果真惡有惡報,終于讓我看見了!”

林氏咬牙切齒地:“這個天打雷轟的,早該去死!”

曹娥:“爹,我要去看丁獨殺頭!”

烏仔:“丁獨殺頭那天我一定來喊你!”

曹盱:“總還要過幾天的……后半夜要去捕潮頭魚,還是早點睡吧!”

烏仔立起身來道:“曹娥,曹盱叔,我回去了,你們?nèi)ゲ冻鳖^魚,可要小心點!”

曹娥送烏仔到船頭。

烏仔跳下船頭,向岸上走去。

曹娥立在船頭,望著烏仔的背景,若有所失。

過了片刻,船上的燈息了,漁船在江風(fēng)吹拂下,搖搖晃晃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次日清晨,埠頭。

昨晚后半夜捕了一大堆潮頭魚的曹盱,正在船板上分理著魚貨,很快裝滿了兩只漁簍和兩只木盆。曹盱對艙里的曹娥道:“娥呀,讓你娘歇著,你與我到市上賣魚蝦去!”

換了一身潔凈衣衫的曹娥從船艙里出來,儼然一個像模像樣的漁家姑娘。

集市上。各種叫賣不絕于耳。

街市邊,有人在交頭接耳,氣氛有點不同于往常。

曹娥與父親在叫賣魚貨。曹娥朗聲喊著:“買鮮魚鮮蝦哉!”

一眨眼的功夫,曹盱父女的魚貨就賣得差不多了,曹娥拿起一條魚,對曹盱道:“爹,這條魚我要送給下市頭在家生病的章婆婆,去去就來!”

曹盱高興地:“好的,快去快回!”

曹娥走后,街市對面賣水果的楊老頭吸著旱煙,高聲對曹盱道:“曹盱啊,我的祖輩一直這樣傳落來,說是男小人會不會出山,就看他讀書好不好,看女小人好不好,就看她會不會孝敬公婆、丈夫,我看你家姑娘曹娥,將來一定是個孝女。誰家取了做媳婦,那是前世修來的福!”

曹盱憨厚地笑了笑:“老楊哥,你過獎了。”

楊老頭將長煙管在空中一劃:“這條街上,誰人不夸,哪個不講曹娥姑娘待人和氣,買賣公平,照顧章婆婆的事呀,真當(dāng)難得,難得!”

曹盱訥訥地:“其實,我與她娘也不怎么教育她,都是她自己想到了要做的?!?/p>

“嘡——嘡嘡?!鄙鲜蓄^響起了行刑開道的鑼聲,人們齊頭向同一方向望去……

丁獨被五花大綁,囚在囚車內(nèi),背上插著醒目的斬標(biāo)。

一班衙役手持刀斧,滿臉殺氣地跟在囚車兩側(cè),行進著。最后是一頂黑色的烏篷轎,轎內(nèi)坐著監(jiān)斬官,他雙目緊閉,若有所思……

烏仔飛快跑到了曹盱的魚貨攤前,興奮地:“曹娥,快去看丁獨殺頭!”

一處刑場。

丁獨被拉出囚車,押赴刑地,跪在地上。

監(jiān)斬官從轎內(nèi)出來,當(dāng)眾宣讀判文:“……查罪犯丁獨,多年來一直橫行鄉(xiāng)里,欺壓百姓,大肆貪污稅款,中飽私囊,用于揮霍,敗壞綱紀(jì),又不知贍養(yǎng)雙親,不敬尊長,有傷禮教,國法難容,天理難容,現(xiàn)予正法,開斬!”

監(jiān)斬官“開斬”的話音未落,激憤的人群一齊踴向跪著的丁獨,有的用石塊砸,有的用唾沫吐,唾罵聲響成一片:“打死這個惡棍!打死這個不孝子孫!”曹娥、烏仔、曹盱擠在人群中,目睹了這個惡棍的下場。

人群散去,曹盱、曹娥、烏仔一同走著。曹盱道:“娥呀、烏仔呀,你們都看見了,不守王法,不孝敬父母,觸犯刑律的,就是這等下場,將來有朝一日,你們做了人父人母,頭一件事就是要教育好自己的子女,使他們懂得道理,做個好人?!?/p>

曹娥看了一眼身邊的烏仔,兩人的臉上都出現(xiàn)了一陣紅暈。

夜。曹家漁船船艙內(nèi)。

油燈下,林氏依然在織補漁網(wǎng),曹盱在桌上清點白天的賣魚所得,曹娥在一旁幫忙。

曹盱清點完了銅錢,一把一把地裝入一只陶罐后,高興地道:“呵!捕一次潮頭魚抵得上平常一個月的所得,如此捕上一年半載的潮頭魚,我們的新房就豎起來了!”

林氏撲哧一笑:“你的房子也造得太快了?!?/p>

曹娥:“娘,你日里頭沒有上市去看丁獨殺頭,這個壞蛋砍頭時,我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與大家一樣感到高興。”

林氏:“四鄰八村的人早盼著這一天了?!?/p>

曹盱聽著林氏母女的談話,感慨地:“做一個好人要靠自己爭氣,做一戶好人家要靠自己著力,這是走遍天下都一樣的道理。像丁獨這種人,整天好吃賴做,橫行鄉(xiāng)里,欺壓百姓,即使不被官府查辦,也遲早會被老百姓的口流水淹死?!?/p>

曹娥:“爹,丁獨殺了頭,欺負(fù)伢的人死了,伢該爭口氣,早點把新房子造起來哉!”

曹盱:“對,眼前正是做人家的好時候。娥呀,我看還是早點睡,半夜過些起來,與我再去捕潮頭魚!”

林氏欣慰地在一旁道:“看你父女倆盤算的。”

黎明前。舜江近海處,江上風(fēng)急浪涌,濤聲陣陣。

江邊的一棵樹上,系著曹盱漁船的纜繩。江水邊,曹娥正在整理曹盱打撈上來的魚蝦。漁船上的漁簍里,已經(jīng)盛了不少魚蝦。

曹盱頭發(fā)稀濕,上身赤著膊,張著一張夾網(wǎng),立在齊腰深的江水中,迎風(fēng)搏浪,打撈被洶涌的潮水夾卷而來的魚蝦。

一網(wǎng)下去,魚蝦多多。

又一網(wǎng)下去,網(wǎng)上一條大魚,父女倆喜不自勝。

曹盱雙眼盯著一上一下的浪頭,全神貫注地打撈著魚蝦。突然,曹盱腳下一滑,連人帶網(wǎng)沉入水中。但沒過多久,曹盱便浮出水面,他見那張漁網(wǎng)順?biāo)蚪校銑^力游過去抓漁網(wǎng)。江水洶涌旋轉(zhuǎn),那張漁網(wǎng)被涌浪越帶越遠,曹盱始終未能抓著,不知不覺,他已游到離岸很遠的地方。

曹娥抬頭一看,見曹盱已在江心,急忙喊道:“爹,你快游回來呀!”

曹盱正在江面上奮力搏擊,想收回那張漁網(wǎng)。此時,一個大浪打來,將曹盱壓入浪下……

曹娥立在岸邊焦急萬分地呼喊著:“爹,漁網(wǎng)不要了,你快游回來!”

曹盱在江水中幾經(jīng)搏擊,最終未能抓著那張漁網(wǎng),他正想往岸邊游,又一個洶涌的浪頭向他撲來,他再次被打入水下。曹娥順著江邊,不停地追喊著往下游漂去的曹盱:“爹——爹——,你快游回來呀!”

此時的曹盱,已經(jīng)筋疲力盡,他在江心水面上掙扎,不斷地舉起雙手,向曹娥發(fā)出呼救的動作。

曹娥痛哭流涕,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爹——爹啊——!”“快來人啊,救救人啊!”這喊聲蓋倒了風(fēng)浪聲,在江面上久久地回蕩著……

江心水面,已經(jīng)不見了曹盱的身影。

曹娥順著江水邊,邊走邊呼喊著:“爹啊——爹啊——”。她喊啞了嗓子,流干了眼淚,神情變得有些木然了,愣愣地立在水邊,立了很久很久,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江水深處走去,直到不見身影……

太陽已經(jīng)升在半空。

林氏在埠頭小草棚內(nèi)煮好了早飯,左等右等,等著丈夫與女兒回來吃早飯。過了一回,她關(guān)上小草棚的門,向江邊走去……

曹盱捕潮頭魚的地方,林氏看到那只系在岸邊樹上的漁船和地上散亂一地的魚蝦,不見曹盱和女兒,一種不祥之兆襲上心頭,她向四周看了看,又望望江面,尋不見曹盱父女的身影,林氏神色一下子變了,她大聲哭喊起來:“快呀,救命啊!”“救命??!”

隨著林氏的哭救聲,曹家堡的男女老少紛紛前來相救。

烏仔與他爹第一個來到林氏身邊,一看情景,便知事情不妙,烏仔爹忙對眾人道:“快往下游去找!”

一幫男人快步沿江找去,幾個青年人跳進漁船,丟下魚貨,搖起櫓,向江中而去……

數(shù)天后,曹家草舍前,搭起臨時的棚子,棚子下祭祀著曹盱父女的遺像。

林氏披麻帶孝坐在棚下,低聲飲泣。烏仔娘與烏仔陪坐在她身邊,烏仔:“娘,你不要難過,噢!”

忽然,有人在棚外高聲喊著走進棚內(nèi):“曹娥的尸首找到啦,曹娥的尸首找到啦,在入海口的草灘上擱著呢!”

林氏急忙站起問來人:“只有一具嗎,她爹的有沒有尋著?”

來人搖了搖:“還沒有?!?/p>

江邊那塊墳塋地上。

新增了兩座土墳,墳前,立著兩塊木牌,上面各寫著“曹盱之墓”和“曹娥之墓”的字樣。

集市上,還在曹盱與曹娥原先賣魚的那個地方。

那個為買一條魚與曹娥齟齬過幾句的那個胖婦人,挎著菜藍子問旁邊的一個女?dāng)傊鳎骸斑@賣魚蝦的曹娥姑娘怎么不來了?”

女?dāng)傊鳎骸澳銢]聽說嗎,早幾天,曹娥與她的爹在舜江捕魚時,淹死了!”

胖婦人一聽,神色驚奇地:“這怎么會呢,這怎么會呢,我還想買她的魚蝦呢!”

一旁的人們聽說曹娥死了,都無限惋惜地:“真是好人壽不長??!”“可惜呀,這么好的一個姑娘!”

白發(fā)蒼蒼的章家阿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來到人們中間,在她確實聽清了曹娥的死訊之后,頓時老淚縱橫地痛哭起來:“真是罪過呀,介好的一個姑娘,只活了介幾歲,何不讓我這個老太婆去死呀,罪過呀罪過!”章家阿婆凄慘的哭聲,感動了在場人們,一個個都為曹娥流下了悲痛的熱淚。

私塾內(nèi)。

烏仔為曹娥帶著孝,他神情凝重,埋頭默讀著課文,但讀著讀著,兩行熱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烏仔旁邊的一個男生:“烏仔,曹娥已經(jīng)死了,你還哭什么!”

烏仔抽泣著抹了一把眼淚:“曹娥從小與我一起長大,我怎么能不想念她呢!”

私塾內(nèi)的幾個學(xué)生,以各種目光看著烏仔。

汪先生也停止了看書,飽含深情地道:“曹娥死了,確實讓人痛惜,但是我想,人的軀殼的存在與否是次要的,一個人的名字也無非是一個符號而已,要緊的是看他的身驅(qū)離開塵世以后,靈魂是否還活著。這幾天,人們都在夸獎著、懷念著曹娥,說明曹娥確實是一個好姑娘,我相信她會被無數(shù)的人傳頌下去,她的靈魂將永遠活在人間!”

曹娥墳前。年已九十的八太婆手扶拐杖,在烏仔爹的攙扶下,顫巍巍地來到曹娥墳前,一手扶著拐杖、一手摸著曹娥的墓牌,不能自持,她“撲”地一下跪在地上,聲音顫抖地道:“曹娥呀,太婆來看你來了!”

八太婆一跪下,全村的數(shù)十名男女老少,個個披麻帶孝齊刷刷地跪在曹娥墳前,嗚嗚地痛哭著……

在人們的嗚咽聲中,曹娥的墳上出現(xiàn)了大片迎風(fēng)飄舞的白幡。

一陣大雨過后,白幡疊化成大片隨風(fēng)飄蕩的蘆花,像是在為曹娥招魂。

尾聲

規(guī)模宏大的曹娥廟廟宇落成,一個舊時官吏正在指導(dǎo)民工將一塊金光奪目的“曹娥廟”匾額張掛在門樓上方。

人們以崇敬的目光注視著廟門上的匾額。

此后千余年間,身穿不同朝代服飾的各色人等,絡(luò)繹不絕地來到曹娥廟內(nèi)……

人們在曹娥的塑像前,紛紛焚香點燭,頂禮膜拜……

鏡頭拉到現(xiàn)代。巨大的“曹娥廟”匾額下,一隊少先隊員舉著“學(xué)曹娥,做好事,當(dāng)孝童”的橫幅從廟中出來……

曹娥小學(xué)的大禮堂內(nèi)。

“百名孝童獎獲得者表彰大會”的會標(biāo)特寫鏡頭,醒目,誘人。

百名孝童獎獲得者頒獎大會正在該校的禮堂舉行。

一位中年校長在講話。

校長講話的畫外音:“同學(xué)們,我們生活在曹娥的故鄉(xiāng),更應(yīng)該學(xué)習(xí)曹娥,弘揚曹娥精神,這與提倡‘五講四美’,構(gòu)建和諧社會,爭做四有新人,爭做新時期的好少年的目標(biāo)是一致的,與勤奮學(xué)習(xí),努力掌握現(xiàn)代科學(xué)知識,將來報效人民、報效祖國的目標(biāo)也是一致的。今天,學(xué)校隆重舉行百名孝童獎獲得者表彰大會,請下列獲獎同學(xué)上臺領(lǐng)獎!”

“嘩——”會場上吶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鏡頭由表彰大會會場拉出,校長講話的畫外音中出現(xiàn)下列場面:

一隊少先隊員在汽車站前打掃衛(wèi)生;

另一隊隊員在汽車站前扶助老人下上車;

幾名隊員在替一位孤寡老人掃地,挑水,洗衣服;

幾名新隊員在舉行入隊宣誓;

一隊少先隊員在接受軍訓(xùn);

以上場面漸漸隱去。

第一集敘事演唱的音樂聲漸次響起,音樂聲中,西施、唐琬、祝英臺、秋瑾的塑像再次出現(xiàn),鏡頭最后在曹娥的正面塑像前定格。曹娥塑像后面的浪潮向前滾滾而來,曹娥塑像在雪白的浪花中漸漸隱去……

屏幕外響起一陣又一陣激越的浪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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