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作品

詩人介紹：

離離，女，1978年出生于甘肅通渭。2005年開始寫詩，有近兩百首（篇）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詩刊》、《星星》、《詩選刊》、《飛天》等刊物，并有作品入選多種年度選本。現(xiàn)為甘肅省通渭一中外語教師。

相關(guān)消息（組詩）

在新華書店

此時，我多么小

任意翻開的一本

都可以藏住我

小小的舌頭，迷茫的思考

我多么小

像走在無垠的曠野上

植物長起來就是

一排。人們都是隕落的星

躺在那里就是

一排。這些背井離鄉(xiāng)的紙

想要拯救人類的欲望

連成一片

這是下午三點(diǎn)的新華書店

我像一個和上帝妥協(xié)的

蘋果。漸漸呈現(xiàn)出

淡黃的無知

再簡單些

再簡單些，我只愛想法雷同的村莊

一片又一片消瘦的夕陽

再簡單些，我愛嶄新的事物

漸漸蒼老，恰似嚴(yán)寒襲來，幾件舊了的衣裳

再簡單些，我喜歡這樣從東到西，來來回回

大地醒著或睡了，我在她的體內(nèi)像孤獨(dú)的豹子，找不到祖國

再簡單些，我打開日記，又合上它

這樣安靜的一天，一段空白，我從未進(jìn)入它，也不會在未來想起

相關(guān)消息

那里曾是陌生的車站

和陌生的人

那里涌動的燈光，在迷人的星空之下

在迷人的星空下

一切都將消失，火車上最后的旅客

下車的姿勢如此孤獨(dú)

像從衰老的樹枝上落下的

幾片葉子

他們像幾棵老樹在光里呼吸

他們的影子充滿樹的焦慮

整個下午我也站在那些寂靜的光里

寂靜無處不在

更遠(yuǎn)一些

我的懷念

經(jīng)常陷在那些低矮的鄉(xiāng)村

和幾個口吐方言的人中間

我也曾想用方言和你交談

給你說說

那些曾經(jīng)寬闊的河流

而后干涸得只剩下裂縫的地方

那些活蹦亂跳的小魚和它們的祖國

它們小而又小，我脆弱的手掌已經(jīng)安撫不了的

祖國啊——

它多么像康馬吉尼

“那個像盞小燈般熄滅了的小小國家”

這么多年，我只能模糊地想起

它們曾經(jīng)游來游去

像時光一樣從我的手上滑過去

像蘆葦?shù)幕ㄆ?/p>

在叢中蕩了蕩

有時候

我從西向東，走一段小巷

有時候巷口，坐幾位老人

雙手已經(jīng)萎縮，有了毫無規(guī)律的抖動

他們的聲音蒼老

藍(lán)灰色的布料微微抖動

有時候我抬頭看看

銀灰的天空飛過幾只小鳥

好像來自家鄉(xiāng)的那幾只

又添了新的羽毛

有時候我從東向西

過南街什字

來來往往的陌生人，一直涌在我的眼簾下

這些來自尼泊爾，法國，或者祖國的南方和

東部城市的空氣

孤獨(dú)得多么可怕

有時候我就喜歡想想

這些極其孤獨(dú)的事

再寫北山坡

2008年的元宵節(jié)

北山下有密密麻麻的鑼鼓聲

那里有我的親人

擠在人群中看秧歌

北山坡上躺著的人

都在看我

一有風(fēng)吹草動

他們都會輕輕地噓一口氣

有沒有李氏的祖先

一個孤獨(dú)的鬼

在北山坡上走慣了夜路

我來看一眼就回

致——

我快要老了

還走城西這條道

如果親愛的你來看我

像個儲滿了欲望的水罐

讓我在老去之前

抱著一只粗糙的罐子在西城區(qū)

走上一回

讓我抱著粗糙的天空

一只孤獨(dú)的鳥

無法說出的美

鑰匙

黑暗向下，我向上

在午夜十二點(diǎn)的通渭

我正插入冷空氣的心臟

強(qiáng)盜的心臟

我插在

通渭瘦弱的胸脯上

和其他的利器沒什么兩樣

那些生銹的尊嚴(yán)，我放棄

那些慌亂或矜持的鎖，代表

房子若干

窗口若干

燈光若干

愛若干

我把自己插進(jìn)

它們中的若干

遠(yuǎn)離

我看到人群中

最冷的花朵正經(jīng)過我

那些花朵心底的愛

分成七瓣八瓣的樣子，低頭，抬頭

那些相互體諒又無奈的香氣，正

遠(yuǎn)離我

大朵大朵的菊是我的同胞

小朵盛開的喇叭花，是我的姐妹

棉花樸素得讓我驚呼

這位沉默的女性，她用一生的意志溫暖一個人

一條西去的路，一截破舊的鐵軌

一座城，她作為一位母親

愛著她受凍的小孩

遠(yuǎn)去的時光

整個下午，她將這樣度過

花十分鐘的時間

在窗口看一場莫名其妙的雨

花二十分鐘的時間

整理亂了的書架

學(xué)著麻子二大爺，該彎腰的時候

彎腰，她一定要對得起

三五個滿紙辛酸的人

七八個滿腹經(jīng)綸的人

讓他們在溫暖的人間，前心貼著后背

再花一個小時的時間

她的目光落在

零亂的床鋪和茶幾上

她將和它們的影子一起

沒落幾分鐘

一個人，兩個人或更多的人

和時光一起流淌，從左到右

這巨大的可以無限延伸的時光啊

在她的手邊慢慢拉長

剩下的時間，她將想起一個

逃跑的人

他的氣息還飄在門前的榆樹上

那些榆錢一直向她透露

他還從樹下走過

那堆成為他逃離的罪證的

土。整個下午，她就想它

那一堆不能叫喊的靈魂

越來越沉默

傻子

別人都這么叫他，可我不能

我寧愿還叫他王江

大王的王，江河的江

二十年前我們是屁股挨著屁股

擠在一個長凳上的同學(xué)

我還用蘚麻扎過他的臉

如今我再也不能

上次在車站見他

他喊我的乳名

大聲地，在我不敢哭泣的地方

他多像我的親人

我想問王江你怎么在這兒

可我突然看到他臟兮兮的臉

我說你去買碗面吃吧

遞給他幾塊錢

第二次是醫(yī)院門口

他還沒來得及叫出

我的名字

我已經(jīng)塞給他

一個橘子

因?yàn)楦屑?/p>

他的眼里充滿橙黃的光

今天在西關(guān)什字

又見到他

我在自行車上飛快地

向前沖，上樓梯時

甚至有點(diǎn)緊張地

看見

二十年前的鄉(xiāng)村小學(xué)是條

破了的褲子

枯黃的肌肉露出來

我的擔(dān)心就藏在骨頭底下

我怕晚一步

我的乳名

就從防盜門的鎖孔里

提前鉆進(jìn)去

我們的敵人

風(fēng)吹到哪里

哪里就是異鄉(xiāng)

風(fēng)從樹上吹過

葉子就是它遺落的幾滴

眼淚。風(fēng)從大地上吹過

我們的北方

田野清冷

街道清冷

后來，風(fēng)吹到過去

老家的舊房子

現(xiàn)在是空空的骨骸

半夜里，祖母從地上爬起來

父親從土里爬出來

那時候我四歲半

母親善良的頭巾染著陳舊的淡藍(lán)

我們還是一家子

聽著風(fēng)

悠悠地吹向未來

好像沒有什么

能把相愛的靈魂

再彼此分開

尋人啟事

她和小菜販們斤斤計較

和相愛的人，爭論窗簾的顏色，地板的材料

坐兩三個小時的汽車，去看年邁的父母

其實(shí)她更是心疼，父親身邊的那堆土

被越來越深的草覆蓋

她幾乎找不到它們了

她一直都在

找和被找的狀態(tài)下

處于記憶和遺忘之間

她把她丟在

無數(shù)個光一樣幽深的夜晚

夜晚是絕望中更為荒涼的那塊石頭

但是安靜，它展開來就是一匹

受盡歷練的絲綢

黑暗里會跳出比石頭更冰涼的手指

她們沿著記憶走，沿著

吱吱叫著的鼠窩，找一個人

他們找她開始蒼老的頭發(fā)

找她那顆因善良而漸漸衰竭的心

這些好心的人

他們把大地上所有的洞都翻遍了也沒找到

那個已失蹤多年的人

(本期封面用圖選自《藝術(shù)與設(shè)計》２００７年第１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