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清明時節,那燦爛的油菜花最是艷麗迷人。這時候,蟄伏休養了一冬的魚蝦貝殼之類,經過幾場春雨的澆灌滋潤,肥美起來,于是在興化有了這樣一句俗語:“菜花蜆子清明螺。”
蜆子確實是一道水鄉美食,買回來,洗干凈,放鍋里用清水一煮,一個個小扇子似的蜆子殼全都張開了,就像一張張貪吃的嘴,在炫耀它嘴里塞得滿滿的雪白鮮嫩的美味。也不必費力,只需用手輕輕一抹,蜆肉就下來了,一大鍋蜆子。去了堅硬的蜆子殼,大概能撈上一碗吧。不過這雪白鮮嫩的蜆子肉,可是水中至味,百吃不厭。用它來燒豆腐,炒韭菜,炒青菜頭,都好,都有股難以表達的鮮與香,說不出的清與醇,總之在水鄉這可是招待貴客的上好佳肴了。我喜歡吃蜆子,怎么吃都喜歡,怎么吃都吃不夠,那種鮮嫩與清香可不是筆墨可以形容的,誰吃了誰心里明白。吃到最后干脆連蜆子湯也倒進了碗里,呼嚕呼嚕就著兩大碗米飯就下了肚。還想吃,可是摸摸飽飽的肚子,不敢再吃了,否則非發福不可。
別看蜆子好吃,撈蜆子可是很寂寞辛苦的。若有幸遇上一兩個蜆子塘,一天就可以撈上半船。也有頑皮孩子在摸魚捉蝦時撈上一兩捧蜆子的,也不夠吃啊,便干脆連殼帶肉砸碎了喂鴨,鴨吃了容易盤蛋殼,不生軟黃蛋,而且產蛋多,個頭大。
在我小時候,油菜花金黃的三月里,常有身著藍布衣衫的漁家姑娘,挑著裝了蜆子的圓木桶走街串巷地喊:“蜆子喲,賣蜆子喲!”一甩長辮子輕輕地走遠了。那清脆甜潤的好嗓子從菜花黃時,一直響到梔子花初放,杜鵑鳥輕啼的小滿。她挑著的兩桶蜆子,有一桶是煮好了的蜆子肉,白花花的:另一桶則是連殼帶肉的蜆子,蜆子殼灰白色。每當聽到巷子里有人喊賣蜆子,母親便掏出一元錢,讓我拎上馬頭籃去買上幾斤。待我提著一籃蜆子興沖沖地跑回家,母親已經坐在灶前,燃起了灶火,等我的蜆子下鍋呢。下鍋前,還要將蜆子肉一只只抹下來,才好燒菜呢。母親從不買煮好的蜆子肉,說是沒有了蜆子湯,就少了層鮮味兒,不如自家做的好吃。于是我就陪著母親將一只只蜆子殼里的蜆子肉抹下來,裝在大碗里。邊聽母親講故事,邊抹蜆子肉,現在想來也是值得回憶的童年往事呢。中午,就著這鮮美的蜆肉炒韭菜,父親總要喝上兩杯,直喝得兩頰微紅,一臉的心滿意足。
螺螄,在興化人家的飯桌上,更是極平常的水產,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不過滋味最鮮美卻是在清明之前。下過幾場春雨,鮮嫩的蘆芽鉆出了地皮,慢慢地從水田之中、溝坎邊上悄悄地長起來了。這時候,孩子們挎著小柳籃,唱著“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的鄉間民謠,出來摸螺螄了。不必下水,只在注滿了春水的牛蹄印里輕輕一摸,就是一把,個頭大著呢。
回家,在清水里養上一夜,螺螄已吐去污穢。剪去尖尖的尾巴,加了蔥姜辣椒,炒上一盤,全家人便有滋有味地吮了起來。水鄉人家吃螺螄,似乎天生就會。北方人斯斯文交地用根牙簽挑半天,才能挑得出來,還吃得一手的油污。水鄉人只需用筷子夾起一只,上下唇抿緊,用力一吸,肥嘟嘟的螺螄肉就進了嘴,根本不會弄臟了手。美得很哪!比較講究的吃法,則是將螺螄煮熟,剔出螺螄肉,炒韭菜,燉蛋,又是別樣的一種美味。
清明前的螺螄,據說吃了可以明目,不會害眼病。在我們興化,還說要想不害眼病必須吃上三次,有什么根據沒有?誰也說不清。但清明前賣螺螄、吃螺螄的特別多,這倒是事實。也許興化人就好這一口,便為自己找了這么一個借口吧。
以前,在田間地頭的泥塘里,隨手一抓就是大把的螺螄,根本沒人當回事。家里來人到客,沒有葷菜,家里人也會提一個耥網子,到蘆蕩河灣里推上兩下,就是一籃螺螄,甚至還有活嘣亂跳的鮮魚活蝦。炒了,就著剛出鍋的白米飯,吃出的是水鄉人家的恬淡與自足,再斟上自家釀造的米甜酒,便可以美美地醉上一回了。
菜花蜆子清明螺,而今在我心里,已經是想家時的一道特殊風味了。我知道,越是家常的越是讓人牽掛與難忘,越是讓人體會到家的溫情與馨香,烘暖異鄉人一顆漂泊的心,從而感悟出生活的平實與真味。
責任編輯 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