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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

2008-01-01 00:00:00
穿越·COS 2008年2期

22.秋狝

春搜、秋狝、冬狩,

皆于農隙以講事也。

——《左傳》

“秋狝”在中國春秋時期就有記載。“春搜”是在春日舉行的射獵;“秋狝”指的就是秋天的畋獵。

清朝,是個崇尚馬上得天下的民族,事實也是如此。自順治入關做了神州這片土地的主宰起始更是把秋狝做為朝廷的一個盛事。秋狝不僅為皇族提供了娛樂,還對皇族和士卒進行了軍事上的習武訓練,令軍士能繼續保持滿族一貫的英勇善戰的傳統,同時能加強對草原藩主王公的聯系,使帝國的邊防安全穩定得到保障。

就像辛苦上早晚自習的黑暗中學時代,秋游是學生們唯一的慰藉一般,平日少于鍛煉,常常忙于煩瑣政務各位王公大臣、皇室宗親也似心中早有所系,恨不得插上翅膀快些飛到遼闊的草原圍場,過一次將軍癮,揮灑一把英雄汗,馳騁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人都說香車美人,以這個時代的審美觀而言我不知道現在身上這副嬌小瘦弱的軀殼算得上美人乎?但是我坐的這輛車,的的確確是輛名副其實的“香車”。

這車內大概有六、七平方米的空間,周圍圍有寧紗綢的兩層帷簾,帷簾中設有一夾層,這樣的三層帷幔互相均留出幾厘米的空隙,這樣既擋住了外面的秋寒,又便于透氣。兩邊各開有一紗門,像百葉窗那樣的構造,有一絲繩可以把中間獨立的那塊做窗簾的夾層輕輕抽上去,這樣就是面明亮的窗戶了。我玩味了半天這個簾子的設計,感嘆連連。地面上鋪設有厚厚的已經熏過香的羊毛氈子,上面擺著幾個暖色的厚滾滾的長靠墊。居中居然還有一個精致的檀木矮幾,和車底連接成一體,中接一暗栓,可以活動拆出固定這小幾,這樣困可入睡,閑可邀人喝茶、圍幾對弈,實在是奢侈到了極點,比起現代的房車來說一點也不差……除了,我暈車……暈馬車!

一場秋雨一場寒,外面陰綿的小雨絲毫未阻礙綿延數里的八旗將士的秋狝熱情,才打開窗戶想見證一下大軍行軍的壯觀景致,迎面而來的秋寒卻讓我打消了壯志,好一股滲骨的涼氣涼到了我心里。即刻學刺猬,蜷縮在這個香噴噴、暖融融的窩里。沒有橡膠附著的車輪,也沒有平坦如鏡面的水泥地,車輪每遇到一個小坑小包,硬碰硬對決的結果便是制造了如海浪一般的眩暈,讓我搖搖擺擺地頓時陷入了比夢更加深沉的昏暈……

迷迷糊糊中似有一雙溫暖的手,給我裹上了一層毛茸茸還帶著股熟悉氣息的被子,我把臉往那溫暖的熱源蹭去,聽到了一聲嘆息。

突然感覺一陣寒風襲來,吹走了腦子里的混沌眩暈,待睜開眼來,一張大臉近在咫尺……嚇……我的侍女蘭兒。欣喜若狂的我立刻支起身來,身上那件熟悉的白狐團龍披風頓時滑落……啊……他的,剛剛他來過……

“姐姐真是好福氣啊,這正黃旗中軍,男人無論官銜高低均騎馬,女眷一共只有三輛馬車呢,三位貴人一輛,伺候貴人小主的侍女一輛,我嘛,就是那輛車來的。”她眼睛骨碌碌地打量著這車內陳設,“還有就是姐姐這輛啰,剛剛全公公叫我來的時候說以前皇上也只騎馬,這次卻多準備了輛馬車,原來皇上是給姐姐要的,姐姐可知,這車可是龍輿呢,三位小主的車只有這個的一半大。”

她揚著臉,笑得滿臉得意,似把自己當做了皇帝。

“怎么不叫我姑姑了?”

“皇上叫蘇麻姐姐姑姑,我們自然不好再跟著,再說,姐姐一點都不顯老,比香蘭看起來還顯得小。”她摸著我身上披風接著道,“我說怎么今早全公公急急地叫我也跟著去南苑呢……皇上對姐姐真是好呢。”

哦,那我是坐了他的車啰……那他呢……外面這么冷,他把披風給了我……陣陣暖流從心底的最深處漾開,不過按照他對于照顧我健康方面不遺余力的執拗脾氣,這披風我只能老實圍著,心底隱隱不安,聽外面持續的淅瀝,有宮人記得給他加雨衣嗎……

我的思緒緩緩飄忽起來,化成柔柔的絲縷,縈繞在窗外那行進在隊伍最前方的黃色大旗下的戎裝身影,想把他緊緊纏繞,沉淀到我心的最深的地方……

耳邊聽得玉蘭喋喋不休地描述著三位小主的身家,等等……小主?

“你說慧貴人的父親是靖西將軍——鰲拜的弟弟穆里瑪?”我心下一縷一縷的疑慮慢慢擰成了一根直線。

“對呀,慧貴人帶的侍女叫畫兒,還說萬歲爺肯定是看在鰲大人分上帶小主來秋狝呢,以后他們小主肯定眷承龍恩呢。”蘭兒嗤道。

“那另外兩位貴人呢?”我急急地問道。

“安貴人是大學士班布爾善的內侄女,郎中索兒加的女兒,端貴人是領侍衛大臣訥謨的女兒。這兩個貴人主子身份遠不及慧貴人,慧貴人可是輔政大臣鰲大人的內侄女,他額娘可是位和碩格格——杰書親王的女兒呢。她們都說,慧貴人只要被萬歲爺寵幸,遲早都會升妃,小主變娘娘呢。”她悄悄瞅我一眼,看我臉色。

穆里瑪、訥謨、班布爾善,都是歷史上響當當的鰲黨中堅骨干啊,打虎之前,先得讓老虎睡著,讓他吃肉、喝酒,再加上偶爾撓它幾下舒服的癢癢……原來歷史上著名的捉鰲計的前奏竟然是以后宮先開刀。要讓虎王睡著,得先讓他的心腹都安心地睡著才行。

燁兒啊,燁兒……我現在終于明白你用心良苦!想到這里,懸壓在我頭上兩天的黑壓壓的烏云終于煙消云散,我呵呵笑出聲來。

玉蘭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時候為何我還笑得出來……還笑得很甜蜜,笑得雨后初晴一般燦爛。

和這多語的丫頭談笑中,不知覺地已到了南苑,聽御道上的靜鞭聲,應該已進圍場。

下得這御輿,迎面撲來的帶著濕氣的微風輕輕吹起我緊裹在身的披風的下擺,夾雜著新鮮泥土的氣息并混合著松柏的清香,清新異樣的感覺讓我十分清醒地意識到腳下的土地是實實在在的南苑了,遠離那京城的凝重氛圍,心情也漸漸輕快起來。

南苑,說是行宮,卻不似我想象中和紫禁城一樣玉欄朱楯、重廊高檐的輝煌宮閣,除了進御道口兩旁有一些排列整齊的似民局一樣的兵舍外,我們入住的“行宮”竟然是用木頭搭建出來的一群活動帳篷樣的房子。先遣部隊精心在圍場中挑選的一座小山的高處找一塊平坦的地方,搭建了一個“外圓內方”的帳篷建筑群,可不是我在現代野營用的那跟躲貓似的小帳篷,御用帳篷群相當壯觀,以皇帝陛下住的這個圓幄形狀的帳篷為例,大概有兩百多平米,里面再隔成臥室、起居、接見等眾多小間。地下皆鋪以羊毛厚氈,最外層帳帷以牛皮制成,木制框架,十分結實,雪雨不浸。

以皇帝陛下的圓幄為中心外設以方形藩籬,縱橫各一丈六尺,墻高四尺,門高三尺七寸,闊二尺三寸,藩籬外再散布各宗室皇親,王公大臣的帳篷以所屬各旗顏色為帳篷外色,按照南、北、西、東部署拱衛著中間那巨大圓形的黃色帝帷。這樣以大臣們的帳幔形成了內城。外再接網城,結繩為之。網外再分布各八旗子弟兵的兵帳。真是步步為營,城中有城。

黃色帝帷所在的地方,隨著行圍圍場變化而每年也設置得不一樣,像個活動看臺。唯一不變的是帝帷永遠都是在每次行圍的圍場致高點,這樣,依小山的高勢,活像個體育場的主席臺,皇帝在最高的最中間的位置,大臣按照品級依次排列,就算自己不狩獵,也隨時可出帳觀看現場電影一般激烈的秋狝情形。

作為對外身份是御前女官的我被安排住進帝帷也合情合理,小全子殷勤地把我迎進布置雖不似大內宮室豪華卻也典雅舒適的“行宮群”中最中心的帝帷。

這是一間寬敞溫暖的臥室,隨先遣軍提前來的內監已經搬進了暖爐,看那高廣闊床上的帷幔上片片織錦繡龍,熟悉的圖案意味著什么讓我疑惑這個鬼精靈似的家伙是否帶我走錯了地方。

“這帝帷就只住宛儀和皇上兩個主子,宛儀對房間還滿意嗎……看還需要些什么盡管差蘭丫頭來叫奴才。皇上隆恩,開許奴才幾個也住進這帝帷的后面幾個房間,連三位小主都是住這圓幔外面的內城呢。”看他笑意潺潺,話中有話,雖然平日皇帝的寢宮就是我的臥室,但是現在不是深居九重的大內,可是在和各朝廷大臣混居在這小山上的南苑……難道不用避一下嫌嗎。

人的性格、行為方式真的是可以養成的,來這個時空也沒幾年吧,我居然特有職業的自覺。帳外天已轉黑,該是晚膳的時候了,我按照作為一個專業內侍的職業習慣,吩咐內監去傳膳,然后到各房間轉悠一圈看看窗戶有沒有都關上。是的就是窗戶,這帳篷中間是寬大的廳室,可以聚集百十個人開PARTY,皇帝的其他房間依次排在四周,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可以支開的的換氣用的“窗戶”。

酉正時分,玄燁裹著一身的秋意匆匆進帳,璀璨的眼睛閃閃放光,身上尤穿著那件行服,帶著些濕氣,靴子還沾有稀黃的粘土。

“姑姑,你看燁兒給你弄到什么了!”從他身后嚯地拉出兩只還帶有溫熱的銀狐。

我睇著桌上那血腥的東西,原來一個多時辰不見他身影,是去偷獵這東西去了。

“正準備進帷,后坡上幾點銀白閃過,我和明珠、曹寅他們幾個追去,我兩箭射去,一邊倒一個。”看他語氣淡淡道來似是形容別人身手一般,不過眉毛高挑,顯出一分的得意。

“別的幾個侍衛沒獵到獵物?”

“曹寅見狐貍沒了便和明珠跑山下射中幾只兔子,現在估計正剝了準備下酒呢,哈哈……來人啊……把這兩只明珠大人射中的狐貍剝了烹好賞給各位侍衛吃吧,狐皮好生剝下給朕留著。”

啊……明明是他打的獵物怎么算在明珠頭上了,我不解地望著他。看他自得地笑著,瞇著眼睛悠閑地注視著我,像是欣賞一只迷路的貓正在三叉路口猜哪條是回家的路一樣,等我自己找出謎底。

“燁兒不居功自是為了藏精顯拙……顯給……呵……給老虎看呵,老虎最懼怕的就是……”

“好獵人。”就像多年以來,屬于我們特有的猜謎習慣,他波地一口親吻我的臉,以示謎底答對的嘉獎。

幽房曲室,暖閣深沉。

我直著眼睛,聞著燁兒均勻的呼吸,蜷在這熟悉的懷里,感受著他胸口的每次高高低低的起伏。嗯,還是這味道,還是這人,還是這般溫暖的懷抱,可是我……失眠!

幾年來睡在乾清宮那已經久以成習的大床上,倒不覺得,現在我發現我那“戀床”的毛病居然帶到了這個時空。

不知幾時開始,老天又開始了哭泣,淚珠一樣的雨點咚咚地敲打在中空的牛皮帳上,就像有人不停地在鼓面上嘩啦啦地洗著麻將牌,混合著帳里的回音,在我耳際來回響徹。我就像那夜晚的貓兒,隨著夜色的深沉,腦袋越發清醒。

臥室里幾個暖爐的炭火正“劈啪”作響,賣力地發出高溫的熱浪,再加上身畔這五行屬火的人兒的溫暖懷抱,一入秋手腳就一直冰涼的我,此刻也感覺熱氣貫穿全身,竟然覺得氣悶。

偷偷稍離他散發著溫熱的懷抱,輕輕撥拉下被他的手拉上圍至我脖子的厚厚絨被,啊……沙漠里久被艷陽炙烤的旅人跳進綠洲湖水一般地……清涼。舒服啊……

正在享受著短暫的自由,一雙大手橫抱過來,拉過被子又把我裹成了繭子,啊……他醒了?我抬頭斜望著尤自閉著眼睛的他,均勻的呼吸頻率絲毫未改,面色紅潤,神態安詳。明明還是這般睡著的模樣……

我再次奮力撥拉,他再次裹緊,似是驚醒了他,惺忪的睡眼半睜,他喃喃著夢話:“姑姑,又踢被子了……”一條腿橫過來沉沉地壓住我準備再次努力的雙腿,在這萬惡的封建社會,無產階級的我的自由革命隨即被象征著皇權的大腿鎮壓而宣告失敗。

23.迷情

嚇……燁兒被……被誘奸了?

似從那鳳凰瑤池上歸來,環珮袞袖,御香猶猶。

軟綿綿的我像一個醉酒的玩偶娃娃被人扶起,支開手臂,背后也有人架著我搖搖欲墜往下溜的身子,好幾個人一直在我身前背后忙活著。唔……是在給我穿衣服嗎,我不是還在天上的瑤池和燁兒喝仙酒嗎……眼皮似有千斤重……

“唉……罷罷,估計她昨日受了寒,晚上似又發了夢魘,由著她睡吧,你們都不許吵著了她。”耳際飄來他幽幽而又霸氣的聲音,旋即疾走了幾步似已到了門口又掉轉身來,隨風翻擺的衣袂帶來一層涼風。

“叫下面幾個人伺候著,膳食溫著,弄點清淡的米粥,什么時候醒什么時候給端上,都記得了嗎?另外……醒了立刻叫人來報……”說得快走得也快,邊走邊說是這人的性子。我迷迷糊糊地聽著,今天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他,等不及我了,我也想去呵,但是沉重的眼皮不能睜開絲毫縫隙。又有幾個人過來把剛剛在我身上好不容易套上的衣服脫掉,把我“擺”上了軟綿綿的床鋪。

一場生拉活拽的拉鋸戰隨即告終,還我安眠……

“嘟嘟嘟……”的號角聲地震山搖,劃破了我黑沉的睡云,愜意地嚶嚶醒轉,頭頂上全木制的框架的牛皮帳篷頂躍入眼際,呃……昨天晚上老天爺的牛皮麻將桌,吵得人凌晨時分停雨了才入睡。

“娘娘醒了,奴婢鶯兒伺候娘娘更衣。”穿著小襖裙的小姑娘,紅撲撲的臉蛋非常討人喜歡。

“叫我宛儀,你好像不似宮里這次一起來的?”聲音也如她名字一般如黃鶯歌唱婉轉好聽。

“我阿瑪是圖海,以前我在御茶房當值,估計宛儀沒見過我。”她笑嘻嘻地道,“這次我和我弟弟一起來南苑的呢,弟弟東爾加今早已經被曹寅大人選中以后伺候皇上一起‘布庫’武習教練呢。今天全公公叫我以后在帝帷伺候宛儀。”

圖海?印象中也是康熙的一員猛將,最近沒怎么聽到這個名字在燁兒嘴巴中出現過,估計還不得重用……既然是他女兒也應該是個忠心乖巧的閨女,我看著她的眼光也緩緩轉柔起來。至于布庫……燁兒動作還真快,布庫童子都挑選好了。至于這丫頭今日來我這里嘛,估計又是會審時度勢的小全子“孝敬”我的了。

喝了點粥就著清香的林中鮮嫩小菜,真的是小菜呵,比起大內的精致到了極點的油膩膳食,別有風味。“今日的早膳,非常可口啊,皇上早上用過了嗎?”我走出這頂巨大的黃色帷幔,和尾隨著的蘭兒、鶯兒邊走邊說道。

“早膳?宛儀一覺睡到下午,我粥都給你熱了不下三次。”玉蘭委屈地說著,手指著天際那片霞光,叫我分清楚那已是晚霞了。

嘿嘿……錯把晚霞當朝霞……看天邊晚霞映照著一望無際的草原,夕陽西沉,起伏的地平線上殘留著一抹余輝,落日尚未全部從地平線上隱去,天地盡頭,懶洋洋的余輝散映著迷人的晚霞。

看著山下綿延看不到頭的旌旗飄飄,英武的將士們,穿著盔甲鮮明的戎裝,合著雄壯的號角聲,似打了勝仗班師回朝的凱旋大軍,剽悍、威武、壯麗。

一小監對著玉蘭耳語幾句,這丫頭笑得詭異道:“皇上請宛儀一會去山腰,那設有篝火宴會,不過吩咐得給宛儀換個行頭。”

夜幕低垂,秋風掠過林間的松濤,響徹似海,半山腰那片平坦的林地已經燃起巨大的篝火。火光通天,似把這片天也照亮。此時按照王公將士品級以皇帝陛下這邊墊高的地勢為上首圍著那篝火坐成一圈,人多紛雜卻怡然有序。

熊熊燃燒的篝火旁設一寬大平臺,此刻正有歌舞表演,聽韻律像是哀婉悲壯的蒙古琴,十幾名將士打扮模樣的舞者正在模仿騎馬的樣式跳出激揚的舞姿。

比欣賞這充滿陽剛美的舞蹈更吸引我眼球的是那三個女人。玄燁旁邊左二、右一,靠著三位穿著滿族盛裝的宮廷貴婦。說貴婦實在牽強了點,在我看來實是畫著濃妝、堆砌著珠寶梳著宮廷已婚婦女發式模樣的女孩罷了。左邊那兩人還明顯不習慣出入如此盛大的宮廷聚會,不習慣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拿著酒杯的手微微發抖,透露出她們內心的緊張和不安。

右首那人沉著老練些,眼波流轉處,倒也透出一股子機靈。三位貴人外貌氣質都有所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好像都有點懼怕身邊那位共同的夫君,畏懼中又帶點愛慕和不經意的得意,畢竟皇后和西宮那兩位正妃都沒有來南苑啊,卻獨獨帶了她仨……唉,哪個少女不懷春啊,這懷春的對象又是這樣的良人。

這良人滴溜的眼光流離在我身上,看著我這套烏溜溜的太監裝,眼里透出些許笑意,我跟在全公公后面亦步亦趨,徑直被帶到他的右側偏后的地方站立。

玄燁的身后緊緊貼著明珠、費楊古兩名御前侍衛,見我到來,明珠不著聲色地在他和玄燁間讓出一塊地方,讓我挨著燁兒,他退一步站在我身側,那位貴人的正后方……我沒猜錯的話右首這位貴人應該是慧貴人。

玄燁斜眼瞅到明珠的小動作,嘉許地看他一眼,隨手在我手上塞來一串碧綠帶紫的葡萄,那汁飽滿得晶瑩欲滴,呵……知我者……相公也,我在他身后開心地偷偷吸吮著那鮮美的果汁,自得地欣賞著臺子上的歌舞。

一會兒那只杏黃色的袖子又塞來一小盤烤鹿肉,一把炒榛子,一小塊已經剔過骨頭的不知道什么鳥或者雞的肉。明珠不愧是深得帝心的心腹,他見東西太多,我又吃得個不亦樂乎,拿個大盤子幫我兜裝起來,左手捧著,身子微側,擋住右邊的目光(如果有目光的話,現在我這個位置即使慧貴人轉頭過來也見不到我)。

心中微嘆明珠的玲瓏心,如此的揣測上意又注意細節,難怪以后會發跡,史上的他權勢傾天,不過晚年被追逐權利富貴的欲望害了。燁兒親手提撥了他,卻也親手毀了他。我不禁欷歔,不過現在的明珠,真是讓人喜歡,聰明伶俐、忠心耿耿,做事又謹慎,實在是很會做人。

正在我大快朵頤的奮戰中,幾聲炮響,歌舞暫停。宣禮官出列,按照長單上念著皇帝為首的今日行圍后的捕獵戰利品。一行兵士出列,隨著禮官的念及而抬出相應的獵物。先是皇帝陛下的,三只鹿,一只獾,兩只兔子。眾臣又是一片歌功頌德,夸獎的言詞,跪地一片。看這點東西我不禁挑高眉,看著神色自若的皇帝,一整天就獵到這點東西?不像他身手啊……不會是圍場獵物不夠吧。

緊接著就是王公親王的,和以鰲拜為首的大臣們的,大家獵物都頗豐,倒顯得皇帝的戰利品稍少。

那鰲拜的獵物抬上來簡直就是坐小山,幾十只鹿、兩只鷹、幾只狐貍,還有好多我叫不出名來的一些動物,里面居然還有一頭熊!所有獵物均是一箭射死,足見他的臂力果真過人。

按照慣例,展示大臣獵物的時候,大臣還要出班謝恩。是啊,這里是皇家圍場,你殺皇帝老子的動物,連吃帶喝還拿,不應該謝謝嗎。鰲拜出列謝恩,我定睛打量這個傳說中的人物:穿著威武的戎裝看來并不若周星馳片中那么須白蒼老,大致也就四、五十歲模樣的一個身材相當魁梧的武夫,身高我目測應該比燁兒高,約有6尺以上,一米八五到一米九之間。出班行來謝恩,腳步沉沉,拖地出聲,下盤如鐘,應是久習武藝之人。抬頭間眼帶精光,聲音渾厚,猶自帶點自得。

玄燁卻不若對待剛才那些個王公那般僅點頭示意,說聲“賞!”。他熱烈的臉上掛著真誠的微笑,滿溢感激和敬愛,皇帝陛下親自離開御案,下得階來,扶起鰲拜,眼波此時閃動著瑩瑩淚光。我揉了揉眼,淚光?

皇帝陛下語帶懇切,娓娓道來:“今日行圍,逞一時之快,朕單槍匹馬,入得那深深林中,忽見這廝襲來,若不是鰲大人及時護駕,掌斃這廝,恐朕已落熊口。傳朕諭,即刻封鰲大人一等公……”

看著皇帝陛下那感激欲涕的神色,言辭懇切。那聲音、那語氣、那動作、那表情都十分專業到位,比中戲畢業的專業人士猶有過之,簡直是演技派的大腕風范。要不是我深知枕邊人的品性,恨鰲拜入骨,不然也會被他此刻行動所迷惑。

鰲拜眼露欣喜(應該不是裝的),跪地謝恩……瞧著這幕,一個老奸巨滑,一個小奸深沉,鰲拜啊鰲拜,也不枉他日你栽倒在燁兒手上,燁兒八歲時施展的手段就算是演技派了,你到五十歲才略懂皮毛,難怪笑到最后的不是你了。

按例獎賞完以后,又是精彩的歌舞戲曲等節目,此刻上演的是雜耍,一個打扮成孩童模樣的人正在“頂燈”。那已經點亮的油燈像是生在了他頭上,任憑他爬高、跳躍、穿圈也不移動半毫,周圍的將士們一番叫好聲,這藝人更是得彩,跳躍個不停。

舉目望去,好一個盛大的南苑夜宴圖啊。正是那:金盤犀箸光錯落,掩映龍鳳珍羞;銀海瓊舟影蕩搖,翻動葡萄玉液。

慧貴人,媚眼含春,艷笑潺潺,舉杯敬著她尊貴的皇帝丈夫:

“祝賀皇上今日盛獵,鰲大人是我伯父,今日伯父榮封一等公,臣妾也跟著沾恩光,謝皇上對臣妾一家圣眷隆恩啊。”

皇帝看了她一眼,擠出一抹淺笑:“愛妃一家皆忠烈,鰲大人更是翹楚,來,愛妃與朕干了這杯!”隨即碰杯而飲。

好一個愛妃呵……我在他腰上狠擰了一把,他捉住我的手,輕捏數下以示安慰。

慧貴人是個心思靈動的女人,看皇帝現下高興,低下頭,就著火光艷若桃李的面頰帶著暈色,大膽邀請道:“臣妾昨日聞帳外雷電轟鳴,很是可怕,驚了魂兒。皇上是九五至尊……”她壯著膽子瞄了眼那良人又道,“臣妾可否請皇上晚上移駕在臣妾帳帷里站站就好,這樣就算屋里有得什么不好的東西也會被龍威所震……臣妾也好睡得安心。”

這次沒等我魔手出招,他的大拇指就已在我手心輕輕劃出一個圓圈,叫我少安毋躁……我翻著白眼往他的眼光注目處看去,臺階下左側慧貴人的父親穆里瑪正和他兄長鰲拜正說著什么,兩人耳語一陣帶著笑往慧貴人和皇上這里看過來,那眼光里含著叮囑和關切和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意味深長。

“嗯……這個嘛,愛妃既然有請,朕宴會后,自會去幫愛妃收驚。”玄燁笑得如春日煦陽,不過背后的左手卻收緊了拳頭。

丑末時分。

草原的夜晚因水氣郁郁,一般多雨,今夜牛皮帳子卻未聞打鼓似的雨點聲,倒是如海浪般一浪接過一浪的唰唰聲嗚咽個不停,那松樹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整夜地抖擺著枝葉,抽搐著哭泣不停。“唰……唰……嘩……啦啦”這鬼嚎似的松濤聲晚上聽來特是瘆人,昨晚怎么不覺得呢……

燁兒去了慧貴人那已經快三個時辰,小全子回過一趟說是一到慧貴人的帳篷就被穆里瑪大人手下一個侍衛擋住,說慧貴人不習慣太監服侍,就這么被擋在外邊。他們肯定有什么詭計,怕燁兒出事,我打發他出去叫上明珠和曹侍衛去那邊給我候著,皇上是從那進去的,怎么著都要等皇上從那出來!除非……他們想弒君不成?

我心下升起從未有過的不安。這里是遠離京師一兩百里地的南苑,身歷宮闈政變無數次,足智多謀的老祖宗又不在,我連個商量對策的人都沒有。腦海里滿是玄燁被獰笑著的鰲拜和穆里瑪折磨的痛苦模樣,像電影膠片一樣不斷翻滾著燁兒哭著在叫姑姑的場面,頓時心像被人緊緊掐住一樣,隱隱抽疼……

自己明明知道歷史上的康熙不會在康熙七年就翹了辮子,白紙黑字,玄燁同志可是活了六十九歲的啊,嘴里安慰著自己,可是卻管不住心,疼得似要滴出血來……

“嘣”的一聲,這里沒人有膽子敢踢帝帷,定是他回來了,一行人夾雜著冷氣進入帷幔,帶著呼嘯的寒風倒灌而進。久懸的心終于安穩,我欣喜若狂,迎上前去。

見燁兒冰冷著臉,身后幾位侍衛神色嚴肅,是明珠他們幾個,見得我還未睡,像是松了一口氣。后面跟著一路小跑進來的小全子,這么冷的天倒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是跑熱的還是被嚇出的。小全子剛進帳,又去叫人來修被皇帝陛下剛剛那御腳踢斷的支在前帳做檐子的桅桿。

聽著匠人太監正叮叮地修理著那斷成兩截的支桿,偷瞅一眼皇帝那陰沉的臉,一向很自制的他此刻定是生了天大的氣。我看侍衛們坐立不安,不知道皇上是否對他們還有什么吩咐安排,卻也沒人敢這個時候出聲詢問,只是一個個求救似的直溜溜地看向我,咳咳,這逆龍鱗的事從來他們都好心地讓給我來干。

“燁兒,已快寅時了(凌晨3點),是否讓幾位大人先告退,當值的當值,休息的休息?”

“嗯……”鼻孔里冒出一聲。

幾位御前侍衛松下一直提著的那口氣,告退出帳。

“小全子,朕要沐浴,叫人馬上準備。”

聽他說要沐浴才發現他身上的那片杏黃的繡龍已浸濕成深黃,不知是因為帳外夜晚的霧水露氣滲透,還是因為汗水……

趁著他在內室沐浴的工夫,我喝住了神色閃爍,準備溜出帳外的小全子。

那人正在發怒,素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我當然是要問這個一個身子里裝了九顆心的公公了。

“奴才只是聽得慧貴人帳外的兩個宮人偷偷說起,宛儀要知道事情真相,還得問萬歲爺……”他眨巴著眼睛,吞了口口水繼續道,“聽說慧主子給萬歲爺下了藥……”

“啊……什么藥?毒藥?”我眼鏡頓時跌落(如果有眼鏡的話)。

小全子上前一步,把嘴巴湊到我耳邊用手捂著(這個是他習慣,總是怕被別人偷聽)小聲道:“迷藥加春藥……是穆里瑪大人留給慧小主的,說是皇帝大婚月余都沒有和皇后同房,怕是不諳人事,叫小主……”

嚇……燁兒被……被誘奸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花枝顫顫,分外招搖,眼淚橫飛,媚眼帶笑……我怎么能不笑,一直最最擔心的是他生命的安全,腦海里翻滾的也是那被壞人折磨得血淋淋的恐怖模樣,沒想到結果失去的卻是那帝王最不值錢的……貞操。

小全子以為我受了刺激,把我扶住叫我好好休息,隨即逃之夭夭。

聽我在帳外笑得招搖,內室里飄來那人懊惱的聲音:“女人!你還不進來伺候你相公!”

“是……我的相公主子。”我掩住笑,示意內室門口的宮人離開,抱著他干爽溫暖的夾繡緞棉睡衣,踏入正散發著熱浪,霧氣氤氳的內室。

24.無敵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

紫金紅銅暖爐里劈啪作響的木炭烘烤出混著松木清香的溫暖,水氣裊裊。錦緞紗幔低迤,阻礙著外界意欲偷襲的寒意。

尤散發著新鮮草原氣息帶著淡淡香氣的松木大浴桶的水面上,漂浮著半扇黑綢絲緞一樣的柔亮發絲,室內熏香的氤氳配合著熱霧的皚皚,端坐在水中的那人猶若一尊赤裸著的阿波羅神的雕像,朦朦朧朧中顯得既俊美高貴,而又陽剛。

那雕像霍地起身,直辣辣地站立起來。坐在桶邊假借給他搓背卻一直玩著他鋪撒在水面上的長發的我霎時看到了最不該看到的東西……只是平視而已,剛剛好那位置……

“你……你怎么不穿內褲!”不講理的女人臉上帶著兩塊飛來的紅暈痛斥道,明明上次都有穿那黃色的底褲的。

“底褲?姑姑,我這個樣子你還沒習慣嗎?”他好笑地戲謔道。

活動的雕像邁開修長結實的雙腿跨入并排著的另外一個體積大一倍的大沐桶,悠然地坐下,手指輕敲著桶沿。

“還不進來,杵在那做什么。那水已經臟了,抑或……姑姑不敢和燁兒共浴?”他用著激將法。

呃……來南苑已經兩天了,都還不知道原來這里也是可以沐浴的,看著那片溫暖的水氣,實在心癢癢。不過我可是有著作為淑女矜持的自覺……

“這水可是南苑牧場唯一找到的一眼溫泉水,就在昨日獵狐貍的后山腰上……小全子叫底下人一直溫著,本來是給你準備的……”一團軟香撲來打斷了他的話。

啊……溫泉!閃電般速度把自己剝了個精光,炮彈一樣跳進水中,他張開雙手穩穩接住。見自己話還沒說完呢,溫香已自動入懷,不禁悶笑出聲:“姑姑,你還真好騙呢……草原上哪有什么溫泉……唉。”他搖頭嘆息,儼然把我當作笨蛋。

這…死…小…騙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就知道欺負我!風水輪流轉,總有一天,你也會……”看他本晴朗的臉色霎時變得陰沉……唔……不經意的話語活似踢到他今日的鐵板,忿忿的抗議戛然而止。頓變菟絲花,軟綿綿,晃悠悠,柔順地貼在那棵大樹上,做乖巧的兔子。

玄燁看我此番作態,自是知道我已知曉他今天晚上的“艷遇”,咳,被強迫的“艷遇”。更是氣極,在水面上狠拍一掌,擊水有聲。

“今日那賤人給我的羞辱,他日,她,和他家族必十倍償還于我!”他磨著牙擠出這話,宛若誓言。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慧貴人果真是無敵賤人嗎?

雖然慧貴人名義上是他小老婆,行房之事作為夫妻極為平常,但是即便仗勢著她母族龐大的勢力,用此卑劣的江湖甚至青樓手段來對付當今至尊,這番大膽妄為……她,哪來這么大的勇氣?或許那做鳳凰的欲望真能使一個生于深閨的少女勇敢無敵?或許……她,也不過是充當自己家族角逐權勢欲望中的犧牲品罷了。

作為今日偷去我枕邊人貞操的她,不恨她是假的,但是心底卻對她有著一絲的可憐。可憐她現在看到的一切均是假象,錯誤的判斷把自己引向不歸之路,自己的夫君對她已恨之入骨,那一點不可靠的家族榮耀,未來也全是泡影。

帳外的松濤從未停止過嗚咽,一聲緊似一聲,夾雜著怒氣,重重捶在堅固的牛皮帳篷上,肆意宣泄,正應和著帳內那人此刻的怒意。

看他眼光沒有焦距地直視著前方,緊抿著雙唇沉思,那緊握著桶沿冒著青筋的指關節,已經泛白,我柔軟的心升起暖暖的愛憐。高處不勝寒恐,那月中嫦娥仙子一人高高在上獨居那廣寒深宮,恐怕也似這做帝王的滋味呢。斜睨著那外表靜止如雕像,腦細胞卻在激烈運作著的帝王,拿他比嫦娥,真是抬舉了他呢,單純的仙子哪有他這般詭計多變、深沉老奸……不禁莞爾。

“高興什么呢?”頭頂響起他低沉的聲音。

“哦……我在想燁兒騎著駿馬穿著戎裝,英姿颯爽的樣子,旁邊楓紅簇簇,小溪潺潺,在那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疾駛……令人神往……”我閉著眼睛違心地隨想隨說,與剛剛腦海中的畫面唱著反調。

“呃?姑姑真覺得燁兒英姿勃發?” 幽暗雙眸頓顯爍光,似那澄夜寒星般清澈。

我仔細端詳了下他,那百看不厭的寒潭深眸正流轉著溫情,堅毅的下巴詮釋著他沉穩而又尊貴的帝王之氣,飛揚的英眉透露出一絲桀驁的個性,輪廓分明的五官雖不似英俊得面如冠玉,卻絲毫不掩那不輸任何人的俊秀神采,和別人學一百年也學不來的貴氣。除了……情緒轉變時,鼻梁上那幾顆若隱若現的麻子偶爾顯示出調皮……

我微熏著臉,合著柔情,輕輕吻上他水紅潤濕的唇瓣,以吻告之那男人我心底里最柔最柔的深情。

良久……

淡白的天光微現,隱約中惟聞秋蟲的幾聲低鳴。

室內高熱退去,充斥著狂歡后的靜溢,汗濕膩滑的身子趴在他高低起伏的胸脯上數著他快疾回緩的心跳。

“這澡白洗了呢……”軟膩的甜音出自這柔似無骨的女人口中,撒嬌的語氣說著抱怨的話語。

“再洗一次就是,我叫人進來準備。”平息著激情,低沉的男音囂張地準備發出口諭。

“不要!這個時候再讓人準備,那不是等于喊著告訴人家我們現在都干了什么好事了嗎?”白他一眼,果真嘿咻后的男人智力會變低,此刻就有一個活例。

“燁兒,你今日晚宴上對鰲拜那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我可佩服得緊呢。”急急岔開洗澡的話題,轉移這個智力目前比較低的男人的注意。

“哼,他也尤未見得就真信我感激于他,打虎得慢慢來,若不能一招致死,就一口一口地誘惑著咬。昨天只咬了一小口,湊效與否,馬上就見分曉。”

想起昨晚他也被算計那幕,那鰲黨羽翼已豐,不好對付呢。就算知曉未來結局,此刻見證史實的我也禁不住為他擔心。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的安危,此刻已深深和自己的血脈相系。

他見我掛在臉上的擔憂,倒是豪氣地呵呵笑著:“我先祖辛苦打下的帝業江山,豈有亡在我手之理,自古英雄不比年,想那漢國衛青、三國周瑜,不是帝王仍能成就英名。大丈夫立業就要趁早,我就放手搏他一次!”精光閃爍的眸子顯著剛毅。

看他言語激壯,豪氣邁邁,我攥緊他的手,發自內心地激昂:“我堅信,燁兒定能打虎成功,如若不成,姑姑愿替燁兒以身試虎。”

我一時不經思考脫口而出的意氣話語,竟使他熱淚盈眶,他囁嚅著唇瓣:“姑姑,你和皇祖母是燁兒這一生的牽系,我會謹慎作好最完美的安排,就算燁兒莽撞犯難,也絕不會置你們于不測……”

人都說男人的承諾、美女的誓言最不可信,但是我的心卻控制不住地飛揚起來,在他莊嚴的誓言中,與他的倦倦相連,隨之飛舞起璀璨,繼而一起沉淀……

這是一頂海龍撥針的軟皮帽子,雪白中帶出點點熒紫光芒,像一堆燃燒著的雪,毛茸茸,圓滾滾,軟膩膩,是一件讓你看上一眼都能感到暖意的寶貝。不用說了,這樣的物事只會出現在大內。

海龍是比水瀨還要大的海獸,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今天全公公神秘兮兮地交代我一定要戴上才知道這個東西來之不易。據說按照重量算,它的皮毛比黃金還貴數十倍。這種海獸不到大雪以后皮毛上不長銀針,必須到了節氣,厚厚的黝黑發亮的絨毛,長出一層3寸來長像雪一樣的銀針。只有“海參葳”(今天的俄羅斯弗拉迪沃斯托克市)能進貢這樣的東西。

“這個可是好寶貝呀,大內寶庫中一百頂海龍撥針帽子才可以湊齊這么多紫雪毛尖呀,只撥了海龍銀針上那一點點熒紫雪毛。”全公公咂著嘴,掐著小拇指頭瞇著眼睛感嘆,“奴才進宮這么多年,也只見過這一頂,據說先皇順治爺尋了三年才湊齊足夠的紫雪毛尖給董娘娘做了頂,娘娘薨了以后那頂隨娘娘陪葬了,奴才就從未再見過……再來就是這頂了,是老祖宗賜給萬歲爺的,現在萬歲爺又給了宛儀娘娘您……”我耳邊想起大話西游中經典的“only you”,這太監嘮叨起來比那唐僧還舌長。

哦,想不到這玩意還有這么大的來頭,我小心翼翼地戴好它。有一點大,后面有一圈珍珠做的暗扣,既美觀又實用,我扣到倒數第二扣,呃,剛剛好。

鏡子里出現一個男裝打扮,唇紅齒白的翩翩貴公子模樣的我,嘿……我不禁得意起來,真是上得廳堂,進得廚房,穿套男裝也這么顯貴氣(呵,我不是廢話嗎,戴著這價值連城的紫雪帽,乞丐也能變得高貴)。下穿著玄燁給我準備的玄白色長緞襖夾袍,踩著一雙方頭皂靴,活似那么回事兒。

好不容易打扮妥當,心早已疾疾地飛到了草原,我高興地拉著小全子走出這牢籠一樣的皇室帷帳。

昨天一早鰲拜等幾位上書房大臣借正在為行圍的皇上分擔政務為由,提前回京。玄燁再一次感激鰲大人的忠貞為國的操勞之心,親自率將士為鰲大人一行餞行。

鰲某人一走我也就自由了。因為在一切一切表面背后的真實,我和老祖宗其實才是皇帝的軟肋。老祖宗有森嚴的宮廷禁軍和尊貴的名號保護,相較于她而言,和皇帝一起來南苑秋狝的我才是鰲黨一直想控制的皇帝的目標。呵,論他把我保護得密不透風的樣子,我也不信鰲黨會知曉我對當今萬歲有著不可言喻的特殊。

就像在籠里長大的傻鳥,從來不認為自己也可以在藍天中飛翔。常年穿著那累死人的古代高跟松糕鞋,我似乎都快忘記了奔跑的滋味,我暢快伶俐地享受著身輕如燕、兩耳生風的的感覺……奔向那……自由……

果然如燕子般自由地雙腳騰空飛翔起來,腳下的草叢在眼前倒著晃過,要不是兩只健壯有力的胳膊從背后偷襲般架住了我,我還真以為自己學會了凌波微步。

正準備對這自由的終結者不顧公民的意愿,漠視人權,把人掠到馬上的粗魯行為提出嚴厲的抗議,他輕噓一聲,拿過那條白狐皮團龍紋披風把我緊緊裹在懷里。

“已經等你多時,你看看后面。”

我趴在他肩膀從他耳際偷偷看去,嚇……我說馬蹄聲怎么老有回響呢,結果不是一匹馬在跑,是黑壓壓的一群。他的后面跟著上百位御林軍,明珠、曹寅正帶著隊尾隨其后,都穿著行獵的戎裝神采奕奕。明珠見我探出頭來,帶著一抹笑意,輕輕眨了下右眼。

在馬上飛馳和開車的感覺特別不一樣,駕駛汽車總感覺是在操縱一個沒有生命的機械,你是被一堆被鐵皮裹起來的的活人而已,駕駛汽車久了也常常認為自己是個機械了。而挽著韁繩策馬奔馳,展現在你眼睛的是三百六十度的全方位景色畫面,聽兩耳風嘯,看身際樹搖,和身下駿馬一起高低起伏運動……這一切的真實地讓你感受生命的鮮活和美好。

像不事生產的米蟲,我頭戴著玄燁尊貴的海龍紫雪暖帽;披著有他氣息的雪狐披風,暖洋洋地端坐在他懷里,欣賞著周遭景色的變幻。這如大漠的秋色草原蜿蜒至天際,雖沒有綠茵蔥蔥的郁郁,卻別有一種蕭殺的凄美,灰黃的冷色調畫面中偶爾出現的幾簇鮮艷楓紅總能引起我像那初進賈府的劉姥姥般的驚呼。

“皇上,今日足足晚了一刻鐘。”禮貌卻又不謙卑的爽朗陌生語音,是誰?裹著披風坐在那一直屬于我的溫暖懷中似要睡去,此刻挑起我的好奇,扒拉下罩在我臉上的皮毛想看清楚那人的樣子。

這是一個南北都有幾座大山丘的隘口,兩面突出的高勢阻擋了秋意寒冷的襲擊,目光所及,里面的草還帶著鮮嫩的碧綠,隱約中還有野兔的身影間或出沒,儼然是個天然谷形獵場。

還帶著夏日氣息的青草,高竟過膝。隘口間一匹通體雪白的高頭駿馬上端坐著一襲藍色身影。

與玄燁那不怒自威的冷峻帝王氣質不一樣,他有著一對帶著淡淡恬然的好看眼睛。寬額方耳,話不多,禮貌而又不俗,氣質從容華貴,但是偶爾眼底閃過的光芒透出股和燁兒相似的凌厲,就像一把沒出鞘的寶劍,平凡圓鈍的劍鞘外表掩蓋著底下最致命的鋒利。

“不就是等這人嗎……這幾日朕何曾有過不準時。” 玄燁調侃著懷里那個猶如雪堆里鉆出來的小臉,在這人面前如此輕松的語氣,讓我心下暗暗猜測他的身份……應該是皇室近支,哪個宗室的公子?

從山谷縫中斜斜透出的瀲滟陽光,籠罩在他身上,那袖口上的暗金繡龍若隱若現,啊莫非是?

“皇兄,常寧呢?”吩咐侍衛們分兩隊守住谷口兩側,玄燁策馬前行,和他并騎成一排。

啊,果然是燁兒的哥哥……裕親王福全?

25.常寧

好美啊……

一彎架空的樟子木橋被油漆成朱紅,像半彎的彩虹連接著谷底的地面與山脈相連的天然的平臺。

扶橋而過,在山谷的最深處這個平臺居然別有洞天——寬大的平臺中間凹陷,深達十余米,像一個幽深的天坑,坑壁砌以青色條紋石制成的盤旋而上的階梯。

天!那坑中央的洼處……薄霧繚繞,水光瀲滟,撲面而來的熱氣告訴你這霧靄最深處的中央是一眼不折不扣的……溫泉。

那畦水洼,邊緣已被人修飾過,水磨石青地磚,像個七、八平米大的天然溫泉浴場,一簇簇開著粉色小花,散發著陣陣藥草香的植物被人精心地圍植在像個巨大水碗的洼地四周,讓人想起日本長崎縣的古湯溫泉……巖石、綠草、花卉、溫泉……好一幅宜人的畫面。

“我說過會還你一個真正的健康之水、生命之泉。”我毫不掩飾的驚喜表情似也感染了他,深邃眼睛流轉著瑩光。

啊……燁兒……他的心思何等的細膩,把我以前亂七八糟的話都記在心里……

裕親王福全,斜睇著這帝國尊貴的皇上和那從皇帝懷里兔子一樣鉆出來、穿著一身華貴男裝的矮個子的公子,若有所思……那頂紫雪海龍帽……他暗自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茉兒,這是裕親王,我皇兄。”他咳出一聲,頓了幾秒繼續道,“這是皇祖母堂弟庫倫王爺的公子,來自蒙古草原,叫茉兒。”

見裕親王眼里轉瞬即逝的玩味,我懊惱地白了玄燁一眼,你的祖母也是他祖母,他怎么會不知道有我這個人……金無足赤,看來聰明人也有傻的時候。

“皇上,臣提前兩月來南苑,除了打點秋狝的瑣碎,就是按照皇上所繪圖紙制成這地方,不知皇上和……茉兒公子可是滿意。”語氣中帶上了我,禮貌而恭敬。

滿意?我心里給它打了一百分!

看我笑得瞇起了眼睛,玄燁也頷首帶笑:“辛苦皇兄了,從發現泉眼到監制成功花去皇兄近三個月時光。現兩端谷口已圍,來,我們松松筋骨,看看這次誰獵得最多!”

知道我信佛戒殺,把我留在這里慢慢玩耍,在山丘下面的這座紅色木橋的入口給我留下兩名親兵(這里又不會有人,難道提防動物上橋和我一起泡溫泉?),他倆即刻準備下去開始男人的較量。

臨走時,管家公還不放心地扭頭叮囑:“外面秋涼,不可脫衣下水,只準用手玩玩!”

盯著我親口應諾后,在他皇兄詫異而釋然的目光中,才放心地迂迂而去。裕親王轉身的瞬間,我發誓,我看到一抹偷笑……

跟著他們走到了那紅色木橋上,據說這谷里可有近十里長呢。谷中空氣溫暖濕潤,水暖草肥,吸引了很多動物在這里棲息。那個……有吃草的動物自然就會引來吃肉的!我可沒膽子下橋,離開那兩個腰圓臂粗,一看就生安全感的侍衛。于是……

好整以暇地坐在這朱漆木橋上,欣賞那如血夕陽,照耀在那兩個騎著白馬的男人身上,暈出一圈金色光芒,那兩團光芒在碧綠的叢蔓中點點移動,漸行漸遠……

突然想起……白馬王子呵,騎白馬的可不都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哈哈,他兄長裕親王絕對是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王子,這帝王嘛……那么愛嘮叨,可不就是個唐僧。

索性半躺在這干凈的橋上,自得地甩著兩條腿。屁股下面那撲鼻而來的帶著泥土味道的草原芬芳提醒我身處在無污染、化肥零含量、空氣質量A級,貨真價實的野外草地。點點盛開的金盞菊點綴其間,像一條用珍貴金線繡滿了小花的綠色大絨毯,我哼著不知名也記不全歌詞的小調……似要……醉了……

“嗚嗚嗚……”牛角號的聲音伴隨著隆隆鼓點聲仿若從天際傳來,在狹長的谷中混合著回蕩似有千軍萬馬……大地也似要震動。不整齊的嗒嗒聲從我身后響起,回頭只見草叢中黑點亂竄,戰士們口中吶喊著,手上擊打著各種發出聲響的物事,由東至西的號角戰鼓聲把動物們漸漸趕到了谷中西邊的一隅。

這個就是……秋狝?皇族的打獵也太過奢侈,前面有人圍堵,后面有人轟攆,就像現代在公園里的大水池里釣金魚,毫無驚險刺激可言,不過……他們本來就是玩味,和一般職業獵人以捕獵為生的性質完全不同,秋狝更大的意義在于演習馬上功夫和箭法的精準。

被驅趕的動物由西往東,一個一個接著在我身下的“橋”洞底下穿越而過,可憐的動物不知道山谷的另一端早已被圍封堵死,把那西邊帶著太陽光芒的通道當作他們唯一的生路,前仆后繼從我眼前閃過……山兔、狍子、鹿、山羊、灰狐,還有……一只雪白無雜色的大熊!正向著我的方向張舞著敦重厚實的熊掌,齜著白晃晃的倒立尖牙咆哮而來。

“讓開,你們擋住我熊格格的路了!”那聲清脆而又帶著點正在變音的囂張語氣似和某個人小時候十分相似,兩位擋在大熊面前的侍衛冒著汗,但是毫不畏懼,像大樹般巍峨。

“奴才見過榮親王千歲,但是皇上有旨,任何人也不準上這個橋,奴才們也是奉旨辦事。”

“他不是人,難道是鬼嗎?!”從雪白的熊肚皮后面滴溜溜鉆出個精致的玉人兒,此刻正擰著眉毛,氣急敗壞地跳著指著我道。

榮親王……這個封號順治時代本來是封給了董鄂妃那個短命的兒子,燁兒去年又封給了自己的兄弟,這個就是那位尊貴的常寧親王啰。皺著眉頭發狠的模樣也和某人很像呢!不過那人發怒時比你冷厲十倍的模樣我也不怕,你找錯人啦。我笑咪咪地躲在壯碩的侍衛后面對他輕輕眨著眼。瞅著面前這張和燁兒相似度百分之八十的臉實在生氣不起來。穆汗穆德先知曾經說過: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我愉快地用我的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你這個只知道躲在人后的膽小鬼!是男人的話就給我下來!”玉人兒看到我愉快的神色更是以為我是仗勢著侍衛炫耀著特權,惱怒非常。

“請王爺不要為難我等當差的,我們奉旨行事而已。”侍衛們微一欠身,挺直了胸脯面對著那尖牙。好個不卑不亢的御前侍衛,不愧是那人給我留下的職業保鏢,我輕輕地拍了下手掌。

“本人不是鬼是人!不過啊……我面前可就有一只小鬼,一只躲在大狗熊后面的膽小鬼。”看著他眼睛似要噴火,好久沒有見過玄燁的縮小版本生氣樣子了,我開心極了。

“不就仗勢這兩個聽話的奴才嗎,熊格格,上!我倒要看看誰是膽小鬼!”這人眼里閃過一絲不甘心的陰戾,發著狠使喚著那大熊,沖上了橋頭。

“榮王爺,使不得……”兩名侍衛沒想到這小鬼居然不顧圣諭,闖橋而來。連佩刀都來不及撥出,四只胳膊只來得及伸出架住……只見那只巨大白色熊掌夾著風,揮舞兩下。兩名侍衛腳下一個趔趄,密實堵在橋口的人墻頓時猶如被劃破的布,中空出道來。那大熊看身邊倒下的人墻更是興奮,嗷的一聲長嘯,向正在往山丘上的平臺跑的獵物追去。

完了……這小子耍狠,放熊了。危機關頭我該鎮定!腦海里對付狗熊的相關知識如畫面一樣閃過。狗熊不吃死人,裝死?不行!熊不吃死人,可不證明不會揍死人啊,萬一裝死不成活活被打死!爬樹?這沒樹可爬!啊!階梯……那凹處溫泉不是有階梯嗎,狗熊不知道會不會下樓梯!來不急細想了,一秒鐘的猶豫,我往那救命溫泉方向飛奔而去,亡命狂奔中,那紫雪海龍帽子飄落地下……沒有時間去心疼那身外之物,逃命才是硬道理。

那泣血一樣的紅橋上,兩名剛剛爬起來還來不及喘息的侍衛一臉驚恐地追著那張牙舞爪、正在興奮地追逐“獵物”的大白熊而去。再沒有人阻礙,那美玉雕琢一樣的貴公子上得橋來,撿起了那頂眼熟的帽子,一臉疑惑……嚇……紫雪海龍,皇祖母賞賜給皇帝哥哥的帽子……那人居然可以戴,難道放“熊格格”追的人是……不解的大眼閃過一絲不確定。

突然肩膀一陣火辣辣地疼,估計是那尖爪劃到了我的皮肉,嘶的一聲,手臂和背后被撕裂一大塊布料。驚悚地扭頭看去,正對上那對猙獰的棕色熊眼。張開嗜血的大口中噴出讓我窒息的腥臭之氣,森森的白牙在我眼前逐漸放大。

難道我的宿命居然是命葬熊口,我不甘心啊……不甘心……腦海里反復留戀著那個已經深植在心中的身影……下輩子我們再續緣……

“燁兒!!!”臨死的女人發出凄厲的尖叫,在山谷中回響,久久不絕……

谷西。

左黃龍旗、右藍龍旗。那旗下壘出的一高一低的戰利品已經宣告出皇帝的勝利。

東邊傳來的鼓聲、喊殺聲把剩下的林中飛竄的獵物趕圍在谷西天然形成的一個礙口里,騎馬站在礙口高處的兩襲杏黃色和淡藍色的身影靜靜佇立,那匹穿戴著紫金盔甲,額點紅晶的高頭戰馬上那尊貴的勝利者今天心神不寧,舉起的右手停頓在空中,鼓聲戛然而停……埋伏在四周草叢和山腰上的戰士拉滿了弓弦憋著氣等待著主子發出那捕殺的指令。

讓人窒息的靜寂……

一股突如其來的心悸把玄燁施令的手定格在空中,沒來由的心慌讓他冷汗涔涔。

像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舉動,空中揮舞的手劃過一大圈,拉過馬頭掉轉向東,單騎飛駛而去,隨風翻飛的黃色衣袂留給將士們一片錯愕和驚疑。

見那尊貴的主子反常的舉動,素來知曉那人臨危從不變色的冷烈個性的福全微一怔忪,隨即果斷下令帶一隊親兵,緊緊尾隨。

一聲嗷的熊嘯似從天際傳來,在這寂靜的谷中震耳欲聾。福全見前面策馬飛奔的那襲黃影,以可以跌斷脖子的速度向那“紅橋”所在方向不要命地奔馳而去,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遠遠地,隱隱約約看到一個滾動的雪球樣的龐然大物,在那艷紅拱橋上追逐著自己夢縈魂系的嬌小身影……他,肝膽欲裂,神魂欲散……

“燁兒!!!”那聲飽含著思戀情愫與凄厲告別的呼叫更是讓這位年輕的君王揪緊了心,頓時,哀痛欲絕,肝腸寸斷……淚滿盈眶。

從未求過神佛的君王,此刻抖動的雙唇吐出菩薩的名號,甩掉朦朧了視線的眼淚。深吸一口氣,平息著自己不自覺的顫抖,穩穩托住弓,拉滿了灌著氣的弦……瞄準那團白色嗖地射了過去……

砰的一聲,似有什么東西釘在了橋欄桿上,吸引了那惡熊一秒鐘注意,我忍著痛正往前準備逃跑,沒有找到目標的熊更是被激怒,右掌穩穩踩住我那撕裂的后背衣料,我往前逃跑的身影頓時絆住。我摔倒在地,閉著眼睛,認命地等待那即將親吻我脖子的利牙……

只聽得幾聲嗖嗖箭聲破空而來,和著兵器的悶響聲在頭上響起,那踩著我衣角的惡熊栽倒在木橋上,那木橋隨即像地震一樣抖動……這可惡的東西臨死前的一只熊掌還搭拉上我的左腳踝,又是一陣鉆心的巨疼從傷口處襲來。

“姑姑……”那沙啞的聲音是燁兒?老天聽到了我的呼喊,他……救了我?我趴在地上,很想扭身向傳來聲音的方向看去,但腿上的重量壓得我不能移動絲毫。

兩名侍衛及時過來移走了那身上致命之處扎著的兩只箭,和他們剛剛刺出的七、八個血窟窿的熊尸。

忍住疼微微側身,看著那沐浴著金色夕陽,如神祗般的那人,跳下還未停穩的馬踏步奔上橋來,臨死前都沒有掉過眼淚的我,霎時淚如泉涌。

侍衛移走那巨大的雪團大物,我背后那片已露肌膚的半背立刻顯現在他眼前,右背半背和右后手臂一片血……不敢看那血跡中那團模糊,他顫抖著手解下身上的外袍,輕輕圍在我身后,把我抱坐起來。

“姑姑……都怪燁兒來遲……”他在我耳邊沙啞地輕語,帶著哽咽。

在地獄中走過一遭的我,一直揪緊的心此刻放松,在這溫暖如昔的懷抱里,我痛哭出聲。

“皇帝哥哥……他……他們殺了我的熊格格。”常寧小聲地囁嚅,在他皇兄面前一改剛才的飛揚,此刻小心又帶著點懼意。真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剛剛這個惡魔一樣的小王子居然也有畏懼之人。

“你的熊格格?那是什么混帳東西!”他不說則已,此刻提起那熊,讓剛剛情急只關心到我景況的君王冷靜清醒過來,立刻開始清算。

“是高麗進貢的白熊啊,已經陪我三年……嗚……皇帝哥哥你為什么只寵著這個小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讓格格嚇唬下他……嗚……”

玄燁聽他這話,眼睛似要噴出火來!

“混帳!你養的畜生就能讓它殺人,今日只是殺了你養的畜生!你可知朕要再晚來一步,你那畜生就……就……”他一時悲切,語不成聲,指著常寧的手微微顫抖。一想到剛才的后怕他眼睛霎時升起蕭殺,撥出身邊的配刀,殺氣騰騰準備起身走向常寧……

后面跟來的福王爺見這等景象,飛奔而來,只手抓住玄燁的佩刀,跪在地上,請皇帝顧及兄弟情誼息怒。

我見他眼帶殺意趕忙拉住他前行的衣角,卻不料扯到了傷口,唉喲出聲。玄燁顧及著我,不再沖動。見裕親王跪地求情,指著此刻已懼怕得面如死灰跪在那發抖的常寧:

“皇兄,你可知常寧今日違抗圣旨,引熊闖橋。犯下死罪!為了那熊他都能心懷感情哀哀哭泣,對于別的人他就可以縱熊殺人,且要殺朕最親近的心愛之人!他又何嘗顧及到朕的心!你們又可知我懷中這人對朕又意味什么!”玄燁暴跳如雷,激揚出聲,話語像炮彈又快又狠,不容異議。

“求皇上開恩!”福全長跪不起。

“你也別求情了,幸好朕及時趕來沒讓常寧鑄成大錯,不然,他今日非死不可,一百個人也救不了他!皇兄你速帶他去宗人府關押,等朕即日回京處理。”玄燁沉吟后,咬著牙發出諭令,再不容更改。

福全看他懷中緊抱的我,此時長發披散,實是個著男裝的嬌弱女子。一切明朗起來,看來常寧今日惹禍不小,這個帝王心性深沉很少見如此形于色的大怒,現在先救下他命,以后回宮再慢慢周旋吧。心下微一沉吟,現在救他之人只怕是目前帝王懷中之人……他向我使了個眼色。

嚇……為什么他和明珠他們一樣每次都要我來扮演這圣母的角色,今天的我實在虛弱,失血不少。看常寧那張和那人相似的小臉跪那哀哀痛哭,卻恨他不起來,我抬起頭來想對燁兒說情……

只見他背后那陽光發出眩暈的光芒,亮得似能讓人眼瞎。那逆著太陽的臉一片模糊黑暈就像我此刻腦海中那團團昏暈……拉緊燁兒衣角的手一松……放任那撒開著網一樣的黑暗襲來。

“姑姑!!!”那哀痛沙啞的聲音是我意識泯滅前唯一的記憶……

26. 省親

似云非霧的漆黑混沌中,我像剛逃脫禁錮的精靈,輕飄飄地在黑暗中無意識地游蕩……

呵,自由而愉悅……沒有身體束縛的靈魂還原了造物者賦予我們的本來模樣。

這個就是死亡嗎……死亡原來就是解脫……但是解脫什么呢?我……是誰?散漫的意識因為有了疑問的欲望而漸漸沉淀,像初升的旭陽劃破黎明前最后的一片黑暗,在這沒有物質的束縛、全意識的境界里,心的澄亮漸變著四周的環境也跟著明亮……

光亮中,命運在我眼前拉開了華麗的巨大帷幕,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地上演著一幕幕的悲歡離合……

“嬤嬤,你快醒來不能丟下燁兒,皇阿瑪已經不要燁兒了,求你,不要棄我。”他嗚咽著似乎喘息不過來,幾聲哽咽。

“這一次,佛祖站在了我這邊,嬤嬤!”他抱著我再不肯放。

那年,他剛七歲……

“為什么他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要了呢?什么江山社稷,天倫人常對他來說什么都不是嗎?”

“皇祖母說他是為了那個女人,不是已經封了皇后嗎。為什么他還是要隨著那女人走!姑姑,女人是禍水嗎?”他眼睛發紅地睇著我,就是一直克制著不掉下淚來!

“他只喜歡過四阿哥,姑姑。”

“嗯,姑姑也只喜歡你一個。”我拍著他的臉。嗯,那個董鄂妃生的皇子,那個凝聚了父親所有寵愛的孩子可命不長久。

“他以前表揚過我一次。還說我書法不錯,頗有祖風。”

“嗯……”我嘆息。

“他……他走了,姑姑。”

“你說皇上死……那個……大行了?”他瞪我一眼,我大著舌頭擠出“大行”兩個字。

“不是薨了……是走了,姑姑。”他在我耳邊輕輕說道。

那年,他八歲……

“掌我姑姑嘴,就是掌朕!哪個該死的混帳東西,我今天就辦了你!”影片中跪著的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前宮廷大總管——吳良輔。

“一個只知意氣用事,渾渾噩噩,不知世事的兒皇帝罷了!”面帶天真純潔的微笑,燭光下紅潤的臉頰象剛摘下得富士蘋果一樣讓人想咬上幾口,他笑吟吟地對著我說道。

那年,他剛剛做了皇帝……

“不是蘇麻……是對你,也只有你……姑姑……”他喃喃道。

我的心口頓時猶若一百只小鹿怦怦亂撞,我輕輕捋了下鬢發想掩飾臉上忽來的微熏,卻不妨對上了他熾熱而又深情的目光。

微揚頷首,我迎接那因受傷而顯得殷紅的溫熱唇瓣,甜甜的……麻麻的……

誰說溫柔鄉,英雄冢?男人的溫柔更是對女人致命的誘惑,特別是這樣的半大不小的“天下第一人”的深情。

如果你現在面對這樣的男人………糖衣炮彈向我齊齊襲來……我,很沒品的,徹底淪陷……

第一次意識到他原來就是那個攻陷了我心的臭男人……

“我,愛新覺羅#8226;玄燁,大清帝國的皇帝,今日愿娶蘇麻喇為妻,生老病死,不離不棄,以天地為誓。”那清若晨星的眼神深情款款又帶有不自信的緊張……

就像涓涓溪流融入了深澈的海水,那夜,他被冠以我丈夫的名義,與我身體摩挲纏綿著舞動出最原始的旋律……身心契合在一起……永不分離。

那夜……他讓我變成了他真正的女人……

御花園的連理樹下……

兩個女人血的約定……

“奴婢對天發誓,若敢違背誓言,即刻流血而死。”心疼得無法直起身來,我匍匐在地哀哀而哭。

“傻孩子,以后就叫我祖母,和燁兒一般……你看那靜妃,身在云端的鳳凰并不一定就是幸福;你看這連理樹,不顧那糾結成塊的盤根反而綻出了新枝。皇祖母已經老矣,不能再為我孫兒做什么了,只希望這次我沒有做錯,只是委屈你這個孩子了……”老祖宗以為我痛哭是沒有得到個名分的承諾而傷心,拉我起身憐憫地抱著我流下淚來。

注視著老祖母盈滿慈愛與信任的眼,我知道……我已經用血與她簽下了契約——那至死不渝守護皇帝的承諾。

姑姑……燁兒說過了,你是燁兒心中唯一的妻子,你不用在意她們任何人,她們都是作為皇帝的我不得已娶的,知我如你,應該知曉我的心吧。”

“我把她灌醉了……小全子給我準備的酒……”他俯在我耳邊輕聲道。

“女人,你老想著別的女人干嘛,先想好怎么應付你的夫君。”他語帶懊惱,囂張地抓回老在神游的我的思想,霸道地讓我眼里心里只能念著他。

“那個……明天……你……還回來嗎……”我喘著氣,忙著應付他的火熱制造出來的魅惑眩暈。

“嗯……那酒……今晚還省得有半瓶呢。”

那天……是帝國第一夫妻的大婚……

“蘇納海、朱昌祚、王登聯三位忠臣已遇害,現在又輪到了蘇克薩哈……他,看似等不及了。咱們得加快動作。索額圖,明日你力保蘇克薩哈,唉,保不下命也爭取為他弄個完尸吧,這是目前為止朕唯一能幫他做的!他日,朕除奸后必重重報答這些忠烈!”狠狠一掌,帶著風,竟擊落下案前小幾的一角。

“今日那賤人給我的羞辱,他日,她,和他家族必十倍償還于我!”他磨著牙擠出這話,宛若誓言。

烏云……我毫不懷疑,那兩人代表的家族未來絕對是黑得發亮的烏云。

“我說過會還你一個真正的健康之水、生命之泉。”我毫不掩飾的驚喜表情似也感染了他,深邃眼睛流轉著瑩光。

那坑中央的洼處……薄霧繚繞,水光瀲滟,撲面爾來的熱氣告訴你這霧靄最深處的中央是一眼不折不扣的……溫泉。

溫泉水中浮起一個幼稚版康熙的臉,拉著一頭大熊在紅橋頭相遇……

“他不是人,難道是鬼嗎!”從雪白的熊肚皮后面滴溜溜鉆出個精致的玉人兒,此刻正擰著眉毛,氣急敗壞地跳著指著我道。

“不就仗勢這兩個聽話的奴才嗎,熊格格,上!我倒要看看誰是膽小鬼!”

后背和肩膀火辣辣地疼……啊……那可怕的熊……

“皇兄,你可知常寧今日違抗圣旨,引熊闖橋,犯下死罪!為了那熊他都能心懷感情哀哀哭泣,對于別的人他就可以縱熊殺人,且要殺朕最親近的心愛之人!他又何嘗顧及到朕的心!你們又可知我懷中這人對朕又意味著什么!”他暴跳如雷,激揚出聲,話語像炮彈又快又狠,不容異議。

他……好生氣……

他背后那陽光發出眩暈的光芒,那逆著太陽的臉一片模糊黑暈……“姑姑!!!”那哀痛沙啞的聲音是我被黑暗帶走前唯一的記憶……

他……是那么那么的傷心……

那徹骨的哀痛似也傳給了我,本是散漫空靈的心無來由地狠狠一抽,我撫住我那似要分裂的心,看著他緊緊抱著那個似無知覺臉色煞白得嚇人的女人,眼淚橫流,眼神狂涓,對著懷里那女人的耳畔哀哀地述說著什么……

怎么我只能看到影像卻沒有聲音?我聽不見啊……別哭,燁兒……我在這里呢!姑姑在你身邊呢!你怎么不理我?

我撲過去擁抱他,卻抱住的是冰涼的空氣……突然感覺背后升起的神秘光體像有巨大引力的隧道吸著最微細的塵埃,那巨大的力量要把我拉扯過去。

不!我不要離開他呵……我的呼喊淹沒在這片只有影像沒有聲音的世界里……難道我只能認命?我被那股力量反拉著,哀哀地流著淚看那如泣血一樣的紅橋上,那兩抹緊緊相纏的身影……漸行漸遠……

紅到極致就發紫,光亮到極點會轉盲。

在那亮得刺眼的光的通道中,我猶如瞎子,不知道飄忽了多久,像是到了隧道的盡頭,速度漸漸慢下來。耳邊似乎又開始能聽到聲響。

“葉莉,你給小蔣打個電話啊,怎么最近周末他老開會啊。”學美術出身的媽媽,孀居多年,皮膚依然白潤,身材保養得度,哪像五十的開外的女人啊。擺滿了一大桌色相、味相俱佳的菜肴。

啊……媽媽我好想你,姐姐我也想你……

大我兩歲的葉莉,現在的外表和氣質就像她的職業,北京上地信息園一家高新技術公司的軟件開發項目經理。活像剛剛開完年終會議,一身簡單素雅的套裙,鼻梁上那頂大框眼鏡掩蓋了許多屬于女人的婉約溫柔,卻多了屬于她職業的理性和嚴謹。

這個就是小學起我一直仰視的親姐姐,學校里美麗乖巧、品學兼優的優資生。打我有記憶起至小學到中學,同學們私底下都封她做本校的校花——葉莉。

自認為二十五歲的自己也算個美女,不過我這個美女是漸變成的!也可以說是后天像丑小鴨一樣,慢慢褪去了幼毛,才發現自己原來也算只天鵝。我姐姐可不是這樣,出生到大學都是人們矚目的焦點,從小就明肌勝雪,嬌顏如花,像那高貴無比的天鵝。

“她就是校花葉莉的妹妹——葉茉兒。”我的記憶中有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的名字前面總帶著姐姐名頭的稱謂。我挺著腰板,深以校花名姐為傲。

人多說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我那天鵝姐姐一畢業就進了某知名跨國科技公司,半年后升了主管,繼而經理……干得不錯吧。可她嫁得更好。姐夫蔣家有著一個上市化工集團公司,更是集團董事長的唯一獨子——二世祖蔣波。白雪公主的愛情故事在我家演繹著現代版……這對孝順的公主和王子每周末還會陪我媽媽吃飯。而我,今天北京明天廣州的職業,平時總是飛來飛去,找不到在一個城市的固定男友事小,假日常常無法陪親愛的媽媽共度,實在汗顏。

好想擁抱著親兩個大小美女一下,可是為什么她們只是自顧自地說話,把我視若透明……我離開這個世界多久了?三年?五年?八年?可為什么她們一點都沒有變化就如我出差剛飛去香港那天?這個世界時間靜止了嗎?

“茉兒今天還在香港嗎?這個孩子也不打個電話說這周回北京不回,手機也關機。莉莉你留意下你公司有沒好的年輕才俊,她也是大丫頭了,二十五了呢,也沒交個固定男朋友,風里火去的個性還真怕她嫁不出去。”

老媽,什么啊!我就坐你旁邊!什么嫁不出去!在清朝我老公可是至尊位同當今國家主席……郁悶地看著兩個女人當著我的面討論我的個人問題,完全把我當空氣。

“你給小蔣再打個電話,問他今天還回來嗎,要不我們等會兒?”

哦……姐夫……那個溫文俊雅的男人,我印象中。奇怪……隨著我思緒的流轉,眼前的景色也跟著變換……

這是一個裝修奢華的房間,記憶中不是姐夫的辦公室也不是姐姐那西山別墅的家。屋里兩個男人都在抽煙,煙霧繚繞中,一個穿紅皮衣身段面容皎好的女人親昵地坐在姐夫身邊。

啊……天,這哪是開會,分明是……姐夫有外遇?

“蔣總,您家里來的電話。”這個人我有點印象,好像是公司里一個業務經理,平時和姐姐姐夫交往甚密,過春節還來我家吃過一次飯。

蔣波給腿上依偎著的那女人使了個眼色,紅衣美女扭著蛇腰,挪開了一點距離。

“喂,老婆,我在……嗯,在開會,剛剛是楊助理接的電話……你陪媽媽先吃吧,別等我了啊,好的……我盡量,如果太晚就住公司,有事你打我手機……今天晚上冷你多穿點,回家路上開車小心。”若是我沒有看到眼前的畫面,那語氣,那神情,分明是個勤勞于公事的丈夫與愛妻的對話,語意中流露出關心與叮囑的愛意。

“這有錢的男人吶,十個男人九個壞。”風情萬種的美女把手上那盛著金黃色的酒液水晶酒杯遞到那剛接完老婆電話的男人唇邊。他就著她手一口喝干,啪地在女人那微翹的屁股上拍了一掌。

“那你還賴在我這個壞男人身邊?一賴就是兩年?”挑著眉,斜睨著她的眼里襯著她那火色的皮衣閃著緋紅的光芒。

“可這男人不壞嘛……女人不愛。”這個火紅的妖精甜甜膩膩地纏上那個壞男人。

猶如天鵝與狐貍的對決。姐姐……高貴典雅的姐姐敗給了青春狐媚的妖精,他們這樣的曖昧關系居然已經兩年!姐姐姐夫結婚才兩年!難道……果真男人的誓言不可信嗎……神圣的婚姻原來這么脆弱,我不相信姐夫一點不愛姐姐,那電話里真切的愛意和關心自然流露,是裝不出來的。那眼前的……只能證明春花秋月屬于一個人的完整愛情真的都只是暫時的假象,根本經受不起歲月的考驗和外來的誘惑……難道玄燁……將來也會是這般對我?

一想到那雙清澈深幽只照映著我的身影的眸子,以后也會出現別人的身影……不!我不要!我的心象像人打了一拳般……悶痛。

老天哪!你為什么要讓我看到這樣的真實!姐姐那外表完美幸福的婚姻背后居然有著這么陰暗殘酷的事實。那一向對我如親哥哥一樣的姐夫居然是個感情上的偽君子!為什么沒有完美的東西?我不要看到這個!我要離開這個虛偽的現實世界!我要回到燁兒身邊去,我不要在這里!我不要!我不要!!!

“茉兒的聲音?”靠在沙發上的男人倏然坐直了身子,往房間四周看去。偎在他身上的女人一時不防,手中的水晶高腳杯滑落在地,水晶與大理石地面撞擊出清脆的喀嚓聲在這闊大的房間中久久回響……

咔嚓名貴的宋官窯瓷器親吻著地磚。

“一堆飯桶!徐敬!孫國同!你們兩個一個是太醫院院使,一個院判!不知道娘娘什么時候醒也罷了,現在居然告訴朕她……腹中胎兒不保!你們可記得三日前給朕說什么話來!難道都嫌活得太長了?”隨著破裂的瓷器落地聲傳來的是更讓人心驚膽戰的威脅話語。

乾清宮后院的內室,一群太醫院以徐、孫為首的太醫匍匐跪地,已近初冬的天,個個都冷汗涔涔。

盤龍錯金的雕花大鼎熏著淡淡的藥香,在暖閣中升起微細的透明白煙縹縹緲緲,若有若無,正如屏風后那鋪設黃緞大床上睡著的嬌人的呼吸,游若一絲。

“啟稟萬歲,娘娘身子卻無大礙,只是何時能醒,臣實在無法知曉確切時日,也許今明就該醒來。三日前臣等發現有胎即加了保養安胎之藥。只是,娘娘身子平日就偏虛,此次失血又多,那些安胎藥含有大補大熱的幾味,對目前娘娘的身體……”徐敬揩了把冷汗說道。

“對她身體有害之藥哪怕對安胎再好,均不可用!”嚴厲的話語毫無回旋的余地。

“萬歲,臣三日前保證母體胎兒均安是因為閩南有一味大熱保胎奇藥,但是這三日來用藥發現娘娘身子屬極寒之身,臣等幾個一直在研究中和之道,現在已有一法……但是……”他小心地看了眼目前天威難測,神情冷冽的皇帝。

“講!”

“但是以娘娘陰虛之身,就算已施法中和,用大熱之藥可能還是會有一些副作用,比如會顯一些外在異相,如頭發變白,或者脫落,指甲變軟。所以請圣上決斷用藥與否。”徐太醫眼眉低垂看著地面那在他眼前不時踱步來回的明黃色朝靴,小心翼翼地逐字逐句說道。

“三日會診,就給朕得出這么個結果,是你們無能呢,還是朕無福……”皇帝踱步半天,心思飄忽在床上那女人肚子里的胎兒和至愛的女人身體的健康,做著權衡……孩子,只怕是阿瑪無福見你,為了你的母親……

“那藥,不用罷了……”皇帝眼神暗淡,緩緩吐出那代表法律般絕對執行的諭令。

“用……”幽幽聲從那屏風后傳來,雖然細若蚊吟,卻清晰無比,她醒了……

27.初雪

康熙八年的第一場雪,比往年都來得晚些……

初下入冬后第一場小雪,雪片紛飛如絮,宮人們早早起來就開始掃著宮院主路的甬道、臺階、丹陛上的積雪。那些顯示著皇家威嚴的崢嶸高檐被團團雪球包裹,頓時像圣誕節的卡片雪景,多了幾絲親和可愛,少了幾分霸氣莊嚴。

我……做了母親……一個平凡卻孕育著生命的偉大母親。撫著外表還平坦的肚子,里面居然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他抑或是她……就如此刻我那溢不住的滿腔愛意,來得那么突然。

從帶有母愛的眼睛看出去冷嗖嗖的天也不再嚴酷寒冽,那雪團簇簇居然透出如棉花球的溫暖的感覺來。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愛……心,也跟著輕快起來……除了……肚皮里那孩子的爹爹不顧可憐的準媽咪的人權和意愿,采取跟蹤、圈禁、緊迫盯人等辦法,把孩子的親媽禁錮在自己的懷里、眼皮下,寸步不離。

御花園御景亭。

放我來這里,這……已是他的最后底線。在乾清宮內以養傷為由軟禁我多日的皇帝陛下終于挨不住這屬貓的女人撒嬌加逼誘,同意她來御花園“賞雪”。本以為重獲自由,卻發現一向忙于公務的他居然帶著厚厚的待批奏章一起“窩”進這亭子。唉,不過是換個地方“圈禁”。

此刻御花園堆秀山上的鎏金寶頂御景亭,一改春、秋四面透風的涼爽空曠模樣,四方的亭子四面雕花隔扇門關了三扇,惟余東南面半開。南面亭下檐角徐徐降下江寧進貢的一種用最細的絲密織而成的薄薄的透明如玻璃的寧綢做紗,宛如現代的落地玻璃窗,觀景、隔寒兩不誤。

古代的“落地玻璃窗”前設一軟榻,榻上備一紫檀溜金漆的矮幾,堆著幾碟精致宮廷小點心,還有玉泉山上入冬后第一批香水梨,個小皮翠綠,汁多而甜,我的最愛。

腿上搭著一條水獺毛邊夾緞薄裘,我靠在這暖和舒服的軟榻上,欣賞著御花園上空飛揚的雪絮,手愉快地伸向第三只翠綠……

“最多兩只。你又忘記太醫的話了……”坐在西南金鑾寶座上的玄燁,手疾如飛正在批著那堆小山一樣的奏折,頭也未抬。怪事……難道他有三只眼?

不放棄地緊緊握住那只已然得手的翠綠,我快速地咬上一口:“這香梨已經被蘭兒她們用水煨熱過了,不涼的,不信燁兒你來嘗嘗。”

他慢慢踱來,就著我的手一口吃掉那只翠梨,示意正在捂著嘴笑的蘭兒把剩下的水果都撤走。帶著清甜梨香的熱唇懲罰似的給我一記長吻,看著我白皙的臉慢慢罩上淡淡的熏紅,他滿意地宣告:“梨性本涼,你身子陰虛,熱了也不能多吃。事不過三,第三只……我們一起已經把它吃了。”

我悻悻地望著這個不講信用的帝王!他居然……也會耍賴!不過,幸虧了解他的我防著一手,我眼睛閃著晶亮挑釁地看著他。

他輕嘆一聲,把我擁在懷里,拉過我一直背在腰后的左手,收走最后那只翠綠……

“記得提醒過你,做壞事的時候,別看我的眼睛。”他幽幽地道。

嗚……這個壞人……連吃個東西都和我過不去。

“姑姑,唉……都馬上要做額娘了,這性子倒是越來越小了……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他輕撫我那外表還平坦的腰腹,“這孩子以后可不能像你,不然注定我這一生要為兩個人勞神操心,只怕是老得快。不過……呵呵,也好,馬上就要比姑姑還老,姑姑以后可不許嫌棄燁兒。”

我知道細心的他是在安慰我。半月前自昏迷中醒來以后,就發現身子慢慢有些異常。太醫所說的話基本應驗了一半,指甲變軟與否,現在還沒有感覺。倒是這頭發……不似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地變白,是新長出來的頭發皆為銀白!現在發根部已若帶了個天然圓形白狐帽一樣銀白一片。嘿嘿,不是我樂觀,現代好些人還故意做出來的銀發都沒有我白得好看!

幾個貼身侍女想用宮黛為我染黑了它,我偏覺得時尚,就這么留著,玄燁也視若不見,也沒說不好看。故任之。

只是出外的時候,比如今天叫我帶上那紫雪海龍帽……

一張酷似玄燁的臉在我腦海里出現……常寧……

“那個……常寧,你沒把他怎么樣吧,他還小呢,不過是個孩子。”我摸摸在我頭上端端帶著的這頂毛茸茸的雪團。

平靜的瞳子卷起了危險的幽暗,圈住我的手突然發緊,我哼唧一聲,他急急低頭,輕輕拍撫著我后背。

“現在還會疼嗎?是不是牽扯到了傷口?”

我看著他那傷心而又后怕的眼睛,就算我此刻傷口真的還疼也不忍心說出來,況且真的只是他突然圈緊的手讓我手臂膀箍疼而已,我對視著他的眼堅定地搖頭。

“他,好得很,只是割了他爵位而已。”他淡然說到,活似只是討論著天氣,看我嘴里囁嚅著還想說什么……

“姑姑別想為他再說什么,除非你認為這個處罰太輕了,你昏迷的那幾天,可知燁兒過的是什么日子……”他抱著我的手輕輕地顫抖著,“那是地獄……姑姑。”

頓時眼淚盈眶,發現自打自己懷孕后特容易多愁善感,我抽泣的聲音似能安撫他那于最深處隱藏的恐懼……任由他擁著,時間在我們之間靜靜地流逝……

我擁有了真正屬于我自己的全銀狐皮披風。當今圣上一直不許我穿大內現成的皮毛,說是要等他打的狐皮……今日造辦處內監送來一件讓人一看就心跳的奢侈品。

這是一件狐肋毛精制而成的寶貝,擁有一件狐貍皮在宮廷這樣奢侈品當日用品的地方不算什么,可要是擁有一件全狐肋做成的東西,哪怕是個筒子,那也是皇帝親王級才有可能擁有的東西了。

狐肋,就是狐貍肩窩處那一小圈兒圓窩一樣的皮毛。狐貍全身上下以這里的毛最細,最輕,最柔軟。想想我這一件可以把我裹起來拖地的披風得多少只銀狐……啊,他殺了那么多可愛的小東西,頓時頭皮發麻。心……卻因為他的心意而愉悅。

和平日用的他的披風相比而言,基本感受不到重量,那內監告訴我這寶貝重不到一斤八兩。真是又輕柔又溫暖……我穿上它,對鏡一照……那片火紅……拖地大概有半尺的地方是一圈亮麗的火紅色狐毛。白中帶紅,像盛開在雪地里的一圈紅梅,我轉身一圈,這輕柔的紅色皮毛似也要飛起,美麗奢華極了。

“只用了肋毛,那剩下的狐皮呢?”翠兒為我系上圍帶,我左右端詳,越發愛上這件東西。

“剩的銀狐皮做了帽子,筒子,披肩,分別給皇后和兩位妃主子還有三位這次隨駕去南苑的貴人送去了,不過……給慧貴人的是件銀色披風,比別的幾位主子不太一樣。”全公公小心地說道,偷覷著我的臉色。

“哦……慧貴人嘛,蘭心惠質,溫婉可人,那自然是皇上給她的恩寵啰。”我扯著嘴角,笑嘻嘻地和全公公心照不宣地笑著。

因為突然到來的孩子加上背、臂上受傷的緣故,我這個乾清宮內的年輕的皇帝的禁臠,更是被一層一層地密切保護起來。我的存在除了對外的比較受寵的女官身份以外,就是即使是皇室近親如幾位太妃抑或……那日裕親王福全也只是猜測……外界休想揭開哪怕一絲,這內廷神秘的面紗。

因為我這帶傷的身體和這樣特殊的曖昧身份。康熙八年那些喜慶的節日……新年、元宵的熱鬧我是一個都沒有享受到,呆在這宮內吃了睡睡了吃,快憋出氣來。除了乾清宮和老祖宗的慈寧宮兩處地方,想去別的地兒透透氣都必須有圣旨許可或那人親自陪伴。

雪后初晴,久違的太陽懶洋洋地爬出厚重的云層來,在慈寧花園的梅園撒開網一樣的流金光芒。

“今天晉敏丫頭來過了,送來了這包今年她家新釀的玉梅茶,蘇麻你也嘗下,一會兒帶些兒回乾清宮給燁兒。”孝莊老太后圈著一對黑溜溜的黑狐皮筒子,是皇帝陛下這次親手獵殺的狐皮做的。手拉著我在她后花園茗茶聊天。老祖宗心細如發,隔三差五地就叫我過來陪她用膳、飲茶、賞花,說是她寂寞叫我陪她,其實是怕我寂寞陪我。

對她……我只有感激。她,是這個寂寞的時空除了玄燁以外最了解我的人,也是我最親密的長輩。她……應該也是把我當作最心腹的人吧,再加上玄燁的關系,現在對我還有了真正的親情。真的,看著她的眸子我就是知道,這,是個可以信賴而睿智無比的女人。女人信任另外一個女人往往不需要話語,就是一種感覺。

“放心,這茶的寒性已在多次炒制中被中和。這東西溫醇甜香,盡管喝,一切有我,別怕那小霸王責備。”她拍拍我的手,對我的處境理解無比。唉……老祖宗萬歲啊!那霸王把以前我認為好吃的東西都以性寒為由,視若毒蝎,碰也不許我碰。那小全子也頓時變為皇帝的監工,天天小山一樣的一堆嚴格按照太醫院食譜準備的飯食,黑糊糊的不知道什么藥似的看著都反胃。每次到慈寧宮都可以偷偷吃到幾味甜品,目前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這個精明的孫兒,第一次做了父親,對你緊張得不知道變通。其實任何事情都有一個度,想吃,證明是身體需要,少吃而不貪吃就行。”她抿嘴笑道,“他也只是緊張你,對慧貴人的身體可沒見他關心過,最近東西倒是賞了不少。”

慧貴人……最近被診出已懷有帝脈。玄燁隔三差五就差人送一大堆補品、綢緞、珠寶去,讓別的嬪妃好是羨慕。想到她我心微微一抽,不過臉色平靜如常。

孝莊后靜靜打量正悠然地茗品著茶的我,見我眉毛都沒動一下,神色自若。

“唉……難怪燁兒把你視若珍肴,如果當年靜妃也似你這般性子,我的福臨……”老祖宗欷歔想起當年的往事。那靜妃是因為妒忌才丟了皇后,做這天家的女人,妒忌是一個多么奢侈的東西。

不是我不妒忌,不往心里去,只是那慧妃……只怕還不夠格做我的對手,一個皇帝除了恨,從未給過一絲愛的女人,是不需要我去對付的……對她,我心坦然。

一直明了在皇室中奢求愛情是最虛無縹緲的事情,不過既然命運讓我和玄燁在這里交集,我不去強求也不會逃避,就讓自己和燁兒小心翼翼地呵護這帝王之家最奢侈的愛情……

“他……還真像他父皇,愛新覺羅家世代出癡兒,果然不錯。以前以為這少年老成的孫兒會是個例外,不過……”她摸了下我那紫雪海龍帽,幽幽說道。

啊……怎么突然說起這個……我瞥向她,看她臉色并無不悅,活似沉浸在自個兒的過去,陽光斜斜映照在她臉上,曬出點點暈影。她自顧自地說道:“女人……這輩子能得到一個男人真正完整的愛,就是最大的幸福。”

鬼使神差地心突的一動,我脫口而出:“都說老祖宗年輕時秀冠后宮,肯定得到過這樣的幸福輕?”

“或許……不過不是帝王的……”她輕飄飄地說。嚇?難道果真和多爾袞……

“真正得到帝王全心的愛的女人都沒有什么好的福報。往上數,跟隨太祖皇帝的阿巴亥太妃,太宗皇帝時我的姐姐海蘭珠,還有那董鄂氏,他們都得到過這樣的幸福,都曾寵極后宮,可是沒一個有福長享,都短命啊,擁有帝王的愛看來會招天妒……”她對著我的方向說道,但又像是說著自己。

似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她迷離的棕色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現在輪到了你……蘇麻喇,想來燁兒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老天關上了窗,可是會給你留扇門,人不能名、利、愛什么都占。燁兒這樣對你的安排我現在似乎能了解……所以……你……些許是個例外……能逃脫這愛新覺羅家的宿命。”

女人……這輩子能得到一個男人真正完整的愛,就是最大的幸福。

你……些許是個例外……能逃脫這愛新覺羅家的宿命。

老祖宗的這些話一直在我耳畔回響,自己怎么忘記了這一茬兒,歷史上別說清朝,往上數又有幾個被君王寵愛的女子得有善終?難道果真人生太完美會招天譴?玄燁他……對外一直不公開我和他的秘密就是為了躲避這個宿命,連老祖宗都這么說……燁兒他果真愛我?

打發掉隨侍的侍女,我心里慌亂,腳下不自覺地往東而去,此刻他應該在御花園中的欽安殿和那些布庫童子習武吧。

現在心下像缺了一角一樣虛空,就是想見到他,不顧那“沒他陪伴不準亂跑“的禁足諭令,穿過甬道,過月門到了欽安殿前。

“蘇宛儀萬安。”門口兩位公公看我到來掛著笑臉行著宮禮。兩張熟臉,應該是乾清宮伺候皇上的內監,看來燁兒果然在此沒錯。正準備一腳邁進宮門……

“你是蘇姑姑?”一聲怯怯柔柔的語音,我眼角飄向宮門外那一身秋香色身影。咦,剛剛可沒注意到。

“你怎么又纏上了宛儀,皇上說了今日不見你,走吧……”那太監不給這個嬌人兒一點好聲氣兒。

皇上不見她?我倒來了興趣,仔細端詳起她來……圓月般的臉,可愛飽滿,秋香色的褂子鑲水獺毛邊,外一件褐色錦緞嵌白狐毛的披風,能走到后廷的這里,不是妃嬪就是皇室近支,看這模樣也不似哪位小主,頓時好奇起來。

“你找我?皇上為何不見你?”我輕輕地問道。生怕嚇到這可愛的嬌人兒,不過十幾歲模樣吧還是個孩子呢。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她噗的一下跪下地來,哀哀哭道:“求蘇姑姑救救常寧,我晉敏來生愿做牛馬侍奉姑姑……”

晉敏……常寧?我晃著手上那包老祖宗剛剛賜給我的一包玉梅花茶:“這個茶葉是你剛剛送到慈寧宮的嗎?”

她點點頭。

得了,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既然喝了她的茶……懷孕的人使不得力,我眼瞄了眼那兩個太監示意把她扶起,“你跟我進來吧!”

“宛儀,這人已經中午跪到下午,皇上也不愿意見她,奴才不好放她進去……這個……”

“我帶他進去有事自然是我擔待。”那太監無非是等我這句話,倒不是不給我面子,這個也算是宮里的規矩之一吧——推卸責任的規矩……

帶著她穿過大殿回廊,后院“嘿嘿”聲齊聲傳來。快到了,我拉著她坐在回廊旁的石凳上,仔細詢問起來。

原來她是孝安太妃的侄女呢,難怪可以進得宮來。另外一個身份竟然是……常寧那小子的側福晉,才多大的人兒,居然有了側福晉!

“你說常寧目前還關在宗人府?”我驚詫極了!不是已經削爵了嗎,燁兒他……

“嗯……今日來看望太妃和老祖宗,本來想求情,但是老祖宗說皇上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說這個的時候誰去求情都觸霉頭。嗚……福全哥哥之前提醒過我或許可以求下蘇姑姑您……可是您一直都在乾清宮,我來內廷好幾次都沒有碰到。”

福全還真是會揣測人意呢,我在皇帝陛下身邊的身份只怕他已是清晰的了,不然不會叫這丫頭來找我做護身符。不過……他倒是以什么罪名關押的常寧?

“你可知常寧這次緣何被關押?”

“死罪!他養的那只大熊在南苑咬傷了圣上!宗人府那還放著皇上那天被襲擊后的血衣,嗚……我知道常寧罪該萬死,只是想在皇上面前幫他受過,要我去死我也愿意……”

原來這樣……本來一直疑惑的事情有了答案,這姑娘還真是貞烈呢!有這樣的媳婦常寧這小子人壞可福氣不小!我笑嘻嘻地看著她:“要是我能救了常寧,你如何報答我?”

她聞言大喜,立刻跪下身來:“我拿我肚皮里的孩兒起誓,來日定重重報答蘇姑姑,哪怕要我的命也愿意。”

啊……她也是孕婦?那小屁孩常寧外表看起來比玄燁小一圈,居然也有那能力做父親,哈哈,這一次救人我就救到底了!讓他們全家都欠我人情,以后好要挾那小子!想起那飛揚跋扈的小臉,可不能讓你就這么完了,我還想以后慢慢收拾你呢!

常寧……

宗人府一處干凈整潔的牢房,那位面目白凈的昔日小王爺揉了下耳朵,一種不詳的預感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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