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是一種生活方式,它要求特定的教養。例如行走的姿勢和風度,陌生人碰面時的眼神和談吐,辦公室倫理學和服裝規范,有節制的搶行與有分寸的禮讓,應對女性和男性的“局部知識”等等,依城市傳統和區域文化的不同而有差異。不同文明傳統之間的差異,根據常識。總要小于文明與野蠻之間的差異。
都市教養的形成,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依賴于經濟資源的稀缺與配置稀缺資源的制度。在“公有制”的時代。我們住“筒子樓”,我們在同一間大廚房里做飯,在同一水池里洗衣,在同一塊空地上曬太陽,我們挖空心思要把泡菜缸、廢紙盒、爛拖鞋以及各種各樣難以想象的雜物擺放到公共過道上以便騰出由“私人產權”界定的室內空間。可以理解,我們不得不整日糾纏在筒子樓“公共領域”內極其錯綜復雜的人事矛盾里。
關于經濟學家熟悉的“公共領域”,大約只有兩個概念是最重要的。其一叫做“免費搭車”——人們愿意分享這一公共領域所帶來的便利和資源卻不愿意分擔保護和維持這一公共領域秩序的義務。其二叫做“尋租”——人們愿意把公共領域的全部或一部分壟斷為私己的并愿意為此支付一定的代價。
根據休謨的判斷,我們看上去“理性”的行為的極大部分,其實來自習慣。從小就生活在私有產權制度下的人們,習慣于把大部分領域——不論是公共的還是私人的。都看作私人領域,至少,看作是已經建立了良好的資源分享秩序的領域——典型如正在進行演出的歌劇院。所以,他們在走進“公共領域”時,出于習慣,與他們在走進別家的“私人領域”一樣小心謹慎,稍遇異議便連聲道歉。
長期生活在公共領域里的我們,絕不習慣對資本主義的私有產權表示尊重。我們喜歡把車直接停在餐館路邊的行人道上,哪怕剛好擋住了一群散步者,迫得他們從馬路上繞行。我們喜歡騎車的時候迎風嗽出一口濃痰,再掉頭把痰噴射到旁邊兩米外的草叢里,哪怕后面有一長串騎著車的上班族。我們喜歡在候車室和候診室里不經別人同意就點上香煙,吞云吐霧,讓吸“二手煙”的陌生人承受三倍以上的煙害。
教養,必須融入我們的生活習慣了。在各種可想象的場合,偽裝的教養都比赤裸裸的無教養更有利于維護和弘揚人性。換句話說、我們寧可鼓勵偽裝出來的教養,并且期待著,經過三代人的努力之后“偽裝”可以積淀為“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