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記憶（組詩）

風從四月吹來

多少年過去了，那些我熟悉的

灌木叢、深草和黝黑的山石

依然不能擋住季節的北上

積雪變薄，他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離開人間，那強大的時光機器

又一次蒙騙了我們的眼睛

即使殘留在枝頭，也會在我們疏忽的瞬間逃離

到四月。我知道是誰讓他們如此徹底

沒有留戀，仿佛人間的生活

經不起他們的猶豫。松湖四年

遠方寄來信件，字里行間恩怨已煙消云散

黃昏一過我把它們埋在路邊的松林里

躲在人群中悶頭抽煙，看自己的影子

被黑暗一遍又一遍地印在泥土地上

就像時光的奴隸，一次次伏下卑賤的身體

天亮之后人們會消失在山林中

風猛烈地搖動著樹枝

群山也因此漂浮起來，像一個個島嶼

到處都是風，仿佛不斷涌起的巨浪

淹沒他們的氣息

到處都是風，曠野里還有人在歌唱

他的渴望被風撕碎

變成風的種子深深地釘在

每一棵搖晃的白樺樹上，在松湖

消失的是人間流轉的影像

只有這些風以及風中的白樺樹

他們長久地停駐，紀錄沉默無聲的四月

夜晚的書·記憶

我一直想，到了冬天

樹葉落盡。林子里涌進陽光

我帶著你長久地坐在午后的陽光里

一只鳥飛來，又飛走

它們是自由的，簡單地生活

有比你們更短暫的一生

多少人呵，都羨慕。就像當年

我們有著令人狂喜的年齡

身體隨時溢出青春的汁液

被我們忽略的疼痛。

今天我被這些深深地刺痛

仿佛迷失京都荒涼的燈火中

不斷重復的樂曲。這個夜晚的背景就是你

迷離的島嶼，在群山的風中漂浮

還有更簡單的自由

在光禿禿的樹林里

我帶著你，等待夜晚的到來

安靜地凝視著你

就像那些漸漸涌上來的黑

就像我們身體里漸漸褪下去的亮

那些不被人們留意的悲歡

因為安靜，才讓我們的心如此謙卑

靠近身體的地方……

靠近身體的是五月大地

漸漸蘇醒的昆蟲和拱出土層的草芽

小興安嶺以北，江水漸漸清澈

廢棄的農場籠罩在荒蕪的煙塵中……

磨石山逐年衰老

我懂得它的寂寞和等待

在五月正午的陽光下醒來

干草掩藏了我的身軀

他們仿佛是我的前生和來世

在風中有短暫的一生和快樂

草木也了解這塵世的肉體

在寂靜中的騷動。而那些樹啊

正午緘默的神，用陰影來照耀我

它們如此簡單，緩慢的成長

仿佛人世間虛無的輪回……

只有你是真實的

那不曾更改的痕跡、氣味

那些細微的哀傷和幸福

在山地上緊緊地靠近我的身體

就像這溫暖而寂靜的陽光

一點點修改著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