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一幕:人民遭受災難,解放軍趕來救援。
再一次,解放軍趕來了;武警官兵趕來了;公安干警、消防戰士趕來了;他們是人民子弟兵!
這一次,最多的現代化兵種協同作戰;三軍部隊以最快的速度奔赴第一線。
這一次,中國空軍大規模的集結調動,空運、空降、空投,超越極限。生死置于度外,感天動地。
世界上大概沒有哪個國家的軍隊應對災難的能力如中國軍隊這般出色。災難中的拯救者,成為中國軍人最突出最剛毅的形象。
超極限飛行
突然,有人提議讓記者給他們留一個合影。一時間,機艙里興奮了起來,官兵們連忙組織,背上武裝、擺好姿勢,占據最好的位置搶鏡頭,希望自己在鏡頭最顯眼的位置出現。鏡頭前,滿是疲倦的臉上綻放出笑容來。
官兵們叮囑記者千萬千萬要把相片給他們寄去。因為能為災區貢獻力量是一種光榮,他們渴望這一份榮耀被記錄下來。
5月12日15:30分,北京南苑機場。
汶川大地震發生后1小時,特級飛行員、空軍航空兵某團副團長劉軍接到空軍緊急命令后在此待命。中國地震局的現場應急工作隊和緊急救援隊必須第一時間趕赴災區,劉軍的任務是將他們運往災區。
12日20時,經過2小時40分專場飛行和1小時50分裝載和登機后,劉軍帶領兩架伊爾76大型運輸機從北京南苑機場出發,運送242名國家地震局的救災人員和12條搜救犬、3臺搜救車輛、7噸救災裝備趕往災區。
這是大地震之后最先到達災區救援的力量。
史無前例的空中大運兵
接下來的4天,軍隊與死神賽跑,夜以繼日,爭分奪秒。源源不斷的官兵、醫護人員、救災物資,通過他們的運送到達地震現場。
劉軍大概未能預料,一場史無前例的空中大運兵即將展開。
從5月13日7時45分起,總參謀部組織出動22架軍用運輸機,調用民用客機12架,在惡劣氣候條件下不間斷飛行79架次,按計劃于14日凌晨將集結在洛陽機場的濟南軍區某機械化步兵師5000名官兵,在武漢、開封等地集結的空軍空降兵部隊6420名官兵及裝備,成功空運到成都附近4個機場。
這也是解放軍軍史上和我國航空史上單日出動飛機最多、飛行架次最多、投送兵力最多的航空輸送行動。
除了飛行,就是與疲勞作戰。
5月14日14時15分,空軍總醫院90名醫護工作者乘坐波音737飛機從北京南苑機場起飛,緊急趕赴地震災區。與此同時,空軍駐湖北、陜西軍用機場共12架大型運輸機連續起飛,運載50支醫療小分隊1500名人員和100余噸物資奔赴災區,拉開空軍第二次大規模緊急空運序幕。
大規模、高密度的運輸和空投在挑戰機組人員的極限——4天內,機組人員只睡了5個小時。大多數飛行人員一天最多飛9個起落,空中連續飛行15到16個小時,在空飛行時間之長前所未有。“我們的想法是盡快地把這些人員和搶修車輛輸送到災區。時間就是生命,早一秒鐘到達就有可能多搶救幾個人。”劉軍說,壓力是很大的,尤其是在前一階段輸送航機少的時候壓力特別大。“我們只能盡量多地拉,能盡量多拉人就多拉人,能多跑幾趟就盡量多跑幾趟。基本上,無論是我們拉的人員也好,物資也好,都達到了我們這個機組的極限。”
很多飛行員一直在飛機上,很多時候只是吃方便面,有時候飯都顧不上吃,幾天下來只睡了幾個小時。空軍部隊里,大家都說,飛行員太疲勞了。
從第4天開始,固定的機組才能相對睡上幾個小時。而隨著災區物資需求量的增大,又開始變得不固定。“尤其是帳篷的需求量這幾天相當大。10架飛機相當密集地運輸,飛行員連軸運轉,睡得很少很少。”劉軍說,一天一般只能休息2、3小時。“裝卸貨物加上飛行,占用的時間很長。”而且,因為災情的變化,飛行計劃也變得不確定。“哪個地方需要,那就要到哪里去。”
這一次,考驗飛行員的不只是挑戰極限的運輸量,更大的考驗來自震后惡劣的天氣狀況和受災地區復雜的地面形勢給空投帶來的難題。
“暴雨、氣流的強顛簸、云中顛簸,都對飛行帶來一些困難。但經過我們采取措施繞行,改航都能完成任務。”地震之后,惡劣的天氣確實給他們的飛行帶來了很多困難,但更大的困難在于受災地區復雜的地形。“受地形影響,空投的高度基本都在4000—6000米。”這給空投帶來了極大的困難,也創下了高空空投的歷史記錄。最高的高度達到6600米,這是空投史上前所未有的,平時的空投高度大概只是現在的1/10。
劉軍坦言,這是對他們最大的考驗。怎樣準確地把物資運送到這么一個預設的區域,有相當的難度。“這要求飛行員對高度和天氣要有很好的掌控力。”
由于高度太高,各個層的風力不一樣,他們只能測到最初的高度,下面的高度無法預測。“再說,這一次基本在山區投放,風力的變化更加無法確定。因此,投放的準確率受到相當的影響。”
“先投放一圈,再繞一圈看一下投放的效果然后做出判斷,接著投放第二圈。”劉軍說,根據地面各方的反映,投放的效果還是不錯的。
跟訪實錄10小時>>《小康》記者將近10小時跟訪劉軍機組,為他們做了一份實錄:
5月18日下午16:00
成都某機場,劉軍機組成員在等待命令。他們的任務是空投一批物資到一個被困的災區。在此之前的上午,他們剛剛完成一次空投任務。
機艙里,一起待命的還有負責物資投放的武漢空軍某部,整整齊齊擺放的是57件災區急需物資,包括醫藥、食品及帳篷,捆綁完好。他們說,每一件投放下去的物資結構是否完整是否良好與捆綁有很大的關系。捆綁的成本比物資的成本要高出許多來,部隊里降落傘的庫存幾乎都調出來用在捆綁物資上了。
57件,劉軍說不能再裝多了,他們都盡可能地最大量地運輸。但這對于災區的需求來說,也只是杯水車薪。他們也很著急,非常著急,所以,即使疲勞運輸,也在所不惜。
機艙的兩旁、有空隙的地板上,睡著連軸運轉后極度疲倦的士兵。他們從投入抗震救災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沒有時間好好睡上一覺。只能在等待的空隙,見縫插針地打個盹。
其他官兵在討論著前線的災情。他們說,抗戰在最前線的戰士更加艱苦,給養已經不夠了。在一些形勢比較嚴峻的地方,一個士兵一頓就靠5塊雪餅充饑,一瓶礦泉水要堅持兩天。當地的災民吃的也不夠了,解放軍把自己的給養分給了群眾。雖然條件辛苦,但救援工作絲毫也不能松懈,有些士兵因為挖掘,手受傷比較嚴重,都見到骨頭了。
還有的,都已經退伍了,但在人民最需要的時候,毅然決然地返回,奮戰在抗震救災的最前線。他們說,確實很感動。最前線傳來的動人事跡就這樣在他們之間相互流傳著。所以,不管再苦再累,“為了災區人民,也要在自己的崗位上把本職工作做好。”
他們的眼眶紅紅的。接下來是一陣沉默,長長的沉默。
突然,機艙后面有人打破了沉默,提議讓記者給他們留一個合影。一時間,機艙里興奮了起來,他們連忙組織,背上武裝、擺好姿勢,占據最好的位置搶鏡頭,希望自己在鏡頭最顯眼的位置出現。鏡頭前,滿是疲倦的臉上綻放出笑容來。
官兵們叮囑記者千萬千萬要把相片給他們寄去。因為能為災區貢獻力量是一種光榮,他們渴望這一份榮耀被記錄下來。
5月18日下午17:15
突然接到命令,任務有變。上級要求劉軍機組立即飛往南昌向塘機場,那里有一批物資急需運往成都。原計劃的空投任務暫不執行了。
機艙里等待投放的物資需要立即卸下,待命負責物資投放的武漢空軍某部也另有其它任務。
大約半小時之后,飛機起飛,劉軍機組飛往向塘機場執行運輸任務。
然而,就在起飛約一小時左右,再次接到緊急命令:急需帳篷,立即改航飛往廣州白云機場,運輸一批急需的帳篷。
晚上到達廣州白云機場的時候,已經是20:52分。外面的雨一直在下。
等待。劉軍機組在做準備等待帳篷搬運。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忙活了大半天,還沒有吃飯,大家早已饑腸轆轆,但誰也沒有做聲——大家一直在忙。
劉軍像是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問記者說,“餓了吧?我讓人給你們泡方便面吃。飛機上除了方便面再沒有別的可吃的了,委屈一下。”他說,有方便面還是好的,有時候太忙,就連方便面也顧不上帶了。
實在太餓,生平覺得方便面也是很美味的。機組人員說,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頓方便面了,只知道有方便面還是好的,有時間吃飯的時候盡量吃飽點,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頓飯是什么時候。
雨越下越大,大雨中,待命在白云機場的500頂帳篷陸陸續續被搬運上了飛機。
23:15分,飛機起飛離開廣州,目的地是成都雙流機場。
5月19日 凌晨
天氣不太好,飛行員還在忙。
看得出來,他們已經相當疲勞,眼睛里滿是血絲,打著哈欠。但不管怎么樣,必須堅持。其中一位說,因為是軍人,吃苦是必然,尤其在非常時期。
劉軍說,他們平時在訓練的時候,都會執行一些危險、險峻的任務,將困難估計充分。
但不一定能估計到這樣密集和長時間疲勞的飛行。
此時,記者已經熬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長時間的飛行異常疲倦。
經過長達2個多小時的飛行之后,飛機終于到達成都雙流機場。機組人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還沒有結束,還要等待卸貨。
在那里,早已經等待了一批大學生志愿者,他們是自發組織前來幫忙卸貨的。這些天,各地的物資源源不斷地往這里運送,每天的貨物吞吐量大約是平時的10倍,卸貨的人手早已不夠。
有他們幫忙,卸貨能快許多,這樣就能省出一些時間來。已經盡可能地快,但卸貨還是花了將近3小時。到全部結束,已經是凌晨五點多。
一早,劉軍機組又在雙流機場待命,開始一天新的飛行任務。
致敬!被遺忘的英雄
成都空軍某機場,一片忙碌。
機場的空地上,堆放著來自全國各地的賑災物資。
周圍的標語在提醒:災情就是命令,時間就是生命。
出奇的安靜,除了飛機的起落聲,再也聽不到其他。
旁邊是周圍居民自發組織起來的一個糖水攤,他們說,士兵們太辛苦了,于是組織起來給他們熬一些消暑的甜湯。
成都雙流機場癱瘓,首長的專機在大震約兩個半小時之后就要在這里降落。壓力無法想象,這里承載的是人們對災區的信心。
首長的專機順利降落。而從那一刻起,成都空軍某部也開始了24小時全天候的后勤保障,24小時始終處于超負荷運轉狀態。
這里,也成為了抗震救災中擔負運輸機保障任務最重的機場。
現在是平時工作量的10倍
24小時,全天候、不間斷、極限保障。
這里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很多抗震部隊,他們的任務是為這些抗震部隊提供后勤保障。軍需股的李軍峰說,不管任何時候,執行任務的官兵想吃熱菜熱飯都能得到保障。
現在的工作是平時保障工作量的近10倍。政委梁險峰說,要完成保障任務就必須挖掘現有的所有潛力,實現超極限保障。
“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政治處主任張明紅說,必須這樣,他們也要求這樣。
每天早上6:00他們就必須起床了,在其他部隊起床之前,他們必須把機場起飛的各種條件準備好,將機場的跑道清理干凈。晚上,等到最后一架飛機降落,卸下物資,凌晨3、4點鐘才能離去,休息時間不到3小時。
“很辛苦,一天工作20小時以上,每天上上下下,來來回回,腳上的水泡早已經磨破。”梁險峰的眼里布滿了血絲,他說,他為他的戰士而感動。
戰士們那么年輕。“在平時,以我們的角度去看這些十八、九歲的戰士,他們身上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有時候會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但是,在任務面前,在災情面前,在命令面前,他們表現出了堅強的意志、頑強的作風,早已沒有了原來的嬌氣,一直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大家都知道我們的保障量很大,大家都知道我們的人手不夠,大家都知道災區需要我們這些物資,總想著我們多抬一個箱子,多為災區送去一瓶水、一盒面、一把米,災區人民就會減少一份痛苦,就會多一份生還的希望。”梁險峰的眼睛一直望著前方,不敢眨眼,因為一眨眼,淚水就要流下來,他抑制住了。
男兒也有淚
這里的官兵有100多人的家鄉就在災區,大約占了總人數的1/3,而且還有幾十個家在重災區,家里的親人一直聯系不上。但接到命令,就都投入到一線中來了。誰也不提要回家去看一看。
張昆明股長家在災區,有兩位親人已經去世。他從來不說;還有一些小戰士,地震以后好幾天聯系不上家人,也從來不說,他們埋頭在一線自己的崗位上。
“人民都痛苦成這樣了,我們當兵的苦一點又算什么呢。”
這時候是沒有什么豪言壯語的,李軍峰說,這就是他們最樸實的感情。他的雙眼通紅通紅的,濕潤了。他被感動了,被他自己,也被他的戰友。
“有時候想召集他們作個動員。但一看到我,他們就說,政委,什么都不用說了,其他的部隊都從全國各地趕過來支援我們災區,而我們本身就是身處災區的部隊,救災就是我們的職責,就是我們的使命。”這些天,只要一躺下來,梁險峰就會想起這些天經歷過的事,看過的人。
不無感動。
張明紅也一樣,從采訪的開始到最后,眼里始終泛著淚光。這些天來,涌現出的感動的事跡太多太多了。
“所有老百姓捐給解放軍的物資,官兵們都舍不得用,也舍不得吃。他們說,自己有吃的已經夠了,把這些都投放到災區去。我們再苦也沒有災區人民苦。”張明紅說,這一切都是真的,是最真實的情感,不是口號。
什么叫軍民魚水深情?大概這就是了吧。
這一切,沒有誰去為他們記載
在采訪前的一天,5月18日凌晨,再一次6至7級的余震來襲。伴隨著余震的是一場狂風暴雨。
凌晨1:20,狂風大作,1:30分,暴雨驟降。
此時,大批的面粉、大米、掛面等等,那些等待運往災區的賑災物資還在操場上,無法轉移,也沒有可以遮擋的東西——因為風太大了,覆蓋在上面的雨具根本就無法固定。怎么辦?這可是要運往災區救命的東西。
“我們的戰士組織起來趴在蓋著賑災物資的雨具上,用身體壓著固定下來,不讓風吹跑。在雨里,就這樣一直壓著,全身濕透。等到風雨過后,有的戰士已經被淋暈了過去,半天才醒過來。”
這一切,沒有誰去為他們記載。在后方,他們就這樣默默無聞地為前方提供保障。
張明紅說,他們的崗位注定默默無聞,很可憐的。眼里看到的是無奈。
但是,他們也能明白,每個人的崗位不一樣,如果他能把自己的崗位職責發揮到最大,那么也就為災區做了最大的貢獻。
所以他說,很可憐,但很光榮。
政委梁險峰糾正說,很可惜,也很光榮。“可惜的是,我們沒有親自到前線去,但我們也很光榮,很榮幸有力量能為前線做一些事情。”
大家都想為前線做一些事情。
“有一些干部已經轉業,已經在等待安排工作,但一知道部隊抗震救災,就毅然決然地返隊,一聲也不說,換上衣服,就回到自己原來的工作崗位上去。還有一些來不及返隊的轉業軍人也就地參加了救援小分隊。”
熊亞蘭,原來是他們衛生隊里的一個醫生,今年確定轉業,已經回到地方等待安置工作。但從5月12日晚上直到現在仍然堅持在災區搶救傷員的最前線。因為在災區,之前的幾天一直聯系不上,梁險峰好不容易和她聯系上的時候,熊亞蘭正在火車上,從綿陽往北川去救傷員。“這么多天來,沒洗過澡,沒睡過一個好覺,沒吃過一口熱飯。”梁險峰說,他非常感動。
“我們的戰士,我們的軍人,確實非常可愛。無論穿不穿軍裝,無論在不在部隊,無論在哪個戰場上,都能干得漂亮。從他們身上確實能學到很多東西。”
這些天,梁險峰一直在這樣想。
這是一個不容易完成的采訪。采訪的難度在于記者對自己情感的抑制。梁險峰、張明紅、李軍峰,他們幾乎是強忍著淚水接受完采訪的。采訪中,他們說的主題只有一個:感動,只有感動。被戰友感動,也被自己感動。
他們的崗位注定默默無聞,但在自己的崗位上他們將能量發揮到極致,為災區做了最大的貢獻。沒有鮮花和掌聲,甚至沒有關注。
采訪結束,已是淚流滿面。
兩天以后,當我坐在電腦前,完成這篇采訪稿的時候,仍然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