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

雀兒是他娘一手拉扯大的。

雀兒的娘命苦，生下雀兒后丈夫就去世了，留下她和雀兒孤兒寡母過日子。但雀兒娘因為有了雀兒，就把這苦日子烹制成了一日三餐下飯的苦瓜，不僅不覺得苦，還津津有味，余香留口。

雀兒就像一株苦瓜秧，在他娘的精心侍弄下，一天天蓬勃地生長著。很快，雀兒能說話了。雀兒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罵他娘。那天，他娘給他喂飯，他閉著嘴巴不吃，他娘說：“雀兒乖，再吃一口?！比竷翰荒蜔┝?，就罵了一句：“娘——逼?！比竷耗锫牭饺竷汉滔愕穆曇?，一把抱起雀兒，驚喜地問：“雀兒，你說什么？再說一遍給娘聽。”雀兒就又奶聲奶氣地說出了那兩個字。

雀兒能開口說話了！還有什么比這更讓雀兒娘高興的。雀兒娘當即抱著雀兒去了鄰居家，將這一喜訊告訴了鄰居。鄰居聽了也為雀兒娘高興。高興之余，鄰居警覺地對雀兒娘說：“小孩子家，不要慣壞了，以后莫要讓他罵你?！比竷耗锊灰詾槿?，欣喜地說：“這有什么，我的雀兒罵我，我心里也舒坦?！?/p>

雀兒一天天地成長著，很快，能動手打人了。雀兒第一次動手打的就是他娘。那天，雀兒娘到水塘邊洗衣服，雀兒也跟著去了。雀兒娘洗完衣服，把泥猴兒一樣的雀兒也扔進水塘要給他洗洗。雀兒好水，一到水里就成了一條魚，只想著往深水里游。雀兒娘不肯，意猶未盡的雀兒就推了他娘一跟頭。在雀兒對他娘不依不饒的時候，路過此地的鄰居扯開雀兒，嚇唬說：“雀兒，你怎么能這樣？兒打娘會招天雷打的！”雀兒聽后住了手，怯怯地站著，動都不敢動一下。雀兒娘不高興了，說：“我就喜歡我的雀兒打我，我的雀兒打我，就像楊柳拂面，我心里舒坦?！闭f罷，拉過雀兒走了。

雀兒很快長大成人了。長大成人的雀兒除了好吃懶做外，還有一個壞脾氣，他娘成了他的出氣筒，挨打受罵的事兒就像家常便飯。但雀兒的罵，不再是帶著奶香的“娘逼”，讓他娘聽后油然而生一種幸福感；雀兒的打，也不再是楊柳拂面，讓他娘覺得心里舒坦。雀兒娘一見了雀兒就膽戰心驚。

雀兒是雀兒娘這條藤上結出的一個苦瓜，再苦她也只能一點一點地往肚里咽。

春天來了，地上的草兒都發了青，屋里的貓兒一聲趕一聲地叫，塘里的魚兒躍出水面。在這大好的春光里，雀兒開始想媳婦了。

雀兒看上了鄰村的一位姑娘。那姑娘一雙大而亮的眼睛，像兩顆溜溜轉的黑葡萄。雀兒很喜歡那兩顆黑葡萄，雀兒只要一閉上眼睛，那兩顆黑葡萄就在他面前不停地轉?？吹侥莾深w溜溜轉的黑葡萄，雀兒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把她摘下來，可他的手還沒碰到那兩顆黑葡萄，黑葡萄就變成了兩個氣球，慢慢飄走了。雀兒太喜歡那兩顆黑葡萄了，為了那兩顆黑葡萄，他吃不香睡不著，經常一個人發呆。一次，他趁和姑娘單獨會面的機會，壯著膽子，向她表明了自己的愛慕之情。而那位姑娘，不僅不為他的真情所動，還對他進行了一番羞辱。姑娘說：“你也想娶媳婦？你這樣的人也配娶媳婦？我嫁給誰也不會嫁給你！”

對于姑娘的羞辱，雀兒卻沒有絲毫悔改之意，反而把氣全撒到了他娘的身上。

雀兒的逆行引起了村里人的憤怒，有人向派出所報了案。別看雀兒在他娘面前那么兇，可他怕警察。得知警察要來抓他，雀兒像兔子一樣，慌忙地跑了。

雀兒跑到了城里，他聽人說，城里到處都在搞建設，他想找個建筑工地混口飯吃。建筑工地都是一些力氣活兒，他做了兩天就受不了。可不做，誰給他飯吃？他不知跑了多少個建筑工地，哪個工地都是那么苦、那么累。

雀兒不想做苦力了，不想做苦力的雀兒又找不到吃飯的地方。他已有兩天沒找到吃的，餓得頭昏眼花，像一只野狗，到處亂竄，躥到一片爛尾樓，再也躥不動了，一頭栽了下去。

娘來了！娘給他送來了好吃的，娘把他攬在懷里，一口一口地喂給他吃。他咂吧著嘴，覺得好溫暖，他慢慢有了力氣。他睜開眼睛，哪見娘的影子？他躺在一棵大樹下，不過是做了一個夢。

饑渴的感覺像兇惡的敵人，再一次向他撲來。雀兒睜開眼睛四下里張望。忽然，他看到一只鳥兒從遠處飛來，正好落在他靠著的這棵大樹上。樹上有一個米篩大的鳥巢。雀兒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飛到樹上去捉住那只鳥兒充饑。他睜著兩只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只鳥兒。他看到，那只鳥兒一落下腳，鳥巢里就有幾只小鳥伸出頭來，張著乳黃色的小嘴，爭著要大鳥喂食。大鳥將長長的喙對準一只小鳥張開的嘴，只一點，就將口中的食物喂給了小鳥，動作熟練得就像雜技演員在表演。

大鳥喂完食就飛走了，不一會兒，又飛回來，繼續著它那精彩絕倫的表演。

雀兒看得入了迷，忘了饑餓，不知不覺中，他的眼里盈滿了淚水。他想到了娘，他眼前浮現出兒時的畫面，他覺得那只飛來飛去的大鳥，就像他的娘，而他就是那巢里的小鳥。是娘一口一口將他喂大的，難怪剛才自己還做著那樣的夢。

他明白了，娘為什么給他起“雀兒”這個名字。

好久，雀兒才將目光從鳥巢上移下來。移下目光的雀兒一下子呆了，那不是娘嗎？那瘦弱的身影，那枯草一樣的頭發……那就是娘?？赡镆娏宋遥瑸楹我呕诺仉x去？

雀兒迅速爬起來，喊了一聲娘，他邊喊邊向那個瘦弱的身影追去。雀兒追了好長一段路程，終于追上了那個瘦弱的身影。雀兒亮亮地喊了一聲娘，那人緩緩地回過頭來，但那不是他娘，是一個撿破爛的老婆婆。

自此后，雀兒就跟著老婆婆撿起了破爛。雀兒再不為吃喝犯愁了，他將每天撿破爛換來的錢存了起來。雀兒有了一筆存款，他要把這些存款交給他娘。他想：娘見了這些存款，不知會高興成什么樣子，肯定會夸他。

雀兒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家越來越近了。他想：自己要真的是一只雀兒該多好，那他早就飛到了娘的身邊。雀兒又怕自己真的變成了雀兒，他變成了雀兒，誰來養娘？

山那邊就是家了，他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顫顫巍巍地向這邊移動著。雀兒心頭一熱，那不是娘么！他怕自己又看花了眼，就用手揉了揉眼睛，沒想到還真的是娘。

娘手里提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滿了柴蒿。雀兒猛地向娘跑去，他要去幫娘提那裝滿柴蒿的籃子，并把他撿破爛換來的錢，全部交給娘。

雀兒飛快地跑著，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雀兒真想長出翅膀，一下子飛到娘的面前。

眼看離娘越來越近了，可雀兒發現，隨著距離的縮短，娘卻越來越慌亂，就在他張開雙臂準備擁抱娘時，慌亂的娘突然跳下了懸崖。

雀兒傻了。他看到跳下懸崖的娘，變成了一只黑色的大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