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國年間,戰亂四起,民不聊生。
在汝州地界,有一個割據諸侯叫做杜遠,這家伙非常殘暴,自從占據汝州以后,橫征暴斂,殺人不眨眼,老百姓對他是又恨又怕。
這一年,也不知這杜遠著了什么道兒,突然變得附庸風雅起來,在汝州修了一座孔廟,一座關廟,然后在兩座廟對面建了一座塔,起名叫做六合塔,意味著自己能夠掃清六合,一統天下。
這當然不是杜遠的本意,他是想借著這個舉動來向人們表示,他是一個非常重文愛武的君主。可后來呢,廟也起了,塔也立了,杜遠還是照樣殘暴不仁。
于是一首童謠就在民間傳開了:“六合崩,雙廟封,杜鵑啼血猿(遠)哀鳴?!倍胚h聽到了這首童謠,氣得牙根癢癢。沒過兩年,那座六合塔就開始傾斜了,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私下里傳,說這六合塔一倒,杜遠也就要完了。
消息傳到杜遠耳朵里,他心驚肉跳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他就跑到六合塔前,一看,六合塔果然從底部開始傾斜了。
杜遠急了,問身邊的人,誰能將塔修正?他身邊全都是溜須拍馬之輩,根本就沒有一個聰明人,所有的人都搖頭,毫無辦法。杜遠大發脾氣,最后有個寵臣戰戰兢兢地說了句:“這是泥匠的拿手活計,找他們來應當可以修正寶塔。”
杜遠一聽,點點頭,吩咐把汝州所有的能工巧匠全都招來。不到半天,抓來了三十多個,在六合塔下排開了。杜遠手書圣旨,讓近臣宣讀。
眾工匠一聽,原來是讓他們修正寶塔,工本費盡管開口,只要能夠修正寶塔,杜遠不在乎花多少錢。
可是眾工匠都知道,這杜遠是個有名的吝嗇鬼,一分銀子也要捏出碎屑來,要他出錢,除非天上掉肉餅。其實大家都明白,一旦修不好,不但銀子拿不到手,腦袋都要搬家。所以大家都不開口,面露難色。
杜遠等了半天,都沒有人要價修塔,不由得火冒三丈:“你們膽敢抗旨,若再不要價修塔,統統斬首?!?/p>
大家相互看了一下,只好答應。大臣給每個工匠一張紙,要他們把工本費寫上。不一會兒,眾人都寫完了,大臣將三十多張紙呈給杜遠。
杜遠看著看著,胡子都要翹起來了,紙上寫著:
劉瓦匠——二萬兩。
李木匠——三萬兩。
林木匠——三萬五千兩。
趙瓦匠——四萬兩。
……
工匠的要價一個比一個高,杜遠暗想:好,現在先依著你們,等到修正了寶塔,哼,我非給你們一頓棒子不可。
價目看到最后,突然杜遠怔住了,原來最后一張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幾個字:
張泥匠——一百兩。
杜遠轉怒為喜,叫了聲:“張泥匠……”
只見一個干瘦老頭兒走出人群,跪倒在杜遠面前,稱:“小老兒在?!?/p>
杜遠看了看他,問道:“你寫的可是實情?”
張泥匠道:“當然是實情?!?/p>
杜遠說:“只用一百兩銀子,你就能修正寶塔?”
張泥匠回答:“如果使用得當,沒準還能剩點兒?!?/p>
杜遠樂了:“好,我就派你做總監工,我給你一百兩,用不了就賞給你?!睆埬嘟车乐x。
杜遠問他:“工期要多久?”
張泥匠想了想,說:“十天。”
這下子杜遠怔住了。這座六合塔初立的時候,他是用了上千工匠,花費了數月時間才建成的,現在將六合塔修正,只要十天。杜遠又問:“你需要多少工人?”
張泥匠指了指在場的工匠,說:“這些人足夠了?!?/p>
杜遠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喝道:“如果你修不正寶塔,我可要將你斬首示眾?!?/p>
張泥匠點點頭,說:“如果修不正寶塔,隨大王的便,怎么處置都成。只不過有一件事,我要講明?!?/p>
杜遠問:“什么事?”
張泥匠說:“那一百兩銀子,請大王現在就拿出來?!?/p>
杜遠大笑起來:“難道本王還會賴賬?”他大手一揮,近臣捧過一百兩銀子,交給張泥匠。張泥匠謝道,領了眾工匠退下。杜遠等他們都走了,對近臣耳語道:“你給我派三百精兵,將所有工匠全都看住,不要放走一個人,他們修正寶塔便罷,如果敢戲弄本王,我要把他們全都殺死?!?/p>
眾工匠也是提心吊膽。幾個和張泥匠熟悉的工匠問他:“老爺子,你有沒有把握?一百兩銀子修寶塔,夠嗎?”張泥匠笑了笑,說:“你們放心,我自有辦法,這一百兩銀子大家分了,什么時候我讓你們上工你們就上工,我不叫你們,你們就離那塔遠遠的,放心睡大覺?!?/p>
轉眼三天過去了,工地上沒有一個人干活,張泥匠也不見人影。杜遠天天來看,不由得心中疑惑。
又是三天過去了,離最后期限還有四天,工地上還是不見人影。杜遠不明白了,把近臣找來一問,近臣回稟說,那些工匠沒有一個逃走,全都在工棚睡覺哩。杜遠咬了咬牙,心道:這些窮光蛋倒不怕死,再過幾天,看他們如何!
又過了三天,張泥匠仍未動工。到了最后一天,杜遠氣急了。殺幾個工匠他當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的寶塔,如果不能修正,寶塔崩塌,他可能就會應了那首童謠——“六合崩,雙廟封,杜鵑啼血猿(遠)哀鳴”。
杜遠下令把張泥匠和其他工匠全都抓到六合塔下,這些工匠看到杜遠的臉色,不由心頭亂跳,全都把目光集中到張泥匠身上。
杜遠手提著大刀,來到張泥匠跟前,厲聲喝問:“張老頭兒,你不是說十天內修正寶塔嗎?為什么到現在還不動工?”
張泥匠并不害怕,問道:“請問大王,何時到期?”
杜遠惡狠狠地說:“明天一早,太陽一出,如果寶塔的影子還是歪的,那時就是你的死期?!?/p>
張泥匠笑了笑,說:“好,明日一早,請大王再來看吧?!?/p>
杜遠冷笑幾聲,扔下大刀回宮了。
到了夜里,數百名士兵明刀明槍地站在塔的四周,盯著這些窮工匠們。
半夜時分,張泥匠將所有工匠都叫了起來,喝道:“開工!”
他吩咐十幾個工匠抬來大筐大筐的黃土,堆在一邊,又命令十幾個工匠搬來七八塊夯石,然后吩咐剩下的人,順著塔身的外側,也就是沒有歪的那一側開挖。
眾人一邊干一邊猜測:難道是為自己挖墳?明天一旦修不正寶塔,咱們往溝里一倒,也算有個墳包。
張泥匠沒有說話,只是睜大眼睛看著,等到溝挖得差不多了,他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抬水往溝里倒。一桶桶水流進溝槽,很快就滲下去。張泥匠用木桿試著水,等水滲得差不多的時候,他喝道:“停止倒水,馬上填土!”
三十多個工匠一起動手,幾十筐黃土全都填到了溝里。張泥匠又喝道:“砸夯!”所有工匠喊著號子,整齊地砸起夯來。
等到把所有的土都砸實的時候,第一道陽光剛好穿破黑暗,照射到塔身上。再看六合塔,筆直如初。
杜遠趕來看到了這一切,臉上笑開了花,破例賞了每人一兩銀子。這對于他來說,也算格外開恩了。
這天夜里,張泥匠秘密地將所有工匠都找來,告訴他們趕緊離開汝州。眾人不解,紛紛打探,張泥匠解釋道:“我早就看過了,塔身歪斜是因為一側地基下沉,所以我們在另一側挖溝灌水,讓另一面的地基也下沉,這樣塔身自然就正過來了,但是兩側地基都下沉了,你們說這塔還能立得住嗎?”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趁夜離開汝州。
果不出所料,兩天后的正午,六合塔轟然倒塌。杜遠氣急敗壞,下令抓來張泥匠與那些工匠,哪知早已人去屋空,一個人也沒捉到。
此時的杜遠已經顧不得那些工匠了,宋太祖趙匡胤的軍隊已經奔赴汝州而來,沒出半月,就攻克了汝州。至于杜遠,當然也做了刀下之鬼。
只怕杜遠到死也沒明白,為什么修正了的六合塔會這么快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