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是一個英雄不問出處的地方,更是一個以成敗論英雄的地方。選擇了深圳,就選擇了壓力,這沒什么好說的。各種壓力下,深圳18歲以上成人各種精神疾病的終身患病率為21.19%,名列全國第一。每年有超過2000人輕生。
他們為什么選擇輕生?壓力怎么會導致輕生?在今天,我們應當特別關注壓力的極限——輕生。這個話題,很沉重,但不容回避。
我會被淘汰嗎?每天問自己
深圳是移民城市,壓力自有著獨特的分量。工作壓力尤其大,個中滋味,深圳人最清楚。我會被淘汰嗎?許多深圳人每天問自己。
吳先生是深圳一家銀行的白領,在朋友眼里,他是出色的。朋友、同事怎么都想不到他會自殺。
其實他時刻處于壓力之中,他覺得自己在經濟領域的知識已經很有局限,尤其在國際金融知識方面無法拓展。他在工作札記中這樣寫道:“我會被淘汰嗎?我每天這樣問自己。這逐漸變成我的一種痛苦的強迫癥行為。”
回到家,吳先生便暴露出“無能”,他沉默寡言,精神不濟。一段時間以來,他總感覺身體疲憊不堪,他只能用臂膀擁抱妻子,接下去就只有無奈的嘆息了……夫妻生活很糟糕。妻子提出去醫院治療,他總感到尷尬,總是回避。他以為自己沒有病,只是長久地陷在工作壓力中不能自拔,變成了性無能。表面上看不出,其實他內心里男人的自信全沒有了。
接手一個資金上千萬元的項目后,吳先生徹底放棄了家庭生活,所有精力都投入進去,但是工作很不順手。突然有一天,公司領導決定由其他人負責這個項目,他感到出局了,是個“全面無能的人”了,崩潰了。在一個安靜的夜晚,他吻了熟睡中的妻子和女兒,然后從陽臺上跳下。
“他為什么要選擇死亡?”同事們深深嘆息:身處競爭激烈的社會,我們很多的優秀男人其實很脆弱。
深圳女人很受傷
女性自殺者多因為情感糾葛,這一現象在深圳尤為突出。
深圳女多男少,據說男女比例是1:7。女子難嫁,是深圳一個獨特的社會問題。一些男人要性不要情,甚至少數心懷鬼胎的男人利用女性“難嫁”的心理,騙取她們的身體、感情和金錢,一些女性承受不了這種傷害,選擇了自殺。
深圳市第二人民醫院急診科的記錄中,沉甸甸地記錄著自殺者的情況,其中女性占大多數。2007年3月初,這里一天就搶救過3名服藥自殺的女性。
急診科朱醫生說起了小麗的遭遇。小麗的自殺,看似有點偶然,但說明了深圳外來女子的無助無奈,感情傷害的后果嚴重。3年前,小麗從湖南老家來到深圳,在一家高檔酒店當服務員。她長得十分秀氣,心氣很高。
店里的大廚追求她,在甜言蜜語、噓寒問暖的攻勢下,小麗動了芳心,不久就同居了。后來發現大廚早已有了老婆,自己竟然成了二奶,從此郁郁寡歡,沒有安眠藥無法入睡。
一個下雨天,她給大廚連打了10個電話,對方都不接;而她約湖南老鄉去喝茶,老鄉口氣冷淡地說沒空。突然之間小麗覺得特別無聊,覺得世界上沒有真情,床邊正好有一瓶安眠藥,鬼使神差地,她就一把吞了下去,所幸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
有了壓力無處訴說
心里郁悶,如果在內地老家,跟親戚朋友發泄一通,壓力會緩和一些。在深圳不同,新移民初來乍到,少了親情的避風港,生活不穩定,壓力得不到宣泄或疏導,就很容易患上抑郁癥。據心理危機干預中心的統計,撥打熱線的人有一個很大的特點:臨時人口比常住人口多。
有了壓力卻無處訴說,最為有害。小琳很要強,一年多前不顧父母和男朋友的勸阻,辭掉穩定舒適的工作,獨自來到深圳。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雜志社,白天去企業采訪,晚上要通宵寫文章。一個月要寫5篇,一篇文章是5000字,一直要修改到被采訪的企業滿意才行,否則收不回來錢。而她忙一個月,才能賺3000元,錢比過去拿得多了些,但這錢只夠在深圳的房租、吃飯和交通。為爭業績,同事之間關系不和諧,人就變得脆弱。家人和朋友又都離得遠,沒有人可以訴苦。
日子一天天過去,壓力和疲憊在心底積聚,她竟然無端地產生了“輕生”的念頭。她的日記中有一段這樣寫道:“我不時會奇怪地想,一走了之算了。這不是辭職,不是離開深圳,一走了之,就是離開這個世界的念頭。這樣的念頭,我對誰說呢?現在我寫在日記里記錄下來,也是一種宣泄吧。”
搬辦公室引起的自殺
“聽說周圍的人自殺,我們幾乎都會驚詫地說,沒想到自殺就在身邊。其實每個人在自己的一生中,在某個特定時刻,都會閃過輕生的念頭。”徐景安是深圳市新世紀文明研究會會長,他認為我們一生中總會碰到挫折與壓力,如家庭矛盾、人際關系磨擦、婚戀受挫、學習困擾等,一再累積,就會產生憂郁情緒。往往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成為自殺的導火索。
39歲的王易是深圳某集團的網絡主管,收入不是很高,性格內向,日子過得平平常常。但是有一天生活起了變化:單位部門調整,王易從8樓寬敞明亮的大辦公室,搬到3樓一間小辦公室,桌子正對著大門,好像隨時被監督;座位背后的兩位同事,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誰也沒有料到就是這件事,居然讓王易想不開,他覺得自己人到中年,一事無成,而且從此開始走下坡路了。
一天妻子張樺下班回家,看到丈夫面無表情地呆坐著,追問之下王易道出實情:領導把他從總經理辦公室調去信息部了。妻子隨口說了一句:“唉,老王,看起來,老板不會重用你了。”之后的幾天,妻子夜里醒來,常聽到丈夫一聲聲嘆息。
墜樓的前一天,王易說不想上班,讓妻子張樺替他請假。上午11時,張樺打電話,講了午飯的事,沒想到這是夫妻最后一次說話。
張樺回家,發現丈夫不在,想到偶爾他會帶著小狗上天臺散步,便跑上去。樓下的騷動吸引了張樺的目光,循聲看去,一堆人正在指指點點,有個男人躺在墻角的草坪上,身上的衣服正是自己早晨出門時給丈夫拿的。
我的男人為什么這么脆弱?為什么突然崩潰?為什么輕易選擇了自殺?我這個妻子為什么不能發現丈夫的心事?張樺在啜泣中一次次錐心自問。
給輕生者一個“救生圈”
“自殺是可以預防、可以有效干預的。”深圳心理危機干預中心的專家說,“如果你心理有危機哪怕快崩潰時,通過尋求幫助還是可以挽救自己的。身邊的人有自殺念頭時,一句寬慰,或是溫情的一個舉動,悲劇或許就可能避免。”
廖女士很要強,打拼十幾年,坐上公司銷售總監的位子,卻錯過了婚姻,別人不知道,她知道自己已經得了憂郁癥。癥狀很是奇怪:晴天沒有事,一到陰天,就驀然感覺人生黯淡,就覺得活著累,就會模模糊糊地產生輕生的念頭。不久前一個秋雨霏霏的日子,她感覺自己又不對勁了,蒙著被子睡到下午不吃不喝,冒出了輕生的念頭。此時門鈴響了,安徽老家的三位老同學來深圳旅游。幾個人聊天聊到深夜,聊到童年的情景,大家開懷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廖女士突然覺得,世界上是存在著友情的,這個世界是值得好好活下去的。就是這種溫馨的友情救了廖女士。
以后每當下雨天,她就打電話和老同學聊天,努力走出莫名的心理陰影。
廖女士懷著一顆平常心生活著,后來找到一位普通的白領,結婚了。“我終于度過了心理危機期,現在我覺得,活著多開心啊,我有100個要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像廖女士這樣無端地冒出輕生念頭,并非真的想死,只是被痛苦的迷霧蒙住了雙眼,一時找不到前行的路。心理危機干預中心的專家說,大量實踐證明,緩解或消除“迫在眉睫”的心理危機,積極干預有效可行。沒有人愿意死,很多人在輕生前,都會發出求救信號,可能是語言,也可能是行為。周圍富有愛心的人,如果能夠及時伸出援手,就可能讓求助者度過“死”的危險時刻。
一個黃昏,深圳心理危機干預中心的小朱接到電話,一個青年男子嗚咽著說,找工作實在太難了,受到太多的挫折,無法糊口,也沒有臉回家,不如死了。他在天橋上走了一整天,真想跳下去算了。但又覺得不甘心,心里矛盾極了。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也不能跟老鄉講,怕會讓人嘲笑。現在在死之前,就想跟人說說話。
小朱耐心地傾聽,懇切地告訴他:“你沒有必要這么絕望。不是你一個人遇到這樣的挫折。每個來深圳找工作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經歷。如果一帆風順就不叫闖世界了。昨天找不到工作,今天找不到工作,不等于明天找不到工作。”說著把幾個招工信息提供給他。還要求那位青年男子留下手機號碼,保持聯系。
電話那頭傳來了啜泣的聲音,那男子感動得哭了:“沒有想到,你真誠的點撥,給了我生活的勇氣啊。我相信你的話,我相信我的明天。我還會和你聯系的。”
深圳心理危機干預中心有二十幾名工作人員。他們每天回到家,一句話也不想多說,精力全耗盡了。因為上班時坐在熱線前,精神高度集中,一分一秒不敢松懈。打來電話的人,困境不同,情緒各異,但都覺得自己已經走到人生盡頭,腦子里面就是一個絕望的“死”字。“我們工作人員必須用最短的時間,使來電者平復情緒,苦口婆心地讓對方明白,生命只有一次,而人生的路有千條萬條。走過去,前面一定會是一個晴天。我們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活著就有希望,活著一定能找到好辦法。”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