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爾·蓋茨們發現,比在中國賺錢難的,是敲開慈善之門。
2004年夏天,54歲的醫學博士葉雷(Ray Yip)收到了一封來自比爾與梅琳達·蓋茨基金會(Bill and Melinda GatesF0undation,以下簡稱蓋茨基金會)的郵件。對方希望在美國國家疾病控制預防中心工作的葉雷安排一次主要由中國人——包括疾病控制領域專家、教授、民間組織和艾滋病感染者——參加的圓桌會議。而基金會派出的代表將是比爾·蓋茨本人。
葉雷馬上組織了這次會議。在見到比爾·蓋茨后,葉雷特意向他說明,中國政府對艾滋病的重視與投入已經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如果基金會能考慮提供一些支持,“那么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據葉雷回憶,比爾·蓋茨對此表示了強烈的興趣。
這次會面也是日后蓋茨基金會在中國進行全新合作的開始。2007年4月,葉雷陪同蓋茨走訪了北京的一個艾滋病預防組織,和艾滋病患者進行了面對面的交談。“蓋茨不僅得到了更多信息,而且也從當地政府官員、衛生工作者與感染者坐在一起坦率溝通的場面受到了鼓舞。”葉雷說。
7個月后,蓋茨基金會和中國政府合作的抗艾滋病項目正式啟動。這個合作項目蓋茨基金會首批撥款5000萬美元,為期5年。項目的重點是在中國將推動包括北京、上海和廣州在內的14個主要城市艾滋病預防工作。葉雷的身份也由之一變,成為了蓋茨基金會駐中國的首席代表。
2007年年末,當本刊記者在蓋茨基金駐北京的辦公室再次見到葉雷時,這個頭發已經花白的臺灣人,斜靠在椅背上顯出了疲憊的倦容,他的日程安排相當繁忙,大部分時間用在招募項目技術官員和會見客人。“越來越多的人想來了解一下蓋茨基金在中國做事的方式,探討未來有沒有項目合作的可能。”葉雷對《環球企業家》說。
事實上,越來越繁忙的不僅是葉雷,其他一些世界頂級的慈善基金會,諸如洛克菲勒基金會、克林頓基金會、李嘉誠基金會(詳情請于Gemag.com.cn查詢《華人最大慈善基金運作幕后》)都在中國以各種方式進行公益或者捐助事業,所涉及的領域除了抗艾滋病,還包括扶貧、教育、林業、環保、健康等各個方面。他們在中國的首席代表,大多和葉雷一樣,一方面要協調和爭取基金會總部的更大支持,一方面也要根據中國的實際情況,不斷拿出適合自身的慈善方案。

在不少業內人士看來,或許,擁有376億美元資產的蓋茨基金會和中國政府的合作正是一個階段性的標志事件。首先這是全球最大的基金會正式全面在中國開展公益事業的開始。其次,這種相對新穎的合作模式——蓋茨基金會并不參與直接的運作,而是將資金交給政府相關的部門投入操作,此前大多數海外基金會往往自身參與運作,或者與NGO合作——也給其他基金會提供了借鑒。
“我們已經了解到應該如何幫助特定人群解決這個難題。我們還將為中國貢獻自己的技術力量。”比爾·蓋茨說。
適應本地化
事實上,蓋茨基金會僅僅是探討以何種方式進入中國,就花了3年之久。
當時基金會一種觀點認為,可以按著常規作為,委托研究所或者NGO。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規避很多政策風險,但缺點在于影響力會減弱。
而另一種觀點則建議,由蓋茨基金會在北京籌建屬于自己的辦公室來運作,這樣可以獲得和中國政府平等溝通、協作的機會,但在人力和物力上需要有額外的支出,甚至也還面臨政策風險——眾所周知,所有海外慈善基金在中國開展工作都必須在民政部備案。而目前只有李嘉誠基金會屬于所有手續都齊全的海外慈善機構。
最終蓋茨基金會還是決定在北京直接設立辦公室,因為他們認為,在中國政府對抗擊艾滋病建立的全局體系這樣的大背景下,參與其中的組織必須和政府溝通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能。
但意想不到的情況再次發生了,2006年中國有關部門因為準備起草《慈善法》,一度停止了海外基金會的注冊工作,蓋茨基金會也不得不暫停了進人中國的打算。直到2007年4月,比爾·蓋茨訪問中國時,和國務院副總理吳儀會面。席間比爾·蓋茨談起了自己的基金會遇到困境,吳儀表示可以特批,蓋茨基金會才得以在中國開展項目。
接下來蓋茨基金會需要面臨如何進行本土定位的問題。雖然最終蓋茨基金會和有關部門達成的默契是,前者不會直接進行運作,但是這個過程中還是需要不斷和政府進行溝通。現在蓋茨基金會招聘的項目技術官員最看重的,除了具備學術專業經驗和科學的管理經驗外,還必須了解中國政府相關部門的體系和工作方式。“我希望今年春天隊伍建設能完成。”葉雷說。
盡管這是蓋茨基金會第一次直接和國家的政府直接進行項目的合作,但是他們清晰地認識到任何國家政府都有它的做法、想法和文化,在項目的合作上不是試圖去改變,而是更適應其模式,才能達到有效工作的目的。“每一個國家都有著不同的優先急需解決的問題,我們的共同策略就是在政府和NGO之間構建緊密的合作關系。”蓋茨基金會全球健康倡導項目的高級項目官員凱倫·勞瑞米勒對《環球企業家》說。
“如果不能贏得中國政府的信任和理解,任何國外慈善機構都會在中國寸步難行。”香港咨詢公司Global Philanthropic的董事總經理約翰·佩拉塔(John Peralta)對本刊說。
而這一點,很早進入中國的福特基金會也清楚的了解。福特基金會1988年在北京建立辦公室,就是受到中國政府的邀請來幫助開展工作,因此注冊是合法的。近20年來有70%的項目是和中國政府、研究所進行合作。比如中國社科院或者北京大學,以及其他的研究所、民政部、勞動部、地方政府等。另外,大部分合作對象是政府撥款的正式的部門,包括政府辦的扶貧基金會等。關注的領域大多涉及到政策、法律、教育和社會公共政策等相關層面的問題。在福特基金會看來,政府部門組織結構規范、工作嚴謹,是其樂于合作的原因。
項目制為主
不難看出,實際大多數的慈善基金在華都依然是以項目為出發點,即尋找出適合某個資助的領域,然后給予支持。只不過類似蓋茨基金會這樣,一次性投入較多的資金的其他基金會相對較少。
過去8年中,福特基金用于中國項目的投資每年基本預算在1300萬到1500萬美金之間,2008到2009年度的預算是1450萬美元。“但如果中國有好的項目,我們可以再向總部多申請一些經費。”福特基金會的中國首席代表華安德對《環球企業家》說。
在審批資助項目上,各個基金會都有著嚴格的程序和辦法。一般流程是,首先對項目的資質、以往工作的成果和管理水平進行審核,同時項目的方向是符合基金會宗旨和主要關注領域的;而為了確保資金投放的有效性,第一次資助金額往往是比較小的,先考察受助方做得怎么樣,是否能夠做到預期目標。
接下來基金會在課題運作的過程中經常溝通來往,例如派人去參加合作方的相關活動,到了項目的中期和結束需要項目的運作者提交報告。針對同一個領域的幾個正在運作的項目,基金會也會進行一個綜合的評估調查,以利于估測在這個領域的成效如何,是否需要進一步加強在這個方面的投入或者有什么需要改進。如在福特基金早期的工作中,經濟領域的支持是很重要的方面。但是慢慢隨著中國經濟的增長,中國自己已經有了很好的經濟學家和學術研究項目。而越來越多的人找福特基金是尋求解決公共政策方面的研究幫助,比如貧困、醫療、農村金融等問題,而福特基金也根據這個趨勢對資助方向作出了相應的調整。
在拿到總部的資金后,一般基金會都是以相對國際化的團隊來運作。福特基金會在中國的辦事處中,從總部派來的項目官員有美國人、澳大利亞人、華裔等六人,再加上本土的工作人員,組成了25個人的團隊。
在此基礎上,福特基金會又有項目官員、項目助理、撥款員至少3個人的合作小組。項目官員主要負責和合作方溝通課題;助理承擔搜集資料、準備文件、聯絡的任務;撥款員要和福特總部進行聯系,依據總部完整的審批程序和具體的標準來完成資金資助的流程,同時和合作方聯絡,將員工人數、組織結構等所需要的相關數據進行了解。
逐步改善
毫無疑問,慈善基金在華面臨的最大風險在某種程度上來自于政策。例如,在1990代福特基金會曾經資助了很多小地方的社區林業,幫助他們管理森林,但是1998年中國政府提出了“天保”的政策(即全面停止天然林的采伐,同時對現有的有林地、灌木林地及未成林造林地實施管護),很多地方不再允許自行搞林業開發,這也迫使福特基金會停止了對這個領域的援助。
不過,樂觀的華安德認為這樣的項目作為試點,即使碰到意外的困難而停止也不能完全視為浪費,這可能被總結成很好的教訓。相較之下,他認為在中國開展項目的挑戰在于:在中國這么大的一個國家需要投入得太多了,而基金會的人力有限,如何選到最好的項目進行投入,找到最能干、有創新想法的人幫他們實現夢想,才是關鍵。
因此,福特基金會盡量選取具有長遠發展影響的課題,而不是一般的修路造橋的項目。比如他們正在考慮幫助大學建立一套適合貧困生就讀的制度,而不是單純提供獎學金——這個試點如果能推廣到整個教育系統,將影響深遠。
這個時候,和NGO的合作就不可避免。“很多時候海外慈善基金都想和NGO合作,但NGO在中國一直不完善。”民政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說。眾所周知,由于中國的NGO大多是官方機構衍生的組織,在運作方式、內部管理上和國際同行還有一定差距。
好消息是,一些新成立的NG0正試圖改變這個問題,利用參與成員自身專業優勢提供服務,幫助公益組織完善運作能力、提高公信力。比如剛剛成立1年的公益創投組織NPP(Non-profit PartinersVenture Philanthropy)就是這樣的機構。2007年12月,NPP和中國紅十字會基金會共同成立了中國第一個公益創投基金,其資金將專項用于建設公益信息產業平臺、制定行業公信力標準等項目。今年,他們計劃將和德勤華永律師事務所和北京用友政務軟件有限公司共同研發適用于國內公益組織的財務軟件系統,借助這個系統推廣公益組織的財務監督標準。“我們也計劃組織一系列世界大型基金會、企業領袖、學界與政府間的高層對話,引進世界上公益領域最先進得方法和有效的實踐案例。”NPP創始人陳宇廷對《環球企業家》說。
事實上,對這些海外頂級基金和NGO來說,利好的信息是,正在起草《慈善法》就是希望逐步放開控制權,讓更多的社會的NGO組織承擔更多工作和責任。而基金會也越來越重視NGO的作用——目前很多基金會都在資助NGO的交流網站,通過此再去對其他廣大的NGO組織進行培訓和教育,最終達到為自己服務的目的。
不過,仍需要指出的是,相對于法律障礙的解除和法規的完善,建立起社會普遍的公益慈善意識還是一個長期的過程。2006年慈善捐款100億約占中國GDP的0.05%,這個比例早在1995年到2002年間美國已經達到2.17%。“中國社會的現狀也導致國外基金會在中國工作不能單從人性化的角度出發,而是從效果的角度考慮,更依靠國家政府的支持推廣工作。”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研究所的陶傳進對《環球企業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