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個窮書生姓步,名叫步知足。幼年讀了些詩書,因為父母對他過于溺愛,所以長大后一事無成,好吃懶做,學業荒廢,只能依賴父母維持生活。后來,他父母相繼去世,拋下他自己,也沒有成家立業,貧窮潦倒的他無奈只好靠乞討度日。
有一天,步知足沿著大街挨門挨戶討飯,討遍了整個村子,也沒有討到一碗飯,餓得他前心貼后心,一點力氣都沒有。出村走到一座橋邊,只覺得頭暈目眩,昏倒在橋下。
再說,有一個叫吳義常的財主,家有良田千頃,騾馬成群,萬貫家財,使奴喚婢,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富翁。吳義常仗義疏財,揮金如土,就像春秋戰國時期齊國的孟嘗君一樣,家中養了好多白吃白喝的門客。可是,所有沾他光的人各個都貪得無厭、私欲膨脹,沒有一個知足常樂、隨遇而安的人。
事也湊巧,就在步知足暈倒的時候,吳義常騎著大白馬催租討債,信馬由韁地來到這座大橋上,忽然聽到橋下有人在自言自語:“我一連幾天沒有吃著東西了,快餓死我了。可憐我沿街乞討了一天,連半碗飯都沒有人施舍,我怎么遇不見一個好心腸的人呢?可憐我步知足要做橋下餓鬼了!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然后又有氣無力地哼出一首詩句:“生不逢時步知足,父母嬌慣太糊涂。今日橋下成餓鬼,白讀幾載圣賢書。”吟罷,長吁短嘆。
吳義常在橋上聽得真切,他走下橋找個地方把馬拴好,然后把身上帶的干糧拿出來,來到橋下,說:“這位兄弟,你剛才自言自語,我都聽見了。連年天災荒旱,百姓家無隔夜糧,人人自命難保,誰還施舍呢?財主家大門緊閉,乞丐是討不來飯的。我這里有干糧,你先把它吃了,填填肚子吧!”
乞丐接過干糧,狼吞虎咽,將干糧吃了,作揖拜謝。吳義常又說:“方才聽你說出杜甫的詩句,你一定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如何淪落到乞討度日?”
乞丐說:“我姓步,名知足,幼年父母雙亡,讀過幾年詩書,鄉試沒考中秀才,家中不幸又遭了一場大火,才淪落到乞討地步。”
吳義常說:“原來你文章滿腹,我正要尋找一個知音文友,切磋詩文。你不必討飯了,你就跟我到我家里去住吧!”
乞丐說:“我是一個討飯花子,眼看就要餓死了,您賜給我干糧吃,救活了我的命,我就心滿意足了,不好意思再到府上打擾。再說,您交我這樣的乞丐朋友豈不被人笑話嗎?”
吳義常說:“我希望交一個既知心又知足的朋友,我不嫌你窮,要不咱倆拜把兄弟吧!”
乞丐說:“不行不行!我是一個靠乞討為生的下等人,溝壑餓殍,破衣爛衫,怎么能和您結拜弟兄呢?高攀不上啊!”
吳義常說:“交人交心,不在于相貌和穿戴,人生難逢一知己嘛!”
吳義常執意要和他結拜,步知足拗不過,只得應允。他們倆在橋下撮了一堆土,抽了三根草莖插在土堆上當作香,一起跪下磕了頭,各自報了姓名、生辰年月,吳義常為兄,步知足為弟。結拜已畢,吳義常也不去催租討賬了,解開馬韁繩,讓步知足和他一同騎上大馬,回到吳家府上。
步知足來到吳義常家里,沐浴更衣,從頭到腳換了一身新。安排住在一間幽雅的書房里,一日三餐,吃的是美味佳肴。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吳義常還派一個丫鬟伺候步知足。他簡直一步登天了。這間書房,整潔幽雅,書架上擺放著五經四書、諸子百家。書桌上放著紙筆墨硯。粉壁墻上掛著一幅字畫,字畫上有一首詩:
天下云游四部洲,人心怎比水長流。
初次相交甜如蜜,事久情疏喜變憂。
人前背后言長短,恩來無益反成仇。
除卻桃園三結義,哪個相交到白頭。
步知足在這清靜優雅的環境中坐享著榮華富貴,吳義常每天都來書房看望他。常言說,討吃三年懶做官。步知足討飯吃慣了,吃飽了就坐在墻根下曬太陽。養成了懶惰的惡習,每天傻吃傻睡,他雖然讀過幾年詩書,但是個庸碌之人,絲毫沒有上進心。書房里的現成書籍一眼不看,文房四寶蒙上了灰塵。他越呆越懶,越吃越饞,養得膘滿肉肥。
心閑生淫欲,步知足又產生了奢望,他想:假使再有一個女人陪著我多好,每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夫妻恩恩愛愛,三年五載,再給我生一雙兒女……他越想越貪心,這時候,伺候他的丫鬟臘梅來給他鋪床疊被,他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臘梅,呆了。
丫鬟臘梅聰明伶俐,頗有幾分姿色,吳義常三十多歲,早有妻室,還沒有子嗣。準備納臘梅為妾,好接續吳家的香火。步知足心想:我要是能娶臘梅這樣的老婆就心滿意足了。想著想著,不覺詩興大發,從筆筒中抽出一支筆來,鋪上一張紙,寫了一首詩:
鰥居書齋太無聊,厭倦詩文內心焦。
相如文君偕伉儷,我思江東大小喬。
步知足看中了臘梅,心里總是放不下,每天盼望臘梅端茶送飯。這天臘梅又來書房送茶,發現桌子上有一首詩。她識字不多,心里嘀咕:這個懶漢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從來沒有看見他寫字,寫的是什么,我也看不明白,我把字拿到上房讓我家老爺看看。她放下茶盤,把紙箋偷偷塞進袖筒里,拿回上房交給老爺了。吳義常接過詩句一看,皺了一下眉頭,抿嘴微笑,并不做聲,臘梅也不敢追問。
這一天,臘梅又來給步知足送飯,步知足萌發了邪念,假借接碗的機會,攥住了臘梅的手,臘梅掙脫不出,生氣地說:“步二爺,您這是干什么?”
步知足說:“臘梅姑娘,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一個人太寂寞了,你坐一會兒,陪我說幾句話不好嗎?”
臘梅早就厭惡他了,因為他是老爺的知心朋友,耐著老爺的面子,不好意思發作,只得勉強坐在床沿上,強裝笑臉說:“步二爺想和我說些什么呢?”
步知足說:“臘梅,你的小模樣怪俊的,今年多大年齡了?”
臘梅說:“奴婢今年虛度一十七歲了。”
步知足說:“我才比你大八歲,你除了端茶送飯外,也不和我多坐一會兒。今天陪我多坐一會兒,咱倆聊聊好嗎?”
臘梅說:“奴婢還有許多事要做呢。不像您,光吃飯,沒有事做。嘻嘻!”
臘梅覺得懶漢實在可笑。步知足還以為臘梅對他有意,心猿意馬,動手動腳調戲臘梅。臘梅掙脫出來,跑回上房,啼哭起來。臘梅跟老爺說,她不再去給書房送茶送飯了。老爺再三追問,臘梅才把在書房步知足如何調戲她,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爺。吳義常安慰臘梅說:“乖丫頭,別哭了,今天晚上,你再去給他鋪床疊被,我在窗戶外邊偷看著,如果他調戲你,我自然有辦法懲治他。”
當天晚上,臘梅又來給步知足鋪床疊被,步知足果然又拽住臘梅不撒手。臘梅拼命掙脫出身子,跑出書房。吳義常在窗外看得清楚,也沒有聲張,悄悄地回了上房。
第二天,吳義常照舊到書房看望步知足。事后,臘梅問老爺說:“昨天晚上您都看見了,您說要懲治他,為什么還那么關心他?”
吳義常說:“小丫頭懂得什么?我吳某乃當今遠近聞名的孟嘗君子,豈能因為一點點小事冷淡了朋友?明天我讓秋菊伺候他,你不得多嘴了!”
當天晚上,吳義常到書房與步知足對坐閑談。吳義常眉頭緊鎖,長吁短嘆,好像有許多惆悵的事兒。步知足問吳義常說:“吳兄,我見您今日愁眉不展,好像有什么為難的事情,對我說說何妨。”
吳義常說:“不瞞賢弟,我確實有一件為難的事情想告訴你。咱家有一姑母,遠嫁到江南,姑夫早年去世,拋下姑母和膝下一個表弟,母子相依為命,家境十分貧寒。我本想千里探親,怎奈路途遙遠,往返一次至少也得兩三個月的時間。咱家中雖然養活著那么多閑人,可各個都是庸碌無用之人。一來他們受不了長途跋涉之苦,二來此去要帶些銀兩,唯恐他們路上生了歹心。我愁的是沒有一個能為朋友兩肋插刀,關鍵時刻能為我排憂解難的人。”
步知足聽后,說:“哥哥,我是一個討飯花子,溝壑餓殍,蒙哥哥救活了性命,又不嫌貧賤,收養在家,弟弟無功受祿,實在寢食難安,我愿替哥哥去江南探望姑母,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吳義常滿臉堆笑說:“那太好了,我早有此意,只因路途遙遠,不忍心讓賢弟受跋涉之勞。那么事不宜遲,我與你帶足銀兩,寫一封家書,明天就動身好嗎?”
步知足說:“哥哥,把姑母在江南的詳細地址告訴我吧。”
吳義常說:“我還有一件重要事情囑咐賢弟,不知弟弟可聽否?”
步知足說:“哥哥盡管囑咐,小弟哪有不聽的道理。”
吳義常說:“我給你寫下詳細地址,裝在信封里,內有一聯柬帖,半路上千萬不能拆開看,等過了長江,到了江南境地,你打開柬帖,一看便知。”
步知足謹遵囑咐,當天準備馬匹,備足銀兩,第二天就上路了。
步知足在路上曉行夜宿,饑餐渴飲,非止一日,過了長江,來到江南境內,忽然想起哥哥吳義常的囑咐,他取出柬帖,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兩首詩句:
知足書房戲臘梅,忘卻橋下土一堆。
江南哪有姑表弟,叫你一去永不回。
貪得無厭不知足,有福不享賤骨頭。
得了鍋臺想上炕,回來見我羞也不?
步知足看完詩句,心中明白,又羞又愧,沒有臉再回吳義常家了。花完了盤纏,變賣了馬匹,又過上了乞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