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版“集結號”，２８年非親情緣義薄云天

沒有人天生就是英雄，但人人都可以是英雄，當你了解了“犧牲”的真相，你就可以坦然地面對付出，就可以為了堅定的信念，成為英雄。

當我們青絲已染白霜，歲月已隨記憶漸漸淡去，那首感人至深的《十五的月亮》卻依然“照亮”大江南北。曾經，有多少“最可愛的人”為國為民戰死沙場？有多少烈士父母因而承受失子之痛？但又有多少人去關注他們、給他們帶去心靈的安慰和精神的寄托？

在眾多這樣的家庭中，孫桂芝夫婦無疑是幸運的。這是因為有一個15歲的男孩兒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擔起了烈士的重任，并為了心中堅定的信念而坦然付出，才使兩個相距300多公里素不相識的普通家庭緊緊地連在了一起，譜寫了一段長達28年情深義重的非親情緣……

一封信，一輩子的承諾

說起這段傳奇式的母子情緣，還得追溯到28年前。

1979年10月的一天，正上初二的王克華在看《解放軍報》時，猛然間被一篇報道深深地吸引住了：1979年3月10日，在中國一次自衛反擊戰中，河南唐河籍炮兵郝修常在掩護全連戰士轉移時壯烈犧牲。當時，他一身泥漿的伏在田埂上，右手握著沖鋒槍，身邊還有一挺打壞了的輕機槍和一枝步槍，身上4個子彈袋已經全空了，而在距離他50米外，竟然橫七豎八地躺著56具敵人的尸體！

在被英雄的偉大精神深深地震撼的同時，王克華比大多數讀者想得更深了一層：烈士的父母此時一定正在為痛失愛子而肝腸寸斷，他深知其苦。因為1974年夏天，王克華的大哥在修建水庫因公殉職時，自己的父母就曾為此而傷心欲絕。好長一段時間，他白天很少看見母親，她總在哥哥墳地旁守著，淚哭干了，就一直呆呆地坐到天擦黑……

看完報道，王克華陷入了沉思：年紀輕輕的郝修常為了保家衛國，長眠于南疆的木棉花叢中，而自己又能為祖國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呢？聯想到了自己父母兩眼濁淚的黯然神情，他想到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郝修常犧牲后，英雄的父母由誰來照顧？思來想去，王克華決定要為這位可親可敬的烈士盡一份綿薄之力。

隨即，他拿起紙筆，給遠在南陽唐河縣王集鄉鄭溝村的郝修常的父母郝生榮和孫桂芝，寫了一封情深意切的信：親愛的爸爸媽媽，你們的兒子為國獻出了年輕的生命，請二老不要過度悲傷，祖國有成千上萬像我一樣的青年都是你們的兒子。如果你們不嫌棄，我愿做你們的兒子，照顧二老一輩子！落款是：“您遠方的兒子”。

就是這封寥寥數語的書信，成為王克華人生的重要轉折點：他必須用一生來踐行諾言!

王克華沒有想到，這封情真意切的信會給沉浸在喪子之痛的孫桂芝夫婦帶來莫大的撫慰。它像一片春日的暖陽，照得兩顆冰封的心溫暖了起來。

此后，王克華便以書信的方式與孫桂芝夫婦保持著聯系，他用自己摯誠的心溫暖和撫慰著兩位老人。這個“遠方的兒子”漸漸地給他們的生活又帶來了新的希望。

兩個月后，王克華給烈士父母寄去了第一筆匯款。

說到這筆“巨款”，王克華可是“借花獻佛”。那時，15歲的他初中還沒有畢業，哪有錢來實現自己的諾言呢？剛巧，參加工作的三哥給了他10元錢購買學習用品，他小心翼翼地把錢揣在兜里好長時間，一分沒舍得花，他要把它寄給遠方的“爸爸媽媽”，他們比自己更需要錢……

1982年，王克華終于得償所愿，加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被分配到新疆馬蘭核試驗基地服役。穿上那身象征著義務和責任的“橄欖綠”，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馬上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爸爸媽媽”。

剛入伍時，他每月津貼為6元錢，每隔一段時間，他就把積攢下來的一點兒津貼給二老寄去，但始終沒有留下地址和姓名。由于部隊紀律嚴明，王克華無法親自去看望朝思暮想的“爸爸媽媽”，只能依靠寫信傳遞對老人的關愛之情。

經過幾年的鍛煉，1985年，王克華升任司務長一職。10月的一天，他突然接到家中的加急電報：“父病重速歸”。他心急如焚，連忙請假往家趕。坐在飛馳的列車上，他的心早已飛回了父親的病床前……當列車駛入河南境內時，他想到了6年來孫桂芝夫婦對“遠方的兒子”的日日期盼，心里矛盾起來。如果自己能借這次難得的探親機會去看望一下二老，無疑是一種最好的慰藉。想到這兒，他懷著愧疚的心情痛下決定：先轉道去唐河縣！走在去往南陽的路上，淚水一遍遍打濕了這個鋼鐵漢子的臉頰：“爸爸，對不起，恕兒子不孝……”

經過三天三夜的顛簸，列車終于駛進了南陽，幾天來滴水未進的王克華又匆忙坐上了開往唐河的汽車……暮色時分，王克華在眾人的幫助下，終于從王集鄉摸到了鄭溝村。

當一身軍裝的他站在孫桂芝夫婦家門口時，沒等王克華自我介紹，兩位老人已經熱淚盈眶。郝生榮搖著頭、擺著手，激動地說：“別說了，你就是我們的親兒子!”許久，情緒緩和下來的孫桂芝才哽咽著說：“一見到你，我就知道是克華兒。我天天做夢都在想你長得啥模樣，現在看到你，和我夢中想的一樣啊！”郝生榮抹了把眼淚，動情地說：“我們雖然失去了修常，但是又得到你這個兒子，我們這輩子值了！”看著兩位老人眼中閃爍的幸福淚花，王克華說出了一句擲地有聲的諾言：“爸、媽，我以后會常回家看你們的！”

當晚，王克華和二老以及族里的親人們圍坐在一起，歡聲笑語，久違的幸福又重新彌漫了這間清冷的小屋……第二天，王克華不顧長途奔波的勞累，一大早就起來擔水掃地、田間地頭不停地忙活。臨走時，他從準備為父親治病的100元錢中抽出50元交給了孫桂芝。

王克華輾轉到家的當天，父親在見到日思夜想的兒子后，永遠地閉上了雙眼。這猶如一個晴天霹靂，王克華撲倒在父親身上哭得死去活來……失去父親后，王克華內心對孫桂芝夫婦的感情就更深了，除了寫信，他還不時地寄去一些錢和衣物。

新疆的冬天十分寒冷，11月就下起了鵝毛大雪。領到新發的加厚軍大衣和皮靴后，王克華欣喜萬分，他穿著打著補丁的軍大衣一路向郵局飛奔而去。漫天的飛雪、刺骨的寒風，一切在他的眼中都變得那么舒爽悅目。想到大衣和皮靴能給遠方的“爸爸媽媽”帶去一份溫暖和關愛，他的心頓時暖烘烘的……

1988年底，王克華轉為志愿兵。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他想都沒想，就從147元中拿出100元錢寄給了孫桂芝夫婦，并附上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書信：爸、媽，我在部隊很好，請二老放心，我會嚴格要求自己，好好鍛煉，使自己成為像修常哥一樣優秀的軍人！這100元錢雖然不多，但它飽含著兒子的一片深情，希望爸媽買些滋補品，照顧好身體！隨后，他又把剩余的錢全都寄給了自己的家人。

夫唱婦隨，踐行一生的承諾

一轉眼，王克華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他的感情生活并不是一帆風順的。

1988年春節，他經歷了一次失敗的相親。開始時，彼此都很滿意，但當女方聽說他除了要贍養母親外，還要為一對非親非故的爸媽養老送終，臉色就馬上陰沉下來：“我可承擔不起照顧這么多老人的責任，你還是另尋他人吧！”然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1989年10月，王克華回家探親時，又結識了一個名叫楊芳的美麗女孩兒，但是他卻一直心存顧慮。猶豫了很久，他還是決定向楊芳坦白一切。在一個清冷的陰雨天，王克華小心翼翼地告訴楊芳：“我以后要照顧三方父母。”話一出口，他就像做錯事的孩子似的低下了頭。在楊芳的詢問下，他講述了多年來照顧烈士父母的經過后，并鄭重地說：“以后，我的母親、你的父母和烈士的父母，都是我的親爹娘，我都會照顧他們一輩子的。”出乎王克華意料，善良的楊芳被他的義舉深深地感動了，不但認為他人品好、自己沒看錯人，而且真誠地對他說：“你做他們的好兒子，那我就做他們的孝順媳婦吧。” 王克華激動地將女友擁入懷中，兩行熱淚從的眼眶默默地滑落了下來……

不久，他們的婚姻水到渠成。婚禮儀式很簡樸，沒有婚車，也沒有喜宴。為了讓二位老人心靈深處得到更大的安慰和快樂，王克華帶著新婚的妻子趕往唐河縣，和孫桂芝夫婦一起享受人生中最幸福、最甜蜜的時刻。

夜暮時分，他們在王集鄉下了車，這里距離鄭溝村還有4公里的泥路。王克華拉著心愛的妻子，冒著漫天的飛雪，頂著凜冽的寒風，艱難地行走在坎坷的鄉間雪路上。從小在城市里長大的楊芳哪里經歷過這樣的情況，摔了好幾跤，嶄新的衣服沾滿了泥漿，楊芳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委屈”的新娘了，忍不住哭了。

半夜時分，他們終于摸黑到了孫桂芝家門口，這時兩人都已凍得手腳麻木、嘴唇青紫。孫桂芝夫婦打開門，驚喜地看到這兩個“雪人”時，感動得熱淚盈眶，半晌說不出來……

在孫桂芝夫婦家的幾天里，楊芳做飯、掃地、為老人端洗腳水，就像伺候自己的父母一樣。孫桂芝高興得合不攏嘴，打心眼兒里喜歡這個賢惠的“兒媳婦”，逢人就夸這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兒子”和“兒媳”臨走時，孫桂芝拿出自己珍藏了大半輩子的翡翠鐲子，親手給楊芳戴上，紅著眼圈說：“你和克華比親兒子、兒媳還要好，我們這輩子值了！”楊芳拉著“婆婆”的手也飽含熱淚地說：“爸、媽，我和克華會一直把你們當作親生父母，我們要照顧你們一輩子！”最后，四個人含淚依依惜別，直到看不到王克華和楊芳的身影，孫桂芝夫婦才一步三回頭地往家走。

1991年9月8日，王克華和楊芳的愛情結晶來到了人世。正在天山腳下的王克華得知這一消息后，激動地寫信和遠方的“爸媽”一起分享這份喜悅：爸、媽，你們的孫子降臨了。小家伙虎頭虎腦的，很可愛，春節回家時，我帶他去看望你們……

1995年11月，王克華從部隊轉業回家。由于一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只好在家待業。不幸的是，楊芳所在的棉紡廠因效益不好而倒閉，也失去了工作。

眼看著生活將無以為繼，患有腦血管病、心臟病的王克華蹬起了三輪車。為了盡快把買三輪車的錢還上，他每天起早貪黑，楊芳心疼得直掉眼淚。盡管如此，王克華掙的錢也僅夠維持一家人的開支。“每到該去看望老人時，我們都發愁。因為沒有新衣服穿，我們又擔心老人們看出家里不富裕，讓他們難受……”說到此處，楊芳不禁潸然淚下。為了多掙點兒錢，有20多個風雪夜，王克華都執著地守候在冷清的車站里。這時，雖然不用擔心有人搶生意，但有時為了拉上一個客人，他就得忍受寒冷和疲倦，在冰天雪地里苦等幾個小時。看著一天天消瘦的丈夫，楊芳的心像有千萬把刀在割。

1996年春節前夕，除去必要的生活開支外，王克華掙的錢僅節余了150元。為了不讓遠方的“爸媽”看出自己生活的窘迫，他將150元零錢換成整錢后，連同一封報喜信，寄給了時刻牽掛的孫桂芝夫婦。在信中，他這樣寫道：爸、媽，我和楊芳工作都很順利，請二老不要操心。你們上幼兒園的小孫子很聰明，考了兩個雙百分，你們一定為他感到高興吧？由于這個春節比較忙，我們就不上門去看望二老了，我在這里攜全家給你們拜年了！

這個春節，王克華一家過得非常寒酸，沒有魚肉飄香，只有幾樣素淡的蔬菜，甚至連兒子想要件新衣服的愿望，他也沒有滿足……

孫桂枝老人后來才知道王克華還有一個82歲的老母親，而且上高中的兒子花費也不少。“克華這孩子嘴緊，從來不跟我說他家困難的事，總是安慰我說他過得很好，不用我操心。難為他家困難，還天天惦記著我……”說著說著，老人哽咽起來。

隨著出租車的增多，三輪車生意更不好做了，無奈之下，王克華和妻子又變行賣起了燒餅，但微薄的收入僅夠維持全家的生活。即便如此，王克華也從沒忘記孫桂芝夫婦，不間斷地去看望他們，給他們送去錢和衣物。

1997年夏天的一天，兒子王強想參加學校舉行的夏令營，要交100元錢。而此時，正好到了王克華給孫桂芝夫婦寄錢的日期。手中的積蓄僅夠滿足其中一方的，該怎么辦？最后，他只好含淚拒絕了兒子的請求。

1998年4月，郝生榮不幸去世了。郝家本不打算告訴王克華，孫桂芝見狀，生氣了：“他是我親兒，為啥不告訴他？他不來，就不許下葬！”王克華得知后，一路哭著趕到了唐河，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仿佛在傾聽著王克華內心的哀傷……那天，按照當地風俗，王克華像親生兒子一樣，披麻帶孝為老人送行。在場的鄉親們無不被王克華的孝心所打動，都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傾情28年，

800封信書寫非親至愛

即使生活再苦再難，逢年過節時，王克華總要買些東西去看望遠方的“媽媽”。他善良的母親和兄弟們對此都很支持。母親還經常安慰他說：“家里孩子多，我有人照顧，你不要操心，要好好照顧烈士母親啊。”

轉眼到了2006年，王克華原先所在的部隊和唐河縣民政局的領導得知他為英雄母親盡孝的事跡后，特意前去慰問并宣傳他的感人事跡。這時，王克華20余年盡心照顧烈士家屬的事跡才開始在信陽和南陽傳開。

人們被王克華的大愛深深地感動了。有人說，在今天這個金錢和利益至上的社會，王克華為了兒時的一句承諾，20多年來無怨無悔、盡心盡力地照顧烈士父母的善舉感天地、泣鬼神，他是新時期的時代英雄，他的精神值得人們學習。對此，王克華只是淡然一笑：“這不算什么，我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郝修常為了祖國不惜犧牲自己，和他比，我做的這些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也有一小部分人認為，王克華這么做純粹是為了揚名圖利，甚至有人曾質問他說：“你做這件事，得了人家多少好處，別人給你捐了多少錢？”對此，王克華感到很懊惱，覺得這是對自己人格的一種侮辱。那些天，王克華的情緒很低落，他不明白自己的一片真心怎么會遭到這樣的玷污？

心思細膩的楊芳注意到了王克華思想上的波動。她安慰丈夫說：“克華，這么多年來，我們一起風雨走過，你的人品我最了解，你不但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更是一個了不起的好兒子！”妻子的話如和風細雨，吹散了王克華心頭的煩惱，溫暖了他受傷的心。他激動地把妻子擁入懷中，深情地說：“芳芳，這些年讓你跟著我受苦了，你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妻子。我是一個軍人，如果硬把我做的事看作‘功’的話，那么‘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已上高中的兒子王強也很支持父親的行為，自豪地說：“我的同學們都羨慕我有一個好父親，長大后我也要像您一樣好好孝敬爺爺奶奶！”聽著兒子略帶稚氣的話語，王克華欣慰地笑了。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讓王克華心頭掠過的困惑漸漸煙消云散，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道：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自己不圖名利，只求無愧于心！

2007年2月底，王克華28年如一日，為英雄母親盡孝的感人事跡被當地媒體報道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人們的心都被強烈地震撼了。當聽說王克華一直沒有工作，靠做小生意來掙錢養家和照顧英雄父母后，很多單位都表求愿意聘用他。河南省委書記徐光春聽說王克華的事跡后，也深受感動，當即做出批示，責令有關部門解決好英雄及家人的工作和生活問題。一個月后，廣州市海珠區副區長劉捷在得知這一感人事跡后，向長江企業集團推薦了他。不久，王克華就被安排到該集團下屬的長江百貨交易城擔任了行政部長。

2007年十一期間，王克華利用長假風塵仆仆地回到河南唐河縣看望孫桂芝。兩人一見面，老人未語淚先流，握著他的手激動地說：“兒啊，你回來了，媽正惦記著你呢……”臨走前，他為老人買了入冬穿的棉衣和一些營養品，母子倆難舍地相擁而泣。

雖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但這么多年來，王克華與孫桂芝早已建立了難以割舍的親情。而在孫桂芝的幾個兒子心中，也一直把王克華當親兄弟一樣看待。“他給爸媽寄錢送東西并不難，難的是一直堅持28年。哥哥犧牲后，克華哥給老人帶來的精神慰藉，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

電影《集結號》證明了：沒有人天生就是英雄，但人人都可以是英雄，當你了解了“犧牲”的真相，你就可以坦然地面對付出，就可以為了堅定的信念，成為英雄。而在現實生活中， 28年來，王克華給老人寫了800多封情真意切的“家書”，寒來暑往近百次地往返于信陽、南陽之間，無怨無悔地為烈士父母盡孝，這一切不恰恰驗證了——王克華就是我們身邊的一位“無冕英雄”嗎？

責編/吳雙（wushuang04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