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房村：一個村莊和一段鮮為人知的茶馬古道

所謂“順下線”，就是從順寧到下關的一條茶馬古道，現在，當年的順寧已改稱鳳慶縣，完整的茶馬古道也幾乎不見。不過，就在人們把“順下線”當做研究普洱茶的一條重要線索在書上泛談時，鼠年開春，我再次來到位于滇西茶馬第一鎮的魯史，在友人的帶路下，踏上位于魯史鎮糖房村一段鮮為人知卻保留完好的茶馬古道。

1913年以前，中原文化傳到滇西鳳慶縣，必經的一條古道就是從下關到巍山、過魯史、再經過糖房、金馬、新村三個驛站，最后到達鳳慶縣城。從魯史到鳳慶縣政府所在地的鳳城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全都遍布崇山峻嶺間，其中一處叫黑山門的關隘更是險要。而糖房正是離黑山門4公里的一個小村莊。

舊時，如果商客一早從巍山出發，趕到黑山門時就已天色漸晚，由于黑山門時有盜賊出沒，輕則謀財，重則害命，商客們自然不敢再夜色里貿然前行。每每遇上不能再繼續翻越黑山門的客商，熱情好客的糖房人都會騰出房子供商客用，拿出最香甜的麥芽糖讓商客吃，如果客商真的有事急著要連夜過黑山門，他們就會組織起村里的男青年，點燃火把唱著粗獷的山歌把客商送出黑山門去，不要什么報酬。久而久之，糖房村就成了茶馬古道上的一個驛站。

據史書記載，清乾隆26年(1761年)，順寧知府劉靖督士民修建青龍橋于鎮南金馬明子山腳下的瀾滄江上，這是清代順寧第一座宏偉建筑，橋的修建對“順下線”的成功開劈起到了重要作用，走過瀾滄江過金馬翻越黑山門，就到糖房。當時作為茶馬古道重鎮的魯史由于缺水，許多客商只好選擇與魯史鄰近的糖房作為食宿點，一來這里民風醇樸，據說基本上沒有偷竊行為發生；二來這里有水可喂馬，清澈的山泉源自村背后的懸崖峭壁，就是一泡鳥屎也無法屙到水里面，還有就是這里的麥芽糖非常好吃。一時間，小小的糖房村車水馬龍，成為遠近聞名的客站，當然，這一切都歸功于青龍橋的建成。青龍橋建成后，交通進一步得到發展，促進了魯史地方經濟的繁榮。魯史古鎮門市林立，商號增加，綢緞、洋紗、棉布、鹽巴等內地的產品和本地的茶葉、核桃、木耳等土特產品以此作交易的集散地。當地人把內地物資運往邊疆；內地人到鳳慶趕春茶會，購買茶葉后從魯史返回故鄉。昆明、大理一帶茶商又將鳳慶的茶葉販賣到麗江、迪慶、西藏等地，魯史既是茶出鳳慶運向各地的中轉站，同時各地的文化又通過魯史向滇西深處發散。主要的線路有三條：1、鳳慶（順寧）——魯史——巍山——下關——麗江——中甸——西藏；2.、鳳慶（順寧）——魯史——下關——昆明——省外；3. 大理——下關——巍山——魯史——鳳慶（順寧）——鎮康——耿馬——緬甸。不論哪一條道，都得經過糖房，都得經過黑山門，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糖房是滇西茶馬古道不能淡化的一個站點。

傳說中的糖房村土地貧瘠，除了石頭與幾棵松子樹外沒有其它特產，可這里的大麥能熬制出鮮香甜美的麥芽糖，一年四季都有麥芽糖的香甜氣味在村子四周蕩漾，因此得名糖房。

“順下線”既是一條商道，又因為是當時的朝庭圣旨到邊韁的思普地區的必經之路而成為一條官道。但“順下線”的人文價值還是重在商業意義。從普洱府起程的大馬幫又要從思茅到普洱，再經過順下線，最終到達康藏，“順下線”承載的普洱茶給沿途村莊平添了濃重的茶文化風情，也讓茶的清芬浸透在糖房的每一間老屋。直到現在，糖房村隨處可見的拴馬樁、銹跡斑斑的馬掌、以及閑置不用的馬馱馬鞍，都能證明糖房當年的繁華。而在當代商業史上，“順下線”上的鳳城到魯史段的茶馬古道，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之前仍然馬來人往，盡管這時已沒有從巍山大理前往鳳慶縣城的客商馬隊，但沿途村落自發組織的馬幫，始終承運著鄉親們衣食住行的一切，因此，這一條茶馬古道隨著上世紀八十年代鳳魯公路的通車才漸漸變得荒蕪起來。所幸的是，在糖房村到黑山門這段茶馬古道上，人們仍然可以讀出大馬幫的足跡，卻不知這段路與這個叫糖房的村子為什么很少被提起。

歲月留下的痕跡總是被歲月磨滅，現在，人們已聞不到麥芽糖的芳香，見不到煮著大麥的鐵鍋，當然也看不到在陽光下為旅客翻曬棉被的小媳婦了。現在的糖房似乎有些落寞，村子里很少見到孩子，村口幾位老人在一棵開著花的杏子樹下聊天，他們說著村背后青石板廠的效益，說著村子里過年回來的那些打工孩子的事，臉上的表情平淡得出奇。即使說到村里的一個外出打工的妹子跟了一位大老板就發了財，他們一樣顯得平淡，只有說到茶馬古道，這些上了歲數的人才顯得有些激動。一位老人拉著我去看踏進幾尺深的馬蹄印；一位老人要我去看當年他爺爺給客商喂馬的水槽；還有一位老人則微閉著眼眼問我要不要他家祖上傳下的普洱茶……然后，他們又相約著帶我去看那段最值得看的茶馬古道。

保存最完整的茶馬古道應該是從糖房到黑山門4公里的這一段，古老的原始森林庇護著當年的古道，苔鮮覆蓋著先人和老馬們的足印，發白的石塊間隙擠出不怕霜雪的小草，隨處可見的還有拴馬樁與歇馬處的痕跡。遠去的聲聲馬蹄，不散的陣陣茶香，好像只有這里的老人和外來的游客才能體味。

上世紀二十年代，來自大理喜州的嚴子禎在下關建立永昌祥商號，開始生產經營沱茶和藏銷緊茶，并在敘府、重慶、漢口、上海和緬甸瓦城設立分號。當時“永昌祥”商號所生產的沱茶有三個牌子：一個是本牌沱茶，重9兩2錢，用明前春尖制作，雙江茶占60%，鳳慶茶占40%；一個是副牌沱茶，重8兩2錢，鳳慶茶占60%，勐庫茶占40%；還有一個是正記牌沱茶，也是重8兩2錢，同樣是取勐庫茶香味濃郁，鳳慶茶兼備外形美觀之特點制成。而鳳慶曬青毛茶，又是永昌祥沱茶產品必不可少的原料。因此，嚴子禎在鳳慶專設的永昌祥商號，就是與各路茶商競購鳳慶青毛茶。到了上世紀三十年代末，鳳慶的茶葉商號發展到20多家，其資本不一，但以永昌祥一家最大。全縣差不多有半數以上青毛茶都其收購。隨著茶樹漸栽漸多，茶葉產量越來越高，以茶為主的各種山地商品也就以鳳慶為中心，由馬幫沿著“順下線”傾銷各地。

糖房村過去的主要經濟支柱是石料和木材，現在則以茶葉為主要經濟作物，這不能不說是得益于茶馬古道漫長的歷史影響。說起這些，幾位老人都非常感慨，他們覺得是茶馬古道改變了糖房村，即使現在的茶馬古道已經成為歷史遺跡，他們也負有義不容辭的保護責任。老人們自發地成為茶馬古道的保護者，有人要挖古道上的石頭去蓋房，他們就認真勸說，最后讓那些年輕人到自家承包的山上去找石頭。每次有游人來看古道，老人都會放下手中的活去作陪，沒有任何報酬，私下里他們又說，是怕來人將古道上印著馬蹄的石頭拿去。

老人們一件件講述著當年大馬幫的故事，幾位老人口中，我又看到當年大馬幫來來往往的畫卷。鳳魯公路修通之后，這條茶馬古道越來越老，這倒也是件好事，它原本地記載著一段遠去的茶馬古道史。

現在，一條新修的公路繞道遠離了茶馬古道，這是村里為保存歷史古跡而作出的舉措。村里還自發成立護村隊，其實村里倒沒有什么需要特別看護的東西，為的就是這段茶馬古道。村長干部說，保存下這段路也許賺不了錢，但可以讓更多的人知道糖房村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