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分析家的一次心理游戲

雷切爾·尼克爾既是一位年輕、性感而又聰明的美麗女郎，又是一位熱愛孩子的母親。但是，23歲的她在溫布爾登公園中被人殺害了。這一案件引起了媒體的極大關注和公眾的同情心

案情

位于倫敦西南部的溫布爾登，有著英國著名的網球賽場。在賽場地西邊有一片面積達1100畝的荒涼開闊地，這就是溫布爾登公園，遍布著像迷宮一樣的小道。

羅杰·麥克恩對這個公園非常熟悉。他經常騎車上下班。1992年7月15日上午10點30分，當他騎車經過這里時，恰好看見一名婦女正站在一片灌木叢邊，與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玩耍。長著亞麻色的長發，身材柔美的雷切爾·尼克爾，曾經是一名業余模特，讓人看了以后難以忘卻。

僅僅15分鐘之后，一位名叫邁克爾·默里的退休建筑師沿著同一條小路散步，他看見一名婦女好像在曬太陽。但是當他越走越近的時候，他發現雷切爾·尼克爾已經死亡。她不僅被謀殺了，而且還遭到了瘋狂的性攻擊。她一共被刺了49刀，頭幾乎被從頸部割斷，褲子被扒了下來，這是一幅非常可怕的景象。再加上一個孩子緊抱著那具毫無生氣的尸體不斷嗚咽著“起來，媽咪，媽咪”，那景象就更為恐怖了。

小亞力克斯目睹了他母親被謀殺的整個過程。他當時剛滿兩歲，人們不能指望從他的口中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描述。漸漸地，在有關人員溫柔的誘哄下，他終于透露出了他所知道的情況。但他所能說的只是他的母親遭到了一名白人男子的攻擊。

對于負責調查此案的54名偵探來說，這點信息實在太少了。但是它的確與兩名證人的描述相符。這兩位證人當時在公園中注意到一名形跡可疑的男人。其中一位證人在回旋水塘邊上看到了他，并將他描述為年紀大約在20~30歲，身高5英尺10英寸，留著棕色的短發，身穿白色襯衣和藍色牛仔褲。幾分鐘之后，另一名婦女也看到一名身穿白色襯衣和牛仔褲的男子在離她較遠的一條小溪邊洗手，但是她無法看到這名男子的臉部。第三位證人說，他在謀殺發生地點附近看到了另一名高大并且留著長發的男子。

這名兇手或者極為謹慎，或者不可思議的幸運，因為在犯罪現場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除了受害者的血跡之外，沒有其他的血跡，沒有DNA樣本，沒有纖維或毛發證據，也沒有兇器——偵探們認為殺人兇器是一把帶鞘的單刃刀。

負責這一案件調查工作的偵探決定求助于當時在打擊犯罪的斗爭中出現的一項最新武器——罪案分析。

罪案分析技術的核心是這樣一個前提：罪犯總會在犯罪現場留下某些“心理線索”，通過對這些線索的篩選和解釋，有經驗的分析人員能拼湊出犯罪嫌疑人的一個大致形象。在英國，最著名的罪案分析專家就是保羅·布里頓。

罪案分析專家 保羅·布里頓

體態微胖的布里頓曾經是警察學校的學生，但是后來成為了一名心理學家。

在本案中，布里頓前去查看了犯罪現場，研究了所有可以獲得的文獻，對一些數字進行了計算，然后就得出了以下結論。

這名罪犯具有中等或中等以下的智商和受教育水平。如果他有工作的話，那么他從事的是非熟練工作或體力勞動。他是單身并且過著相對與世隔絕的生活。他與父親或母親住在一起，或者獨自住在一間公寓房或者臥室兼起居室內。

他有著某些能夠自得其樂的不尋常的愛好或興趣，其中可能包括在武術或攝影方面的低層次的興趣。

他可以很輕松地從其住所走到溫布爾登公園并且對該公園非常熟悉。他目前可能不使用汽車。

在研究了原始材料之后，布里頓認為這位罪犯具有基于性變態的人格扭曲。具有這種具體特征的人在一般人群中極為罕見，即使在具有性變態的人群中也只占極小的一部分。

根據布里頓的說法，只要能夠在本地找到一個符合以上這些特征的人，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警方要找的那個兇手。

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讓警察去找到那個符合他所描述的特征的兇手。

他們求助于英國廣播電視公司的一個名叫《犯罪觀察》的專門有關打擊犯罪的電視節目。當該節目播出了目擊者在公園中所看到的那兩名男子的電腦畫像之后，公眾的反應極為熱烈。警察接到了800多個舉報電話，其中至少有4 個提到了同一個人的名字。

科林·弗朗西斯·斯塔格是一名29歲的臨時工，獨自住在離溫布爾登不到1英里遠的一個住宅區內。他的鄰居舉報說，在謀殺發生的那天上午斯塔格行為十分可疑。他顯得非常興奮，不斷地談論這起謀殺案，并且似乎對這一犯罪的了解程度超出了當時公眾所了解的范圍。

當偵探們來到斯塔格的公寓時，他們發現在他家大門上貼著這樣一個警告：“基督徒止步，這里住的是一位異教徒。”在房間內，警方發現了大量的淫穢雜志、有關邪教的書籍、一個祭壇、一些古怪的大雜燴。他們就好像直接走進了布里頓所描述的世界。

斯塔格于9月19日被逮捕并被關進了溫布爾登警察局。他毫不否認他對溫布爾登公園的著迷。他幾乎每天都要去那里，對那個公園幾乎無所不知。他承認在謀殺發生的當天上午曾經在這個公園中遛過狗，但是沒有在那里停留多久，因為他當時突然感到頭疼，于是提前回家了。在家中他看了一會兒電視之后就在沙發上睡著了。后來被在空中盤旋的警察的直升飛機吵醒，然后他從當地的一個店主那里聽到了謀殺的消息。

斯塔格說得越多，他把自己的陰暗面暴露得也就越多。斯塔格坦率地承認他仍然是一個處男，但他堅決否認自己與雷切爾·尼克爾之死有任何牽連。

應佩德探長的要求，布里頓研究了警察訊問斯塔格的錄音。佩德想知道，在這盤錄音帶上是否有什么東西可以排除斯塔格的嫌疑。布里頓想了想，然后發表了以下這段奇怪的言論：

“如果他說自己有著兩年以上的幸福婚姻生活和一個孩子的話，那么他的情況就與兇手不符。或者說如果他能夠證明自己長期從事一項需要很高智商的職業，或者與某個女人有成功、穩定的關系的話，那么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布里頓僅用了這短短的幾句話就將舉證責任從公訴方轉移到了辯護方，從而將英國800年的普通法傳統拋到了窗外。而對于警察來說，如果斯塔格不排除自己的嫌疑，那么他們也不打算替他去排除嫌疑。

一位名叫朱莉的中年婦女拿著一封斯塔格寫給她的信找到了警察。

朱莉于1990年11月在一份報紙的“孤獨的心靈”欄目上刊登了一條交友廣告，那封信是斯塔格對她的回應。很明顯，斯塔格不是一個喜歡繞彎子的人。在寫給朱莉的第二封信中他就描述了自己的一個性幻想：他正赤身裸體地躺在一個公園里手淫，突然被一位迷人的女士發現。這位女士對此一點也不反感，反而主動上前與他發生了性關系。朱莉對斯塔格的這種大膽的下流舉動感到極為厭惡。當斯塔格隨后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讓他滾開，并威脅說，如果他再騷擾她的話，她就要報警了。

正當布里頓思考這封信的內容時，該案的調查人員向他咨詢了一個問題，他們想實施一項行動，讓一位便衣女警官與斯塔格交朋友，使他充分沉迷于自己的性幻想，從而引誘他透露他與雷切爾之死的關系。他們問布里頓這種做法是否可行。布里頓認為，只要處理得當，這種方法還是值得一試的。調查人員非常高興。如果斯塔格真的是兇手的話，在沒有絲毫證據的情況下，這一行動就是將他送進監獄的唯一機會了。

荒唐的“埃澤爾行動”

這一所謂的“埃澤爾行動”于1993年1月19日啟動。那天一位名叫利齊·詹姆斯的女警官（不是她的真實名字）寫信給斯塔格說，她在訪問朋友朱莉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他寫的這封色情書信。利齊在信中自稱為一位“……迷人的金發女郎”。她說她對斯塔格的信“非常”感興趣，并且渴望能與他建立關系。

這封信對斯塔格產生了電擊般的效果。在回信中，他描述了自己的各種特點和興趣，對裸體日光浴的癡迷再一次成為中心內容。他還表示希望與她進行親密接觸。

之后，他們之間的書信中包含越來越多的虐待和受虐、控制和羞辱等性變態的內容。在幾次書信來往之后，斯塔格在利齊的不斷慫恿之下忘乎所以，完全沉浸在幻想之中，他發誓說：“我要摧毀你的自尊，讓你永遠也無法正視其他的人。”當利齊溫柔地表達她的快樂的時候，斯塔格徹底陶醉了。他相信他已經找到了他夢中的女郎。

在布里頓的導演之下，利齊開始暗示她曾經有過某種讓她感到極為興奮的怪異經歷，她非常狡猾地挑逗他，直到他們進行了第一次電話聯系。他抱怨他的鄰居們散布有關他的謠言。當利齊假裝不知道地問他為什么會這樣時，斯塔格答應在下一封信中告訴她一切。

斯塔格在下一封信中解釋說，他曾經因為涉嫌謀殺雷切爾·尼克爾而被逮捕。他用最清楚的語言否認了自己與此事有任何牽連。在為期28周的“埃澤爾行動”的整個過程中，斯塔格始終堅持這一立場。

隨著電話的內容越來越親昵，布里頓認為已經到了面對面接觸的時候了。他選定了一個他認為是最恰當的日子：斯塔格的生日。5月20日兩人在海德公園第一次見了面。為了防止萬一，一群便衣警察在見面地點周圍形成了一道警戒線，利齊身上還裝了竊聽器。利齊將自己心中的秘密告訴了他。她說自己曾經參與了一個邪教儀式，在儀式上他們殺死了一名年輕女子和一個嬰兒。這一經歷使她感到如此的興奮，如此的滿足，以至于她感到自己無法對一個沒有殺過人的男人產生任何親近的感覺。

斯塔格感到左右為難。他感到在他30歲生日時，在一生中第一次遇到了一個表示對自己有興趣的迷人女郎，他所要做的只是承認自己殺了雷切爾。但是他沒有這么做，而是溫順地說他無法滿足利齊這一怪異的愿望，并且重申他沒有謀殺雷切爾。然后斯塔格起身離開了，在臨走時他遞給了利齊一封信。這封信不僅包含了斯塔格所編造的充滿變態的下流故事，而且在故事中還重復提到了用做性挑逗工具的帶血的刀子。綜合了“埃澤爾行動”的一切步驟，保羅·布里頓這個、英國最著名的臨床心理學家發話了。從那以后，雷切爾謀殺案的調查工作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證明科林·斯塔格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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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格仍然不肯承認謀殺了雷切爾，但是比以前更急于吸引利齊。于是他決定再編造一起“謀殺案”來增加自己與之發生性關系的機會。在打給利齊的一個電話中，他聲稱自己在森林中掐死了一個女孩，經調查此事純屬捏造。但是令斯塔格感到高興的是，利齊似乎對此感到非常興奮。她在信中描述了自己的一個性幻想，她和他發生充滿暴力的性關系，并且在這一過程中他還拿出了一把刀子。在他們下一次約會的時候，斯塔格建議利齊和他一起度周末，但是當利齊開始追問雷切爾死因的時候，斯塔格又堅稱自己與她的死無關。這種心理戰一個星期接著一個星期地繼續著，利齊不斷地在斯塔格面前晃動著和他上床這根“胡蘿卜”，試圖以此誘騙他承認自己殺害了雷切爾。而斯塔格則始終拒絕上鉤。最后利齊和他攤牌了。她聲稱，除非斯塔格是一名殺手，否則她永遠也不會和他睡覺：“如果你不是那種人，沒有做過那種事情，那么你永遠也不可能滿足我！”這種極具進攻性的挑逗被公開之后，招致了來自心理學界的猛烈批評。

但是所有這些批評都沒能阻止這位法醫心理學家。他反而決定增加賭注。這回利齊的臺詞變得直言不諱：“斯塔格，我坦白地對你說，你是否謀殺了她并不重要，我一點也不在乎。事實上，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希望真的是你殺死了她，因為這樣我會感到更輕松一些。”她隱含地提到她自己編造的在邪教儀式上殺死一名婦女和一名嬰兒的事情，以此來迫使斯塔格承認自己謀殺了雷切爾。

她嗚咽著說：“如果溫布爾登公園的那起謀殺案真的是你干的，那該多好呀。如果是你殺了她，那一切就都沒有問題了。”

斯塔格回答說：“非常抱歉，但是她不是我殺的。”但據利齊說，在一次約會過程中，斯塔格俯身躺在地板上，以展示雷切爾的尸體被發現時的姿勢。他還詳細地描述了她兩只手的擺放姿勢。他說這些都是他在接受警方訊問的時候從警察向他出示的一張照片上看到的。但是訊問時在場的偵探們強調，當時展示給他的那張照片不可能揭示他所描述的所有細節。斯塔格知道這些細節只能意味著一件事情，他當時肯定在犯罪現場。

1993年8月17日，科林·斯塔格再一次遭到逮捕并且被指控謀殺了雷切爾·尼克爾。他面對這一嚴峻考驗顯得異常地鎮靜，即使當“利齊”走進審訊室的時候，他也不為所動。他對審訊的回答只有四個字：“無可奉告”。

斯塔格在接受審訊之前被關押了13個月。在此期間他一直保持著這種鎮靜的態度，而他的辯護小組從法醫心理學領域召集到了他們自己的專家。這些專家對他們所發現的情況感到十分震驚。埃里克博士有著30多年為公訴方和辯護方作證的經驗。他稱利齊和斯塔格之間的對話錄音為“徹頭徹尾的淫穢物品……”

英國犯罪心理分析的創始人之一戴維教授還對那些幕后策劃者的動機提出了質疑。另外，人們也對這一行動的合法性產生了疑問。布里頓總是聲稱“埃澤爾行動”得到了不僅包括警察局，而且包括皇家檢控署的高層領導的批準。這些部門的律師都對這一行動進行了審查，并且宣布它是可以被法庭接受的。

激烈的法律爭論

主審法官亨利用了整整5天時間聽取雙方的論點。辯護方稱，斯塔格是一個精心誘捕行動的受害者。這一行動利用了這個孤獨、脆弱的年輕男子急于失去童貞的心態。在充分了解了長達700多頁的斯塔格和利齊之間的書信、電話交談記錄和約會錄音記錄之后，亨利法官對辯護方的觀點表示贊同。辯護律師、王室法律顧問威廉不僅要求法官排除來自利齊的證據，還要求排除來自布里頓的證據，因為這兩者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

公訴方的律師、王室法律顧問納丁勇敢地與辯護方爭辯著。他提出有關雷切爾的雙手姿勢的有爭議的論點。被告曾經將這種姿勢描述為合掌祈禱的姿勢。納丁提出，這一細節只有兇手才可能了解，因此這種描述就等于是承認他實施了這一犯罪。

威廉反駁說，斯塔格所描述的姿勢與事實并不符合。雷切爾的雙手實際上是在腕部交叉的。并且他對其他犯罪現場細節包括具體地點的描述也錯誤百出。另外，他還曾經反復聲稱雷切爾遭到強奸，但是事實上她并沒有被強奸。

亨利法官決定他不需要聽取布里頓的證言，1994年9月14日，法官撤銷了針對斯塔格的所有指控，將斯塔格釋放。他批評“埃澤爾行動考慮不周”，“警方不僅表現出了過分的熱情，而且還明目張膽地試圖通過最為惡劣的、欺騙性的行為嫁罪于嫌疑人。”

噩夢的影響

這場災難造成了巨大和深遠的影響。斯塔格仍然受到媒體的騷擾，并且不斷與法律發生低層次的沖突。1995年5月，他因在溫布爾登公園用斧子威脅一名男子而被判處12個月的緩刑。他在陳述請求寬大處理的理由時說：“就因為我是科林·斯塔格，所以每次我外出的時候都可能會遭到別人的毆打。”

2001年4月，那個化名為“利齊”的年輕女警察因為在這一鬧劇式的程序中遭受到的精神壓力而得到了12萬英鎊的補償。她在30幾歲的時候就提前退休了，并且得到了一筆“高額退休金”。她聲稱自己因為執行據稱是高度危險的任務而患上了創傷后精神緊張癥。

法醫心理專家布里頓似乎將所有責任都推得一干二凈：“我不對調查工作負責。我只不過是提供一些建議。至于警方如何使用我所提供的信息，那完全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但他卻無法擺脫科林·斯塔格的幽靈。2000年9月，英國心理學家協會宣布，它將就針對保羅·布里頓在“埃澤爾行動”中的職業不當行為的指控舉行聽證，現在調查仍在繼續。

（摘自《證據：歷史上最具爭議的法醫學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