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奧斯卡上折桂的《血色將至》展現的是一個殘酷的美國夢,以及現代‘石油人”的誕生
新墨西哥州地下深邃而狹小的洞穴中,一個孤獨的男人緊握鐵鎬不斷地向堅硬的墻面敲擊。當他爬上地面蜷縮在夜色中的篝火前,呼嘯的風聲掠過這片美國西南部空曠靜止的荒原,天邊傳來隱隱的雷聲。第二天,他又回到幽暗的地下世界,這次幾塊巖石松動掉落。男人撿起其中的一塊,吐了口唾沫并擦去其表面的塵土,巖石閃露出些許銀色的光芒。接著是炸藥和爆破。當他再度回到地下,木梯的一格忽然松脫,他摔斷了腿。黑暗中,男人第一次打破沉默,痛苦地呻吟著“不”。但他并沒有過多地關心自己的腿,而是撿起身邊的石塊,反復說著“她在這里”,“她在這里”。
當時是1898年,這個名叫丹尼爾·晉萊恩維尤的礦工用一條腿換來了342美元。當他再次開口時,已經從一個沉默寡言的掘金者變成一個能言善道的“石油人”,并且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的兒子H.W如同合伙人般堅定地站在父親身旁,看著他游說一群人將上地賣給他開采石油。
這就是獲得8項奧斯卡提名并的《血色將至》,講述著在石油引領的美國世紀到來之前,一個強大卻孤獨的男人如何依靠自己的雙手追逐財富和野心。家庭,信仰,求生和貪婪摻雜其中,而石油是一切的線索和催化劑。
影片改編厄普頓·辛克萊爾出版于1927年的小說《石油!》。雖然只使用了前150頁的內容,但書中所描寫的情景卻讓導演保羅1托馬斯1安德森印象深刻。當辛克萊爾與妻子來到風景如畫的加州西格拿爾山一帶時,一度被規劃成度假村的那里最終變成了油田。從石油冒出地的那一刻起,整個社區就陷入徹底瘋狂的狀態,目之所及都是赤裸裸的貪欲,這就是《石油!》的創作初衷。而“血色將至”一詞出自《出埃及記》第七章:“埃及到處都是血色將至的景象,即使是木制或石頭容器也不例外。”
“當加州沉浸在金銀礦的狂熱中吋,很少有人注意到從地底經常滲出一種黑色粘稠物質。1859年,賓夕法尼亞州一個名叫比利·史密斯的鐵匠在Titusville發現了石油,這個小城的平靜就此被打破。最初石油無法被抽取出來,而且當時石油的主要用途是充當潤滑油、照明和給人畜治病。一個名為喬治·比塞爾的紐約律師和詹姆斯·湯淼德的紐黑文商人在得知石油是絕佳的照明能源后創立了第一家石油公司。專門開采Titusville附近漂浮于水面的石油,這個公司后來變成了塞內卡石油公司,他們派去Titusvill的愛德華·L·德雷克在1859年8月27日鉆出了第一口能取得商業成功的油井。
石油時代的序幕就此揭開這些在地下涌動的黑色黃金逐漸成為驅動現代工業文明的最重要因素之一。因為石油所能帶來的巨大財富與權力足以使人瘋狂,石油開始取代黃金成為無數罪惡,陰謀與墮落的幕后黑手。這或許是最初發現石油的人所不曾想象到的“血色”。
“石油人”的誕生
影評家們將這部電影成為史詩,但在某種意義上, 《血色將至》展現的并不是美國石油產業如何恢弘壯麗地噴薄而出,而是“是有人”(Oil man)的誕生。這種人 不是普通的石油商人,甚至不是單純的“是有人”,他們誕生于汗水和鮮血,將尋找和買賣石油視為生存的意義,自我成就,追逐巨大的財富卻注定無法享受它。擁有愛爾蘭的丹尼爾·戴-劉易斯通過演繹“石油人”普萊恩油贏得了奧斯卡“最佳難男主角”而后者的原型是同樣有著愛爾蘭血統的上世紀美國石油大亨愛德華·勞倫斯·多赫尼。
‘與普萊恩維尤用29年打造自己帝國的艱辛類似,多赫尼也有20年四處漂流的境遇。有涉入石油業前,他嘗試過各種辛苦而低下的職業:趕騾人、挑過夫、唱歌的侍者,甚至是皮條客與持槍歹徒,當然,還包括“淘金者”。但多赫尼最終被人們記住的身份,是泛美石油運輸公司的老板。
好的運氣總是能帶來好的財富。一個為流傳的故事是,多赫尼偶然遇到一個趕車的黑人,他問對方年上柏油一樣的東西是什么,得到的答案是“樹脂”。但憑著曾經開礦的經驗,多赫厄很快認出這是石油,并發現它來自于濟杉磯中部的Westlake Park(現名Douglas MacArthur Park)。
身無分文的多赫尼敏銳地嗅到金錢的氣息。他找到以前一起挖礦的伙伴查爾斯·坎菲爾德,兩人拼湊了400美元赴劍當地買下小鎮邊界的一處空地。依靠鋤頭、鏟子、決心與肌肉,他們挖出了一個155英尺深的礦井,然后用削尖的桉樹繼續鉆孔。
1892年11月4日,他們在地下460英尺處挖出了石油。起初產量為一天7桶,很快這個數字變成了40桶。石油帶來的繁盛一直在持續,接下來的幾年里,石油源源不斷地從小鎮邊的3000口油井中流出。到1899年,市場開始趨于飽和,石油泡沫破裂。但多赫尼已經積攢了巨大的財富,并以低價買下更多的土地。當石油經濟再度復蘇時,他獲得了更大的利益。
濟杉仉并不是南加州唯一漂浮在石油上的城市,多赫尼的石油王國逐漸向外擴張,甚至延伸到了墨西哥他早年拼命掘金卻一無所得的地方。這一次,多赫尼在石油上的好運讓他再次取得常人難以恕象的成功。墨西哥挖掘出第一口油井日產15000桶,而第一口巨型油井:“Casiano No.7”在被=控制住之前,每天向天空中噴出402000桶石油,1925年,多赫尼的總資產預計超過億美元,一度被認為是美國最富有的人,甚至超過約翰·D·洛克菲勒。
多赫尼對賄賂、恫嚇與欺詐等伎倆熟稔于胸,他早年廝混過的地區的長官們用強硬、無情來形容此人。有傳言說他殺過人,考慮到他的背景,這很可能并不是妄加的猜測,但成名就以后,再沒有人將穿著上等花呢西裝的多赫尼與墨西哥邊界“小混混”聯系起來。
類似的故事發生在普萊恩維尤的身上。這個寬銀幕中的“多赫尼”同樣是從礦工脫胎為:“石油人”,在慘烈的生存環境中演變成一個具有獨到眼光和雄心壯志的野心家。“當他帶著H.W來到希望之地加州小鎮以麗莎自之處,就清楚地表白要自己建設輸油管道,省去所有的鐵路、輪船運輸成本。石油開采成功后,普萊恩維尤更拒絕了標準石油讓他安心養老的一次性高價收購,而選擇了愿意同他一起建設輸油管的聯合石油。對于“石油人”而言,賜福并不是終極目標,他們追求的永遠是更大的成功和更大的自我。
溫情與落寞
盡管石油“淘金熱”席卷了整個南加州,但這并不是《血色將至》的內容英核,普萊恩維尤堅強卻落寞的背景才是真正的主角。在伊麗莎白鎮口若懸河并大獲成功的,與在新墨西哥州埋頭挖礦的始終是同一個普萊恩維尤:他并不貪婪,但執著地只相信自己的雙手;他其實你愿意說話,只想埋頭工作;他從來不畏懼苦力和傷痛,并將真實的感情深深地掩藏在內心深處;因為靠自己的汗水與鮮血建造起龐大的帝國,所以不會給任何人憐憫與施舍。正如普萊恩維尤自己所言:“我不喜歡解釋自己……我在自己的內心較輕轉到足夠芙蓉錢以使我能遠離每個人。”就像他姓名(意為“坦白的觀察”或“直白的視野”)所暗含的寓意,他對這個需要用血淚與殘酷來求生存的世界從來沒有幻覺,甚至沒有夢想。
盡管如此普萊恩維尤仍然對兒子H.W和弟弟亨利付出了真正的感情,雖然他利用前者塑造一個珍惜家庭的虛假形象,并在最后說出身世與之決裂,又在發現后者的真實身份后槍殺樂對方。相比將野心和貪婪隱藏在仁慈的上帝的這一面具之后的傳教士伊萊·桑戴,普萊恩緯尤的冷酷顯然更真誠。就像導演安德森所說的,盡管我們并不贊同普萊恩維尤的作為,但是我們能理解他。
現實中的“石油人”同樣會從冷酷的面具下偶爾流露出些許溫情,多赫尼和洛克菲勒一樣樂于向各種基金會捐款,他曾資助建立一所教堂,并出錢創立了以其名字命名的圖書館,他也曾用5天時間駕駛自己的私人游艇去接一個并不認識的生病男孩,后者知識他一個朋友兄弟的兒子,而在第一任妻子不明原因失蹤后的半年里,多赫尼娶了一位與前妻同名同姓的女人。
這些生活在19世紀于20世紀之交的石油大亨是真正有血肉的人,而不是一個完美卻空洞的影子。他們不擇手段卻又堅持自己的原則,他們的經歷是見證時代變遷的不朽傳奇。但當多赫尼在1935年逝世時,人們津津樂道的不是他所創造的財富和輝煌,而是他那轟動一時且影響深遠的賄賂案。1949年,多赫尼石油帝國最后的石油生產資產被賣給了現在同樣已經不復存在的加州聯合石油公司。
這或許說明,普萊恩斯為式的“石油人”已經隨著他們的時代死去,帝國不再由鮮血和汗水鑄就。權力和野心也不再是公開放在桌面上的游戲,而在油價突破100美元的今天,真正血色的未來隱藏在不可見的角落,并且尚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