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都以為郁達夫與王映霞會再重來一次“靈魂與靈魂的新婚”的時候,郁達夫又坐不住了。他把自己從1936年到1938年間所寫的詩詞,選出詩19首,詞一闋,添加注解(包括兩人婚變內幕,王映霞紅杏出墻的艷事),冠名以《毀家詩紀》寄給了香港《大風旬刊》公開發表。
《毀家詩紀》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把一個本就傷痕累累的家徹底毀掉了。
毀家前的短暫平靜
自尋人啟事的風波后,郁達夫和王映霞秉持協議書的原則——“擬將從前夫婦間之障礙與原因,一律掃盡,今后絕對不提”,力求避免難堪,再創未來。他們也是努力這么做的。
在湖南漢壽避難期間,由于彼此都有重歸于好的念頭,兩人一直相安無事。直到1938年9月底,郁達夫奉福建省陳儀主席之召,才結束了漢壽之行。當郁達夫離開漢壽時,表面上很平靜,但他一離開家,就打了很多電報到麗水去,向浙江省政府里所認識的人詢問王映霞是否已經到了麗水,是否和許紹棣同居了等等。
到福州后不久,郁達夫答應了新加坡《星洲日報》的聘請,打算前往新加坡。他與王映霞在福州會合后,就于1938年12月18日,帶著兒子郁飛登上了開往新加坡的船只。在新加坡,兩人的生活過得忙碌而平靜,郁達夫除主編《星洲日報》外,還兼主編《華僑周報》和其他的文藝刊物,王映霞則主編了《婦女版》,但就在“破鏡重圓”的關鍵時刻,香港《大風旬刊》的編輯陸丹林寫信向郁達夫約稿,郁達夫毫不猶豫地將《毀家詩紀》寄給了他。王映霞懵了。
“大風”刮毀了這個家
如果從詩詞本身來看, 《毀家詩紀》無疑是郁達夫的嘔心瀝血之作。但他為詩詞所添加的“注”,則讓王映霞徹底崩潰。
由于篇幅所限,在此只挑選一部分與王映霞紅杏出墻有關的詩詞原注。
“……1938年1月初……我自福州而延平,而龍泉、麗水。到了寓居的頭一夜,映霞就拒絕我同房,因許君這幾日不去辦公,仍在麗水留宿的緣故。第二天,許君去金華開會,我亦去方巖,會見了許多友人。入晚回來,映霞仍拒絕和我同宿,謂月事來,分宿為佳,我亦含糊應之,但到了第二天,許君自金華回來,將于下午六時去碧湖,映霞突附車同去,與許君在碧湖過了一晚,次日午后,始返麗水。我這才想到了人言之噴噴,想到了我自己的糊涂,于是就請她自決,或隨我去武漢,或跟許君永久同居下去。在這中間,映霞亦似曾與許君交涉很久,許君似不肯正式行結婚手續,所以過了兩天,映霞終于揮淚別了許君,和我一同上了武漢。(第4首原注)
“七月初,自東戰場回武漢,映霞時時求去。至四月晨,竟席卷所有,匿不見,我于登報找尋之后,始在屋角撿得遺落之情書(許君寄來的)三封,及洗染未干之紗衫一襲。長夜不眠,為題‘下堂妾王氏改嫁前之遺留品’數字于紗衫,聊以泄憤而已。”(第8首原注)
“映霞失身之夜,事在飯后,許君來信中!(即三封情書中之一),敘述當夜事很詳細。當時且有港幣三十七萬余元之存折一具交映霞,后因換購美金取去。”(第11首原注)
除此之外,郁達夫在《毀家詩紀》中唯一一首詞的下闋是這樣的:
“匈奴未滅家何持?且由他,鶯鶯燕燕,私歡彌子。留取吳鉤拼大敵,寶劍豈能輕試?殲小丑,自然容易。別有戴天仇恨在,國倘在,妻妾寧非妓?先逐寇,再驅雉。”詞的原注為:“許君究竟是我的朋友。他奸淫了我的妻子,自然比敵寇來奸淫要強得多。并且大難當頭,這些個小事,亦只能暫時擱起,要緊的,還是在為我們的民族復仇!”
郁達夫發表《毀家詩紀》的時候,曾附言給陸丹林,聲明不要稿費,只要十冊書,另外要以他的名義分寄給蔣介石、葉楚傖、于右任等人。從這點可以看出,他發表《毀家詩紀》的目的,并沒有將王映霞逼上絕路的意思。但王映霞被徹底激怒了。為了反擊,她拿出了潑婦罵大街的勢頭,在《請看事實》《一封長信的開始》等公開信中,咒罵郁達夫為“無賴文人”和“包了人皮的走獸。”
感情破裂到這種程度,根本無法挽救。1940年3月,共同生活了12年的郁達夫與王映霞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3個孩子完全由郁達夫撫養。離婚后沒多久,王映霞就回到了中國。
毀家之后
王映霞回國后,在重慶《大公報》上登了則離婚啟事:“敬啟者,茲因郁達夫年來思想行動,浪漫腐化,能力薄弱,不堪同居,現已脫離夫妻關系。今因郁不在渝,本人特登報宣布。王映霞謹啟。”之后,王映霞到外交部任秘書,并在王正廷介紹下,與招商局長鐘賢道結婚。
身在新加坡的郁達夫在經歷了一段低谷期后,與26歲的女播音員李筱瑛墜入情網,重新煥發了“少壯年代”的斗志,并全身心投入到抗戰事業中去,只是由于郁飛的強烈反對,再加上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新加坡局勢的動蕩,兩人并沒有修成正果。后來李筱瑛跟隨英方官員撤至爪哇,而郁達夫和胡適等華僑文化界人士,則流亡到了蘇門答臘。
在蘇門答臘,郁達夫化名趙廉。由于一次偶然,他被日本人發現會說日語,便被強行做了日本憲兵隊的翻譯。在憲兵隊,郁達夫表面上與日本人合作,但暗中卻營救、保護了不少華僑和當地印尼人。后來,郁達夫為了擺脫憲兵隊,去醫院買通了一個日本醫生開出了一張患有肺病的證明。日本人怕肺病傳染,便批準了他的辭職請求。
離開憲兵隊后,郁達夫在當地華僑的資助下開了一家酒廠,自任老板。為了避人耳目,他與年僅20歲的華僑何麗有(原名陳蓮有,郁達夫為她改名為何麗有,寓意“何麗之有” )結婚。郁達夫的第三任太太雖長相平平,沒受過什么教育,但卻十分善于料理家事和服侍丈夫。郁達夫曾多次感慨地對朋友說:“我是虧了有這么一個女人,如果換作另一個人,那么我的一切都糟了,她連我姓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們彼此的感情是很好的。”
郁達夫與這位連他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夫人生了一男一女。可悲的是,就在小女兒出生前的幾個小時,郁達夫突然失蹤了。
盡管郁達夫千萬百計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但由于叛徒告密,他的作家身份還是在1944年底被日本人知道了。這之后,郁達夫一直生活在隨時被捕的恐懼中。但是,日本人遲遲沒有動手。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日本憲兵才在撤離之前向郁達夫伸出了罪惡的黑手。
1945年8月29日晚,郁達夫正和幾個熟人在家喝酒聊天,有個印尼青年來找他,郁達夫應聲走到門口,用馬來語和來訪的青年交談了幾句,然后回到家里對大家說:“我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說完,就穿著睡衣和拖鞋,匆匆走了出去。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郁達夫就這樣被日本憲兵綁架,并被活活掐死在荒郊野外,時年5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