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階上云集的思想
那個大臺階有137級。從最底層向上仰望,必須得鼻孔朝天,不然你就無法看到最頂級平臺上坐落的楚利尼塔代孟第教堂的塔尖。
它就是羅馬的西班牙臺階。它得名于臺階下面的西班牙廣場,西班牙廣場又得名于西班牙派往梵蒂岡的使館。當然那是十八世紀的事。
沿著這個巴洛克風格的大臺階拾級而上,你會感覺那些寬窄不一,錯落有致的十二個段落的每一個段落都深藏著層層疊疊的曲折故事。
臺階上坐著許多花花綠綠的旅行者。我斷定他們都和我一樣是千里迢迢來大臺階尋找舊夢的,雖然他們大多說的是英語,我也能感覺到,他們也是第一次來。他們好奇地在臺階上東望西找,或者專心致志地辨認著墻壁上鐫刻的模糊文字。
在一段較寬敞的臺階上,有一男一女兩個白皮膚年輕人在旁若無人地進行表演。他們表演得很投入。不少人靜靜地看他們倆,并投以一種善意的微笑,但人們并不圍觀。這可能就是歐洲。在國內只要有人抬頭看天,就會有人跟著仰起腦袋四處張望。
這兩個年輕人在模仿電影《羅馬假日》里的調情細節。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奧黛麗·赫本和葛利高里·派克最經典的浪漫鏡頭。因為有了那兩個男女主人公在大臺階上邂逅的愛情故事,才使得羅馬這座古城煥發了朝氣,充滿了現代人的浪漫情調。
大臺階作為西班牙廣場的衍生物,與廣場有著卿卿我我的親密關系。而西班牙廣場在它建成之初,就一直蜂蝶般地招徠著一批批歐洲那些潦倒藝術家的目光。于是藝術家們就來了。就居住在了它的周圍。他們或是漫步或是在臺階上歇息或者在咖啡屋里小聚。那個有名的希臘咖啡屋。就有一系列藝術家逗留的證據。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我甚至試圖查閱一些資料,來證實這些藝術家徘徊臺階下的真正緣由,但后來我放棄了。我想,事實是他們已經真實地聚集在了這里,這里肯定潛伏著他們需要放松的理由。就像巴黎的塞納河左岸,藝術家們可以找到他們自己的歸宿感和安全感,他們于是就逗留下來。
試想,一個地方有了意境高遠的詩,有了云蒸霞蔚的繪畫,有了溫馨多情的音樂,還有了層層疊疊的臺階做支撐,難道不值得肅然起敬么?
李斯特·費倫茨,一位十九世紀享譽世界的匈牙利作曲家、鋼琴家,一位交響詩的創始者,曾經創作過《但丁交響曲》、《浮士德交響曲》和描寫匈奴王阿提拉率大軍越萊茵河西侵高盧的交響詩《匈奴人的戰爭》的大音樂家,就曾經在這個大臺階旁的咖啡館里游居過數載。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演奏著他的《愛之夢》鋼琴曲,尤其是那首著名的《啊,愛情》,演到興奮時,他還會叫人們再搬來一架鋼琴,兩琴輪換彈奏,使在場的所有人都能欣賞到他靈巧的又行云流水般手指彈奏的細節。據說后來李斯特在梵蒂岡接受了剪發禮變成了修士,可我們沒法看到那時的照片。但他后來的音樂創作卻升華到了更加爐火純青的境界。
李斯特是一位寓文學于音樂之中的極力推崇者。他的交響詩《塔索》取材于英國詩人拜倫的詩和德國作家歌德的戲劇;他的交響詩《馬捷帕》又取材于法國作家雨果的詩篇,描述了哥薩克人馬捷帕凄美又險象環生的動人故事。奇異的是,拜倫、雨果也先后到過這個藝術家鐘愛的大臺階,并留下過不朽的文字。我不知道比雨果小九歲的李斯特,是不是與雨果有過希臘咖啡屋里的神圣約會,但我對李斯特的《馬捷帕》卻饒有興味。
翻閱那些眾多藝術家紛至沓來的名冊,你會被一個個振聾發聵的名字弄得瞠目結舌。我不知別人會不會這樣,但從小喜愛藝術的我會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有英國詩人泰尼松,瑞士畫家考夫曼,法國作家司湯達、巴爾扎克;有丹麥作家安徒生,德國作家格雷戈羅菲烏斯等等。而最為知名的就是俄羅斯批判現實主義大師果戈理,他的最為不朽的名著《死魂靈》就是在這個咖啡屋的某一張方桌上,品著那種苦咖啡書寫完成的。這似乎讓人不可思議。
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是中國現代小說的鼻祖,那豐厚深重的思想內涵。開創了中華民族一代人涌動的新思潮。可魯迅先生的小說標題卻來源于俄羅斯作家果戈理的短篇小說《狂人日記》。我想,果戈理肯定是先沿著西班牙臺階拾級而上,奔跑一個來回,把自己弄得滿身大汗,再痛快地洗個澡,然后才坐下來一口一口地呷著咖啡,像一個落魄的紳士。他做著那種清雅的動作,寫字時會眼睛盯一個固定的角落,其實他什么也沒看。他看見的只是他腦海里的人物。他于是就寫下了一個十九世紀俄國小文官乞乞科夫為搞錢而收買死靈魂遍訪郊外地主們的故事。那故事犀利而深刻,今天讀來仍然有一種游絲狀的東西在窸窸窣窣地穿行,攪得你的靈魂不斷地顫抖。
我如愿以償地來到了大臺階上那幢玫瑰色的小樓房。這就是詩人雪萊和詩人濟慈博物館。因為貧困和疾病,雪萊和濟慈都曾經在這幢房子里居住過,并且產生過偉大的作品。
雪萊,英國十九世紀詩壇的巨星,曾是我極度崇拜的詩人之一。早先馬克思和恩格斯都對他有過極高的評價。馬克思說,雪萊是徹頭徹尾的革命家。恩格斯說,雪萊是天才的預言家。其實,年輕的雪萊只活了三十歲。他的確是太年輕了。他在顛沛流離中來到了羅馬,來到了充滿了韻味的西班牙臺階上。他其實很清秀,他的畫像更像一位手握雞毛寫作的姣麗的美女作家。在他聰穎的眉宇間,閃爍著一種智慧,也閃爍著一種“狂風暴雨”的警示。
他的長詩《心之靈》就是為了拯救被繼母幽禁于修道院中的少女愛米麗而創作的,他曾許多次訪問過愛米麗,并且稱她為精神之美的化身,心靈之上的心靈。
雪萊后來與友人在一次大海泛舟時,意外遭遇暴風雨而溺死海中。這多少讓人無法接受,但卻應了詩人“一切匯入大海”的萬物融一的思想。
精神是不朽的,死后的精神是永存的。這句子來源于雪萊悼念詩人詩友濟慈的長詩《阿童尼》。濟慈早于雪萊死于肺結核病。
雪萊說,羅馬,哦那墓園,那兒既有天國,又有墓地。雪萊還說,遠遠離開海岸,那不朽之靈向我招手。想到可以長眠于這樣甜蜜的地方,讓人都不由得愛上了死亡。
雪萊寫這首《阿童尼》是1821年,果然1822年他就葬身于大海了。于是有相當一批評論家說,雪萊對死亡有預感。
是的,將雪萊與濟慈博物館放在這樣一個大臺階旁是很有象征意義的。它總能吸引更多的藝術家來這里尋夢。不管他們是否能成功。他們總希望在大臺階上慢慢地回味羅馬的歷史,解讀那久遠的有一股淡淡霉味的詩行。他們想得最多的可能還是天空為什么會飄來憂郁的白云。當然,他們也許只是想在大臺階上休息片刻。
終于我氣喘吁吁地繞過了那個埃及方尖碑,來到了臺階盡頭那十六世紀興建的哥特式教堂的大門前。埃及方尖碑似乎已成了歐洲的寶貝。在歐洲所有重要的場所,你都可能看到這種四千年前古埃及的神圣石柱。它會將你的目光引向偉大而神秘的天穹。不過,所有看過方尖碑的人,都會有一個奇怪的結論:埃及的圣物裝點了歐洲的風景。
我的腿已經十分酸軟和疲憊了,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致。一鉆進楚利尼塔代夢第教堂,我就悄無聲息地找了一個座位,瞇起眼睛假裝做起了彌撒。教堂里燈光昏暗,四周靜寂無聲。我身邊有一男一女兩位老人在靜靜地祈禱著。我終于扭不過困乏,閉上雙眼打起了瞌睡。我的鼾聲吵醒了自己,也驚攪了兩位老人。
我看見兩位老人慈祥地對我笑了笑。
在教堂讀米開朗基羅
梵蒂岡最早只是羅馬城外的一個小荒丘。它只是在公元三世紀君士坦丁大帝時才在圣彼得的墓地上建了一座小教堂。是文藝復興讓教皇的權力達到了頂峰。于是,教皇朱利奧二世下令設計再建新教堂,但好景不長,先后兩位教皇去世了,工程依然停滯不前。
圣彼得大教堂真正的春天是從保羅三世任命米開朗基羅為首席建筑師開始的。
早先我只知道米開朗基羅是文藝復興的三杰之一。他的最為杰出的作品是雕塑《大衛》、《摩西》、西斯廷禮拜堂壁畫《創世紀》和《最后的審判》。前幾日,我有幸在巴黎盧浮宮目睹了他的另兩件雕塑名作《被束縛的奴隸》和《垂死的奴隸》。我被雕塑深深地震撼了,但我并不知道米開朗基羅還是一位偉大的建筑設計師。
米開朗基羅創作奴隸雕像的時間是1513年到1516年。那時米開朗基羅正值壯年,身體里鼓脹著一種成熟的精氣。他試圖要將那精氣釋放出來。他說,我的那雙如饑似渴地尋求美的事物的眼睛,除了對美的事物進行沉思默想以外,再無別的辦法。于是,我們便看到了米開朗基羅對靈魂與肉體表達的超凡意境,那似乎體現了他反抗壓迫與渴求解放的思想意志。那是一種人企圖擺脫石塊束縛的拼命掙扎的狀態,它表現的不僅僅是人的肉體掙脫,更是靈魂的掙脫和靈魂的爆發。
我輕輕地撫摸著《被束縛的奴隸》,撫摸著他高昂的頭和肩部與臂部結實而鼓脹的肌肉,感覺到了血液沸涌的滋味。爆發即將來臨。爆發之后將是解脫束縛,將是獲得自由。我甚至在他那充滿渴望的面部表情中看到了解脫后的安詳。
米開朗基羅是我心中超越任何一位畫家的畫圣。他的地位甚至超過了達·芬奇和拉斐爾。他包孕在作品中深邃的思想和磅礴的男性力量,是激勵我成長的燈塔。那是我在九歲至十九歲年齡段苦練美術繪畫時的指路燈塔。雖然那時我僅僅只看到過他不朽的雕像《大衛》的照片。
《大衛》是米開朗基羅在1501年開始,用兩年時間完成的驚世之作。作品充溢著一股力透紙背的青春之氣。青年大衛昂首挺胸,沉著冷靜,并且有著結實豐滿的肌體,似蘊藏著無窮的力量。《大衛》使得年僅二十七歲的米開朗基羅成了意大利的新寵和最負盛名的雕刻家,《大衛》的完成成了文藝復興劃時代的重大事件。“大衛”從此也被奉為標準美男子的代言人和佛羅倫薩的守護神。
不過,在圣彼得大教堂里,米開朗基羅還是讓我大大地吃了一驚。我在斂神屏息中窺視到了米氏另一個洞開的世界,那同樣是一個讓人肅然起敬的精絕世界。
1547年,七十歲高齡的米開朗基羅,應該早已過了青春鼓脹的年華,可他卻依然神采飛揚激情四溢,對創作有著神奇的熱情和靈感。他欣然接受了圣彼得大教堂的設計,同時,他又力排眾議完成了這個全新的富于挑戰意味的大教堂。
試想,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并且于不久前剛剛完成了一幅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巨型壁畫《最后的審判》。那是一幅有二百多個人物,二百多平方米的巨型制作。那幅畫幾乎耗盡了米開朗基羅一生的精力和心血。在作畫過程中,他甚至不慎從腳手架上墜落了下去,腿部嚴重骨折,但是,他還是用六年時間完成了那幅舉世震驚的大壁畫。
1987年人們用最新技術對那幅大壁畫進行清洗時,居然發現這幅450年前的壁畫,依然色彩艷麗,色調明快,氣韻恢宏,幾乎是一幅全新的畫卷。評論家驚呼:這真是神來之筆。
米開朗基羅是用剛毅完成那幅氣勢磅礴的大壁畫的,那2290多個日日夜夜是一次奇妙的旅程,也是一次對自我人生的奇異審判。他甚至饒有興致地將自己也畫在了一個皮囊上,將自己融在了那暴風驟雨和電閃雷鳴之中。他隨著那些升天的人們一起升騰,也鞭笞了那些表情驚懼、哀嚎入地的邪惡之人。他用毒蛇和錘頭給邪惡者以有力的棒喝。
看著這幅碩大的壁畫,我固執的想,米開朗基羅的確是西方美術史上一面鮮艷的旗幟,也是一座世界美術史上無法逾越的藝術高峰。
當然,圣彼得大教堂的總建筑設計師并不是好當的。他的前任桑迦洛以及一批搞專業建筑的人對他一直持否定的態度。于是這個七十多歲的清瘦老人就站在了風口浪尖上。他一邊創作設計,還得一邊與勁敵較量。這些勁敵聯合起來發起了一個查辦委員會,專門在米開朗基羅的雞蛋里挑骨頭。這看起來很像中國“文革”的做法,那嫉妒心理如出一轍。好在米開朗基羅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也有足夠的耐心和閱歷。當然懂得藝術的教皇也拍著他的肩膀,給予了他無限的支持。不然唾沫星子照樣會淹死他。不過有教皇的支持,并不等于有了偉大作品。這是一個常識。你必須有真才實學。
米開朗基羅絕非一般意義上的藝術家,他完美的設計終于撼動了世界也感悟了他的敵手,甚至桑迦洛。
迄今為止,圣彼得大教堂的圓形穹頂仍然是建筑界經典的霸主和教科書。這個范本對于整個歐洲都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我仰望著這個高達137米的宏偉穹頂,思想著它是如何在十五世紀的晴朗天氣里大規模興建的。我似乎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雄鷹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著,眼睛犀利地閃著光。
這個堪稱世界教堂之父的大教堂,總面積五萬多平方米,可同時容納六萬教徒朝拜。在它空曠的大廳里,我感到了異常的靜謐,攢動的人流靜靜的,他們收斂著面容,悄聲低語,與令人目眩的斑斕色彩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更與那金碧輝煌的四壁形成了強烈對比。珠光寶氣的大教堂可能永遠生活在一種安謐之中,所有光顧它的人都會節制而故作矜持地沉默。經典的藝術品放在教堂的墻壁上顯然是有點奢侈了。
大教堂的警衛據說永遠是瑞士人。人們說瑞士人嚴謹認真還一絲不茍,很適合看門。他們穿的制服有些特別,是那種黑色無沿帽,桔黃色與黑色豎條紋組成的衣服,很有點像慶典儀式的演員。其實他們本來就僅有演員的功能。導游說,這些警衛的制服也是米開朗基羅設計的,它與瑞士人手中的長戈一樣已經在風風雨雨中站立了近五百年。
在梵蒂岡這個教皇舉行隆重彌撒的地方,曾經是古羅馬皇帝尼祿處死人犯的場所。公元67年,那個名叫圣彼得的人就被釘在了彌漫著血腥味的十字架上。我沒有看到米開朗基羅畫圣彼得的作品。
有一個響亮的名字
羅馬似乎許多建筑都與一個人有關。
這讓我找到了進一步探尋的切入點。無論在圣彼得廣場、圣彼得大教堂、還是拿佛納廣場、臺伯河上的圣天使橋,抑或是雕塑《恍惚》和圣安德雷·庫林納教堂的大圓頂,都時不時有一個眩目的名字飛出,像一道強光刺激著你的眼球。你不得不刮目相看。
最先被震撼的就是圣彼得廣場的柱廊。那左右對稱又宏偉壯觀的氣勢著實讓我暗暗吃驚,并且頭皮一陣發麻。
于是我追尋出了他的名字——貝爾尼尼。一位十七世紀意大利的建筑設計師、巴洛克巨匠、雕塑藝術大師。
人們說,如果沒有貝爾尼尼磅礴的柱廊、華麗的拱頂,鮮活的雕像和流暢優美的弧線,就沒有細潤繽紛的巴洛克時代,也沒有羅馬豐美華麗的今天。
柱廊曾經是古希臘巴底農神廟的驕傲。后來古羅馬人感覺他更能代表強大、奢華和蓬勃向上的羅馬帝國的風韻,于是,就拿來為自己所用了。當然羅馬人的智慧是巨大無朋的,他們于是將這些立柱變得更加絢爛也更加羅馬化了。
貝爾尼尼也是一個天才的普通人,在他汲取了許多古典藝術精華之后,又順應了文藝復興大潮的沖擊,才弄出了一系列恢弘又精致細膩的藝術品,讓后人永遠為之唏噓。
其實整個意大利在古希臘、古羅馬藝術的啟萌下,又得益于拜占庭藝術、基督教藝術的熏陶,更有中世紀羅曼藝術、哥特式藝術的渲染,才孕育出了文藝復興的輝煌,才交融出了巴洛克的熱情奔放和濃郁華麗。有人曾經指責巴洛克是墮落瓦解的藝術,因為它過于追求豪華與享樂。而經過數百年的歷險,巴洛克藝術正是以它的激情、浪漫和豐富的想象力,以其躍動和變化闡示了它的靈魂,完成了它的雜糅和拓展。貝爾尼尼作為他的代表人物之一,的確留下了一批精華。
圣彼得廣場柱廊就是貝爾尼尼的千古絕唱。它環狀地矗立在廣場兩邊,像兩排整齊而巨大的石柱森林,擁抱著碩大的廣場,宛若上帝之手擁抱著它的子民。這柱廊均有男人般的多利克式大理石巨柱組成,氣勢宏大,造型美觀,而面向廣場的石柱頂端都是神態各異的巨大雕像。這些巨柱共有284根。廣場中間有兩座晶瑩閃亮的美麗噴泉,它們為莊重的廣場平添了一種生動而歡快的氣氛。從噴泉向兩側的柱廊望去,你會發現一個奇特現象。這前后四排巨型石柱,居然僅僅能看見第一排石柱。這恐怕就是貝爾尼尼的耐人尋味和匠心之處了。貝爾尼尼讓你感到了優美、陽剛和華麗,又讓你感到了整潔、韻律和詩意。
站在這森林般的巨柱旁邊,你會覺得自己異常的渺小。
當然,圣彼得大教堂里自然也會有巴洛克大師貝爾尼尼的作品。不然教堂就會顯得缺少靈氣。在教堂中央有高達29米的青銅華蓋,它由四根螺旋狀的青銅巨柱支撐著,顯得富麗堂皇而又充滿金氣。而另一件華麗的藝術品,就是鍍金寶座——圣彼得大寶座。它們像一組炫目而熠熠生輝的巨大寶石,閃爍著迷人的豐韻。可以看出,大教堂內最杰出的陳設,花落貝爾尼尼,是眾望所歸,他的確有承載這種奇異美麗的能力。而教皇作為當時羅馬的最高權力擁有者,也深諳藝術之道,幫助貝爾尼尼完成了這件舉世無雙的經典。今天看來我們真該感謝教皇的知遇之恩,不然就不會有如此精美的大宮殿,以及大宮殿里不朽的藝術。當然,教皇想的肯定不是流芳百世的藝術,他希望在他的豪華宮殿里永遠是人頭攢動的虔誠朝拜者,他永遠是鮮花叢中的花蕊。
臺伯河是區分羅馬市區與梵蒂岡國的一條小河。河上有座古老的圣天使橋,如果你不經意可能以為它是一座新橋。其實它最早建于哈得良皇帝時期。在1450年重建后,那漂亮的十二尊天使雕像,也是貝爾尼尼的作品。
我來到天使橋上,奇想著與公元十三世紀的貴族們擦肩而過的感覺,或者一位美艷的意大利天使也行。但,我錯了。當我一踏上橋,就飄來一股古怪之氣。一群神態詭秘的黑人,用黑臉和白眼圈盯著我,那眼神很像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國搶軍帽青年的神情。果然,有一位比我還高出一截的瘦黑人,擋住了我的路,從身上某個角落摸出一對很精致的手表,我沒有理會時,他又不知從哪摸出一堆小飾品。我只得站了下來。這時我看見天使橋邊,還有長長一排膚色黝黑的小販,在他們腳旁有一件或數件會活動的剪紙狀的小人,那小人居然隨著錄音機里的音樂在踏著節奏跳舞。那舞步還頗像瘋狂的迪斯科。
沒碰上天使卻碰上一群黑黑的小販,這很有意思,我想。我于是停下腳步,仔細地觀察起橋邊聳立的十二尊天使雕像。天使們一個個神采飛揚,姿態生動,飄逸的衣裙和飛帶,更飄出一種精湛和細膩,讓我傾心不已。過后,我看到一篇介紹圣天使橋貝爾尼尼的這組雕像的文章,說:那天使的裙帶標志著巴洛克時代的最高水平。
導游發現我的興趣點后,也興致勃勃地告訴我,你可以去拿佛納廣場看看四河噴泉,它會讓你終生滿足。那才是貝爾尼尼精品中的精品。
我于是順著導游的指點,來到了拿佛納廣場。那是一個人頭攢動的廣場。說是廣場,看起來并不太大,在中國它只能算一個社區小廣場。在它橢圓形的廣場上,聚集著街頭畫家、賣藝者以及更多的黑人小販。
貝爾尼尼的《四河噴泉》和《摩爾人噴泉》就兀立在廣場中央。四河噴泉圍著許多膚色各異的拍照者,他們拍照它,可能是想看到尼羅河、恒河、多瑙河、拉布拉多河的河神的真實面目,也許只是想在拍照中找到輕松愉快的感覺。
其實這四河噴泉顯得很夸張,它精致而活躍,把擬人化的河神表現得活靈活現而又意趣盎然。而摩爾人噴泉則頗具美感,水池中央立著一尊高聳的雕像,四周有一圈生動的戲水者,它們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貝爾尼尼就是這樣一個大藝術家,他的大理石造型似乎永遠透著思想,他的華麗的裝飾似乎又永遠透著真情。當你走過他的作品時,你肯定會聽到一種攝人心魄的來自天庭里的悅耳之聲。你會說,那是天籟的細潤之聲。
在遭遇到貝爾尼尼的《恍惚》時,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從天頂射入的金燦燦的光芒,終于恍然大悟,光線原來是可以用手觸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