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

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是十二點整，太陽已經變成讓人起疑的白色，天上沒有白云也沒有飛鳥。我覺得這個城市是太過于明亮了。

我一個人拖著巨大的行李箱到學校報名，GUCCI的小包包鼓鼓地掛在脖子上，里面裝著厚厚的人民幣用來支付昂貴的學費。除了按規定用現金交付學費，我還是比較習慣刷卡，帶著大量的錢幣在馬路上晃蕩，讓我充滿厭惡感。

學校門口以及校園里面擠滿了送孩子的家長，學生倒是沒看見多少。用我基本上沒怎么發育的數學頭腦粗略地算一下，大概一個孩子會帶二到五個家長來報到。而我，只有一個人和一箱行李。我從家打的到機場，飛到這個讓人缺乏倚仗的城市，然后又從機場打的到學校。我覺得很舒服，這樣讓我省了很多力氣去制造離別時的傷感。

許多穿著用醒目紅字標識學校名稱的白色T恤的學姐學兄們，懶散地坐在圖書館門口等著迎接新生。他們臉上是假裝出的不耐煩和無法掩飾的趾高氣昂。因為我們的到來讓她們終于擺脫了新生的頭銜。他們雖然被這悶熱的天煩惱著，他們的內心卻是優越的。終于有人立在面前，戰戰兢兢地聽從她們指揮時，孩子般的驕傲就會忍不住在她們的眉眼間流淌。

九月的天氣依然熱辣得讓我無處逃遁，我知道，我無處逃遁的還有這即將開始的全新的大學生活。學姐假裝出的熱情讓我有點措手不及，臉上的肌肉似乎不聽使喚。從高考結束到現在，我大概有三個月沒有應酬過別人的笑臉了，每天從早到晚窩在昏暗的房間里上網看影碟，真正的無拘無束卻讓我頹廢到底。家中巨大的房子讓我覺得自己懸浮在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只有殷勤得讓我疲憊的司機和保姆的腳步聲，才讓我感覺到人間就在我旁邊。所有的一切我都懶得應對，甚至懶得去查我那少得可憐的高考分數。我終日不敢拉開窗簾，感覺自己像根冰棍，會在強烈的陽光下化為煙。我在暗夜里生長，皮膚逐漸出現一種接近病態的青灰色。現在我低下我的頭，是為了不讓她們看到我黑眼圈，還有隱藏在皮膚下面清晰可辨的細小血管。我亮出手上的那張紙，在午后強烈的光柱里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久滯胸中的灰色氣體。MY??GOD！灰暗的日子或許將被手中一紙薄薄的通知書終結。

在學姐的引領下我無怨無悔地交出包包里所有的人民幣，搬著沉重的行李爬上破舊的宿舍樓。兩個學姐除了帶路再沒起任何作用，對在我手中勉為其難磕磕絆絆的行李視而不見。她們在前面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話語既純情又放蕩，剛才燦爛的笑臉早已不知飛到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對人生，對我，還有對她們自己的，一臉的不屑。

我想，在這里生活下去應該不是件容易的事。可無論把我塞進怎樣的環境中，對于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我只是需要一個可以裝下我自己的空間，然后自己在這個空間里繼續寂寞而已。

原本以為我是到的最早的，到了宿舍才發現，只剩下最后一個床位了，沒有我選擇的余地。哈哈，對于我這種有選擇綜合癥的人來說，這很好，不用費腦子了，因為無論住在哪里，對于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

宿舍里所有的家長都在幫他們的孩子收拾整理，我，依然是一個人，我任她們和她們的父母用詫異的目光看我。他們肯定覺得我很累，也許還很可憐。我只是覺得很輕松，只要我開口，一定會有成群結隊的人來幫我把一切都搞得清清爽爽。可是我不愿意，現在，我一心一意想簡單。

打開我巨大的行李箱，一旁的學姐立刻露出失望的神色，里面只有很少一部分換洗衣服和一床已經舊得泛黃的被。我對所有的東西都缺乏感情，比如衣服，比如那些沒用的裝飾品。但惟獨對于這床被，我有著特殊的眷戀，上面的味道讓我覺得親切，從我記事起這味道就守著我，我一直用這味道填補著內心的空寂，很多年以來。

我很快打理好一切，從背包里取出我的“寶貝兒子”，插上網線，給紫蘇發第一封郵件：

寶貝：

一切都安排妥當，我很好，想念！

沒有落款，就這樣發出去！

我坐在床上，安靜地看著那些忙成一團的家長和閑得無聊的孩子。沒有人跟我打招呼，我和那些女孩子們也互相打量著，誰都不愿意先開口打招呼。然后，我只好看著寂寞的電腦屏幕發呆。

我發呆的時候，對面一個眼睛圓溜溜的女孩一直在看我，那目光讓人覺得無依無靠。

家長們終于離去了，那個眼睛圓溜溜的漂亮女孩子怯生生地開口了：“我叫張小雨，下小雨的小雨，你們呢？”看著她可憐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我叫葉子！”其他兩個女孩子也開口了，高個子的那個看起來很難接近的樣子，說自己叫楊菲菲；稍微有點胖的那個叫于芯澤。各自報了年齡，我竟然是宿舍里最大的一個。也是，我的確看起來比她們老成了很多。心態呢？想必也是一樣的老吧。

她們在十分鐘后就開始談她們的家庭，還有她們家庭的富足美滿，她們幸福的過去。我很少插嘴，因為我不知道我應該說什么。家庭？在我腦子里根本是一個空泛的概念。過去？我一直以為我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我不說話，我拿出來的東西卻讓她們眼睛亮起來。最新款的電腦手機、卡片相機和MP4。她們期待我說點什么，我只是淡淡地說，你們誰喜歡就拿去玩兒吧。她們還不習慣我，不習慣我的習慣，所以這話讓她們覺得很突兀。她們詫異地看著我，可能覺得我很淺薄，至少是矯情。其實，這些東西對于我，真的用不著珍惜，只是多刷一次信用卡而已。但卻是這些，讓我在她們眼中有了不一樣的地位。

我的歷史將另起一行，大學生活讓我來到了分岔路口。我和她們一樣，期待進入一種嶄新的生活，過去的一切都令我厭倦！

我告訴紫蘇，我在軍訓期間與他遭遇。

我已經很多年不曾被紀律兩個字束縛過了，讀高中時，我可以隨時去，隨時離開，可以肆無忌憚地遲到。我用成績作盾牌，沒有人會對此提出任何質疑。因此在學校我是個基本可以忽略的學生。

我不守紀律，但我不會惹是生非，更不會去談幼稚的戀愛！老爸永遠不會想來了解我心里想什么，因此我缺乏正常的青春期孩子應有的逆返心理，亦許是我跨過了青春期直接開始衰老！到此為止我想我應該交代一件事，那就是我是個沒有媽的孩子，對于她的一切我一無所知。老爸沒有提起過，家里的其他人也沒有提起過。因為沒有過，所以不會為沒有而煩惱。在我看來，這樣也很好！

軍訓是可怕的，是我從未經受過的磨難。在家窩了一暑假的身體根本經不起這種折騰。一天數次的暈倒讓我覺得自己就要死了，但依然撐下來。其他孩子的父母紛紛來探望，我卻連電話都沒有打過一個回去，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就算是老爸趕過來又能幫我解決什么問題呢？更何況我知道第一時間趕過來的一定不會是他。我想我更愿意自己來解決這些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

我以為我是堅強的，但是一個小小的軍訓讓我發現自己的脆弱和不堪一擊。白天的訓練累得我精疲力竭，晚上卻整夜的睡不著覺，黑暗讓我覺得窒息，內心的惶恐緊緊抓著我不放。我突然覺得孤單，從未有過的孤單。我用手機發很多郵件給紫蘇，卻遲遲收不到回音，我想她應該也經受著同樣的考驗。半夜我看著手機屏幕發出的幽幽的亮光偷偷地哭泣，沒人看見我的眼淚。

人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是需要依靠的，我是這樣定義我和他的遇見的！

那是一個響晴的下午，毒辣的太陽讓我覺得眼前一片黑暗。被七手八腳拖到校醫室吊葡萄糖水。正當我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時候，門“嘭”的一聲被撞開，我驚訝的抬頭望過去，秋日強烈的紫外線從他背后傾瀉進來，我看不見他的臉，只是看見一個高大強健的黑影和他的發梢上在逆光里發亮的汗珠。

平淡無奇甚至是有點老套的相遇。或許是這段時光太過于黑暗，或許是他外表的強健襯托了我心底的軟弱。

缺乏內容的聊天和互相留下電話號碼，僅此而已。但是，黑夜里我卻流出久違的眼淚，我想哭，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成一汪水，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我不知道。無非是旁邊的一個病友，和一下午亂七八糟的話語。可是，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人說過這么多的話了。

他發來了第一個短信，說，你是個寂寞的孩子。僅僅一句話，卻讓我感動不已。他懂我，當我坐在一大堆廢話中間昏昏欲睡的時候，他在我們語言的碎片里找到了我。我突然覺得前所未有地安心。寂寞的孩子遇見懂得她的人，或許她就可以不再寂寞。

我用手機打出滿屏的無聊文字給他。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跟他說些什么，只是一直不停地絮絮地說。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一個月的軍訓結束。

在那一個月里，我認識了全班每一個人，同宿舍的三個女孩子已經處得很親密。小雨很依賴我，在我眼里，她還是個孩子！

我利用軍訓結束后的假期飛到紫蘇的城市跟她見面，她在電話里告訴我她的城市里有很舊的樓房，但一點都不頹廢，因為那里面都承載著記憶。她告訴我她的城市里公車比過山車還快，因為很少有人坐！她還告訴我那里有很美的江水，很長的步行街，很好吃的小吃。于是我去了，一個人。

紫蘇是我從小到大的死黨，我不記得我們是什么時候認識的，大概有一個世紀了吧！對于她我只是簡單的依賴。對于我和她的感情，我不善于表達，只知道這對于我來說，極其重要！

我們兩個在深夜里互相依偎著說很多很多話，我告訴她他的出現。紫蘇摟著我的肩平靜地說：“我希望你幸福，也希望你以最好的心態面對一切！”

我想我是準備好了，要以最好的心態面對一切。

我回學校的時候，知道了他和楊菲菲的事。

老套。依然是老套。老套得無法言說。

我沒有傷心，沒有難過，也不能要求什么，畢竟一開始就很簡單，什么都沒有，甚至連開始都沒有。一切細微的變化僅僅存在于我自己心里。我自己的。心里。

我想年輕的感情就像是春天的風，在所有的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刻已經吹過去，風過無痕。

深夜，QQ突然響起來，打開看見是他的頭像在閃，點開對話框，上面的留言讓我差點笑出聲來：我們怎么辦，你怎么辦？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我說：我覺得我一直都很好，不曾有所改變！我們？有什么要辦的嗎？這樣說的時候，其實眼眶已經很濕熱。

他說：那就好，其實我們是有緣分的。

我突然想起一句話，緣分是用來說明，你突然不愛我這件事情！

我想，我自己的心還是自己痛吧。心痛，但不曾有怨恨！

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我跟紫蘇講這件事的時候，平靜地像在敘述別人的事情。紫蘇說：“其實你可以爭取的！”我想，這不是我擅長的，求得一個全身而退，我很知足。

以后的日子里，我常常碰到他和楊菲菲在一起，碰上的次數多了也就麻木了，不會覺得尷尬。天漸漸冷起來，有風吹過的時候我就把自己緊裹在棉大衣里，我恍惚覺得有那么一件事情掛在那里，但我已經搞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件事情曾經發生。

冬天，說來就來了。我的心情就像冬天的陽光一樣溫和，一切平靜如初！

這樣的生活狀態讓我覺得舒服，我一直是個很怕累的人，從小到大我的感情都不是很豐富，和親人和同學都有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我需要空間，我需要無所顧忌地呼吸，我不習慣向任何人表現出過份的親密，但是對于小雨一切似乎都改變了。

她是個幸福的孩子，真正上帝的寵兒，美麗的面容，幸福的家庭。最重要的是她的單純，孩子般的單純，什么都不想，每天都簡單的開心。她和我這樣的人交朋友在我看來是絕對不搭調的，我表現出的冷漠讓所有的人對我敬而遠之。但是惟獨她，總是粘著我。我驚訝的是，我竟然對這樣的親昵并不反感。我想，所有的人對于美好的事物都有偏愛的心理，我也很愿意守著這樣一個單純美好的孩子。

很多在我眼里微不足道的東西都足以讓她開心很久，比如一件漂亮的衣服，甚至是一個美麗的發卡。我也樂得哄她開心，這些東西對于我來說，實在不算什么。

小雨送一個漂亮的水晶鈴鐺給我，美麗的鈴鐺上面有一個美麗的天使。她說：“葉子姐姐，這是可以守護我們友情的天使，有它在，我們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把它掛在床頭，看著它，我心里會很暖很暖。看著上面的小天使無邪的表情，我總是想到小雨，我一直認為，那上面依附的是小雨純潔的靈魂。

或許我是個不幸的孩子，心雖然可以對疼痛麻木，但對于幸福的渴望我無法忽略。

很多個熄燈以后的晚上，小雨會悄悄爬上我的床，什么都不說，擠在我身邊很快就睡著了。看著她安穩的睡相，我想我是開心的。我想她是上帝派到我身邊的天使，因為十幾年以來，我的生活一直都是晦暗的色調。雖然她什么也不懂，但她讓我覺得心里暖暖的，讓我覺得不那么寂寞！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愿意，生活就可以一直這樣簡單，一直沿著我心里的軌跡向前延伸。

我從圖書館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校園里的路燈已經亮起來了。走到宿舍門口，我就已經感覺到氣氛有所不同了，里面好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我突然感覺到壓抑，我進去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沒有人抬頭，好像我是個隱形人。

我只是感覺到莫名其妙，走到自己床前坐下來。我朝小雨望過去，她正在胡亂翻著一本書，一看就知道只是在做樣子。她感覺到我看她，煩躁地把書丟到一邊，開始胡亂敲打面前的筆記本。我什么都沒有問，我想她這樣應該有她的理由。

我打開我的電腦，QQ上也寂靜一片。我突然覺得很委屈，是不是至少應該讓我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正在我自己郁悶的時候，QQ忽然響起來，是小雨的頭像在閃。我詫異地抬頭看她，這丫頭從來沒有這樣跟我說話的習慣。我打開對話框：為什么你可以裝得這樣若無其事？

我更加一頭霧水，我問她：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她發過來：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說我跟你交朋友只是因為你有錢，我就是為了你那些小恩小惠才貼在你身上的？你到底跟別人說了些什么？

我一下懵了，為什么會這樣，我不知道。從小我就是缺乏感情撫慰的孩子，雖然我本身感情也少到可以用貧瘠來形容，因此我對穩定的感情有著特殊的渴望和眷戀。和小雨的友情，一直是我用心在呵護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看見她孩子般的笑臉。我不明白為什么那些無聊的人連這樣的細節也不放過。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跟小雨解釋，因為我從來就是個不擅長表達的人。或許那孩子只是天真的被別人利用了。可是無論她怎樣傷害我我都可以視作是她的天真，我只是不愿意她被這些無聊的閑話污染，我只是希望能守護她，或許我只是想守護她那單純的幸福，我從未得到過的單純的幸福。

小雨繼續發Q過來：如果在你眼里，我們之間的友情是如此廉價，那大可不必維持下去，留著你可憐的錢去欺騙比我更傻的人吧！

我心里的痛楚突然翻山越嶺，怎么可以把欺騙這樣的字眼用到我身上呢？廉價？難道感情也可以用價值來衡量嗎？我不懂了，突然間覺得自己好傻！

我真的想告訴她，孩子，我對你的感情只不過比所有的感情都長了一點點，我以為，無論到了什么時候我都可以這樣看著你簡單的幸福，我給你的愛從來不要求你原封不動地回報，至少你不應該讓我流淚！你不應該為了幾句無聊的閑話就這樣反過來狠狠地傷害我。其實，我比你更害怕失去。但是我只是想想而已。我什么都沒有說，到了這個時候我依然不想用這些無聊的瑣事去困擾她，就算是我為了我們所謂的廉價的友情做出的最后一點可憐的貢獻吧。

我的生活又再次被打回只有一個人的世界，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去圖書館，一個人逛街，一個人把信用卡刷得不痛不癢，然后一個人躲在床上我那小小的蝸居里。臉上始終缺少表情，心是麻木的。我想，我注定是個寂寞的女孩子，我的生活始終無法有聲有色。

我什么都沒跟紫蘇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可以總是做打擾別人生活的人。

我坐在圖書館寬大的原木桌前上網的時候，窗外突然有雪花飄落下來。這姍姍來遲的雪最終還是來了，這一年，是不是又要過去了？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就看見他坐在我身邊。我突然覺得恍惚，好像他一直在我身邊。那時刻，我想，大概是他一直在我心里吧。

他問我：“在看什么？”

我笑：“沒有啊，只是偷個懶，走個神而已！”

他說：“你不快樂？”

我說：“誰說的？給個理由？至少我不難過吧！”

他說：“可是，我不快樂！”

本來我想問為什么，可是我沒有，只是瞪著疑惑的眼睛看著他。

他說：“是的，我不快樂！因為我喜歡的人不在我身邊！”

突然我意識到有什么不一樣的東西在我們倆之間蔓延。我不想再往下延續這個話題，我開始收拾東西：“是啊，這會菲菲應該在宿舍睡覺！”

他一把把我所有的東西推到一邊：“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丟下東西，站起來走出去，一邊走一邊說：“我累了。”

我沒有地方去，在馬路上亂逛，看著形形色色的路人和表情鮮活的孩子們，心里再一次不平靜了。紫蘇的話在腦子里來來回回：“其實你可以爭取！”

我真的要嗎？

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丟在圖書館的東西都已經整齊地擺在床上了。宿舍里依然沒有人愿意跟我說話，我還是一個人蜷在床上看書，這時候，手機開始震了，是他：你能下來聊一聊嗎？

我回復：外面很冷。

他又發過來：那我上去找你！

我迅速地回過去：我下來！

隨便披了件衣服就下了樓，他站在宿舍門口。看見他的時候，我迷亂得一塌糊涂，真的有點不明白自己的心了。

我和他繞著學校的操場散步，他問我：“為什么不愿讓我上去找你？”

我淡淡地笑了笑：“和成為別人的敵人比起來，我更愿意被人忽略。”

他說：“我不想看見你是一個人。”

我說：“可我的的確確就是一個人，從開始到現在。”

他說：“我想我錯了。”

我笑：“菲菲是很好的女孩子。”

他說：“但不是我喜歡的女孩子。”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我想，有些東西我還是缺少去面對的勇氣。

突然他說：“丫頭，做鴕鳥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不是把腦袋埋進沙土就聽不到不想聽到的，看不到不想看到的！”

我感覺突然有眼淚掉下來，只是迅速被黑暗吞沒了，連自己都以為那是錯覺。很多時候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心，還在嗎？宿舍里那些尖銳的笑聲和故意不小心傳出來的悄悄話，我都可以漠然地對待。他和別的女孩子在眼前進進出出，我都可以視而不見，可是心，真的可以不痛嗎？

我說：“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他突然停下來：“如果再從頭來一次，我不會這樣選擇，因為我不知道你會一直讓我這樣心疼！”

“我真的要回去了！”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只是轉身時感覺到真的有眼淚滑落，而他，永遠不會看見！

對于那些我害怕面對的東西我習慣逃避，因為我認為那是自我保護的最好的方法。雖然更多時候那只是一種自欺欺人。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只是不愿意做庸人而已。

北方的冬天，清冷清冷的，所有的樹都光禿禿的，這更讓我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我想知道樹葉一片片離去的時候，樹是什么樣的心情？跟我一樣寂寞嗎？

他和楊菲菲分手了，這原本不關我的事。當然，我和他一起散步，卻關了楊菲菲的事。原本冷清的宿舍突然熱鬧了，原本只是忽略，現在變成抓住一切機會冷嘲熱諷。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看不見，聽不見，把自己當成一個傻瓜，只是小雨，我心里曾經最天真的孩子，為什么你的眼神也越來越讓我覺得陌生？尖銳的笑聲幾度把我推到崩潰的邊緣。可我依然什么都不說，保持緘默是我唯一可以做的，因為我依然不覺得我有什么需要解釋。我想我應該用我坦然的心面對那些不善良的心，讓那些不善良的人在我面前連靈魂都感覺到無地自容。

我想，我一直是個執著的孩子，我以為，只要我自己保持安靜，生活就會平靜下來。我發給紫蘇的郵件越來越像履行公事：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我想我只是不希望愛我的人再來擔心我。

轉眼間，圣誕節到了，平安夜應該是最熱鬧的時候吧！紫蘇傳簡訊過來說在參加系里的化裝舞會，我微笑，回復說自己也在為美麗而忙碌，其實我只是一個人躲在小床上。宿舍里只有我一個人，我依然要說，這很好！華麗的衣服和美麗的燈光對于我來說或許只是一種負擔。喧囂對于我來說，只是另一種寂寞。

寂寞是因為我始終是一個人，因此無論我走到哪里，依然只是寂寞而已。

當我以為這個夜晚和平時所有的夜晚一樣就要過去的時候，手機又不安分地響起來，是他！這些日子他每天孜孜不倦地發來很多很多信息，每一條都存起來了，每一條都沒有打開讀過。或許是那個夜晚太特殊，或許是那個夜晚太寂寞，我點擊查看：下來嗎？我在你樓下！我知道你一定在，因為我看見只有你的臺燈亮著，它說它很寂寞。

我著了魔似的下了摟，果然看見他，我笑了。他說：“看見你笑，真好！”很久以后我回憶當時的場景，依然覺得，至少在那一瞬間，我是快樂的。

我們在學校對面的咖啡廳坐下，喝著我最喜歡的焦糖瑪琪朵。那是我喜歡的味道，我以為那是幸福的味道。

我們說了很多很多，氣氛融洽，我恍然覺得一切不開心的事都不曾發生過。馬路上魚貫而過的汽車尾燈迷離，甚至讓我有一種錯覺，或許那是個華麗不實的夢。

我已經不記得是怎樣走回學校的，只記得，在宿舍樓昏暗的樓道里，我們有過一個短暫的擁抱，雖然瞬間就分開了。

他說：“丫頭，晚安！”然后他抱了我，轉身離開。不顧我已僵在原地。

整個晚上我一直在微笑，我想我已經鼓起勇氣去接受一些感情，面對一些事情了。

那個讓我感覺到溫暖的擁抱讓我睡了很久以來最踏實的一覺，醒來以后，美麗的陽光已經不顧窗簾的阻攔，滿頭滿臉闖進來。我起來為自己挑選了美麗的衣服，我要約他出來，告訴他我做出的決定！

我找到最美麗的發夾，打算用它把頭發梳起來。突然，發尾掃到什么。然后我聽到東西墜落與地面接觸，然后是破碎的聲音。猛然回頭，看見小雨送的鈴鐺碎了一地。上面的小天使孤單地躺在一堆碎片里，像個無助的孩子。原來天使也一樣寂寞啊！

突然我感覺到心里也有什么東西在一點點碎掉，是我和小雨那短暫的友情嗎？似乎不完全是，那早已消逝的友情應該在心里某個角落開始發黃了，現在連唯一對它執著守護的天使也離開了，碎掉的水晶鈴鐺再也不可能美麗了，就好像感情破碎了心就不可能再回到從前。我一直是個無能的人，面對感情的破碎我能做的僅僅是束手無策。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面太大的湖，些許的風就可以讓我波瀾起伏。很多時候，那些毫無先兆的悲喜可以在一瞬間將我淹沒。很多時候我就是因為那些莫名其妙的懷疑或者是沒有來由的惶恐將自己弄得心力憔悴！

脆弱的心，還能再承受多少次感情的破碎？絢爛的煙花是給幸福的孩子帶去快樂的，而我，只能生存在絢爛過后的寂寞里。或許他的出現可以暫時結束我的寂寞，但這連自己都無法確定是否可以在長久的感情結束的時候，我應該怎樣回到我已經不習慣的原本寂寞的生活里呢？我注定是寂寞的女子！

電話響起來，是他打來的：“葉子，是我。”

“嗯，我知道。”

“我在你樓下，快下來吧。今天我要把心里想的都告訴你，我知道你也有話要說。”

沉默，愉悅的聲音我不忍打斷，但是我不得不說：

“我很累！”

“你怎么了？我以為……”

“我還是習慣鴕鳥的生活習慣，沙土外面的生活讓我無所適從，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生活的平衡，請不要強迫我打破自己的平衡。”

沉默，長久的沉默。然后是他長長的嘆息聲。

“葉子，看來你注定是讓我心疼的女孩，遠遠地看著你辛苦地維持你所謂的平衡或許是我可以愛你的唯一方式，希望你在你的平衡里找到快樂。”

斷斷續續的信號音從聽筒里傳出來，我什么都沒再說。其實我想說，你的不愉快，是因為你沒找到一個另外的你；我的快樂，也是因為遇到了另外一個我。可是我們在一起，真的會愉快嗎？只是我覺得，如果我們在一起，無非是互相復制或者放大了彼此的寂寞而已。

我依然一個人游走在古老的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圣誕節過完了，大家都開始為期末考試而忙碌。我也在圖書館和宿舍之間奔波，雖然大多數時間在圖書館也只是消磨我蒼老的心情而已。圖書館那張寬大的原木桌子上留下了我無數美麗而憂傷的夢境。窗外的冬天更加蕭瑟了。

經過學校大門口的時候，看見大群高三的孩子在搶購學校新一年的招生簡章，看來這里依然是很多孩子向往的地方。我只是這樣想著，只是瞥了一眼匆匆離去，因為我知道，我該忙碌了，因為畢竟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