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雕刻，尷尬的傳統藝術

象牙雕刻技術是“燕京八絕”之一，已經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保護遺產，但是由于原材料的特殊性，這個傳統的宮廷工藝正面臨著尷尬……

1949年出生的柴慈繼是國家級牙雕工藝大師，也是象牙雕刻行業堅持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幾位大師之一。他文革后從黑龍江建設兵團返城回京，憑著自己泥塑的美術功底和對雕刻藝術的熱愛進了北京象牙雕刻廠，這一干就是30多年。回想起來，柴大師說，當時同一批進來的一共有38位學徒工，現在卻只剩下3位了，留下來的都是真心喜歡牙雕這門手藝的人。

柴慈繼承擔多項重大高精象牙雕刻產品的設計和制作任務，成功研究出牙雕與根雕及象牙與葫蘆等不同材質相結合的創作方法，拓展了牙雕技藝的表現手法和樣式，作品表現了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神韻。其作品被選為國禮贈送友好國家?！断阋糁瘛?、《大唐貴妃》、《藥師玻璃光佛會》、《嫦娥奔月》、《孔子圣跡圖》等多件牙雕經典作品，獲全國工藝美術最高獎。2006年被國家發改委授予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榮譽稱號。但被問到這個行業的前景時，他淡然一笑，略帶幾分憂傷地說道：“象牙雕刻已經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保護遺產，國家出面來扶持，我相信它不會消失，但是也不會有太大的發展，根本原因是原料供應上的缺失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沒有料，拿什么去雕刻呢，更別說傳承的問題！”面對如此的尷尬情況，京城象牙雕刻在嚴格遵守國家法律法規的同時，也艱難地傳承著這門民族傳統工藝。

象牙雕刻是指以象牙為材料的雕刻工藝及其成品。牙是大象身上最堅固的部分，光潔、耐用，珍貴程度可與寶石、玉石媲美。因此，象牙又有有機寶石之美譽。而象牙雕刻藝術品，以堅實細密，色澤柔潤光滑的質地，精美的雕刻藝術，倍受收藏家珍愛，成為古玩中獨具特色的品種之一。牙雕，古老的傳統藝術，因牙材自身的品質感和其高潔的美感，成為中國特種工藝美術的一部分，由于它工藝復雜且具有相當的難度，一般以口傳心授的方式承傳。

象牙雕刻分為幾個步驟：第一步是設計并鑿出基本造型，要求把整體形態、神態都塑造好。雖然作品制作得還不夠細致，但它生動與否已初見端倪，所以這一步是最重要的一步，是成品好壞的基礎；第二步是鏟，主要是為了提高產品的光亮度；第三步是磨，傳統的加工手段是用光葉和措草來打磨。光葉是大毛竹外層的葉子，反面有毛，用它來打磨象牙制品會更加柔潤。措草是一種大型的節節草，干了以后，沾點水綁在小竹板上特別好用。但現在這兩種東西都很少了，一般用砂紙來代替，效果雖然也可以，但還是不如光葉和措草打磨出來的光澤細膩柔和，讓人看著舒服。

牙雕的表現題材很廣泛。一般分為人物、動物、花卉及風景四類題材。人物題材主要源于古代的神話傳說及歷史名人。畫稿一般以白描手法，表現人物面部表情、身體姿態、衣飾形狀等，有出處的則還要著重刻畫人物的身份特征，以達到完美的藝術效果；花卉題材一般以花為主，以鳥、蝶、蜻蜓、青蛙等作陪襯，以花籃、花瓶、竹筒、折扇、假山等作托件，主角與陪襯和諧搭配；動物題材主要有林中虎嘯、深谷獅吼、雄雞報曉、魚躍荷池等，其中十二生肖占有一定位置；風景題材一般表現山水、島嶼及日月風云。嶙峋的山石、斑駁的海巖、滾動變幻的云朵是牙雕藝人尤為喜歡的揮刀具象。

中國的象牙雕刻有著極其悠久的歷史，始于新石器時代。在北京黃土坡出土的戰國墓中發現過象牙梳子。經過數百年的實踐，北京牙雕具有了雍容華貴的宮廷藝術品格，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工藝。歷代王朝都把牙雕作為皇家供品，只有皇家貴族才可以享用。建國后，作為北京宮廷藝術的“燕京八絕”之一，多次在中國工藝美術百花獎評比中獲金杯獎，“天女散花”、“遵義會議光輝照前程”等一大批牙雕作品被列入國家藝術珍品永久收藏。牙雕作品還遠銷五大洲70多個國家和地區，為國家的進出口貿易做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

20世紀50年代后，北京的多家牙雕小作坊以公司合營的方式整合到了一起，成立了原北京象牙雕刻廠。象牙雕刻廠分為很多車間，分工很細，流程嚴格，每個人只能做自己車間的制品，最后拿到專門負責開臉的師傅那兒統一雕刻臉部線條和神態。工廠化的大批量生產，流水線的生產模式，使得許多工藝作品個性消失，特有風格被淡化。到了1990年，我國加入“國際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由于禁止捕獵野生大象，原料缺少成為了阻止象牙雕刻發展的大問題，做這個行業的人也越來越少。

柴大師起初以仕女雕刻為專業。仕女雕刻對技巧的要求比較高，手法要求很細膩，那樣才能巧妙地雕刻出東方女子特有的神態及美感。由于當時國外市場上對仕女的需求量很大，工廠里的仕女車間最大，藝術精湛的大師也最多。但隨著從事牙雕的技術人員越來越少，柴大師就成了牙雕的全能人才，熟悉各種雕刻手法，掌握整個的雕刻流程，藝術造詣頗深。他認為，做雕刻這行兒一定要兢兢業業，一個心氣不對，活兒上就會沒有精神。大師認為，牙雕的制作還帶有些偶然性，不同于別的工藝美術，一鑿下去，如果缺了一塊，就沒法再長出來，只能拿別的方面來補救，這個一蹴而成也是象牙雕刻的一大特點和難點，這就需要工藝大師要有大量的實踐經驗作為支持，才能拿捏好其中的分寸。柴大師曾遇到過一塊很特殊的料，又短又粗，牙內部是空的，貌似錐形，壁薄。憑著豐富的經驗，柴大師將它設計成佛的頭部，把空心的底部做成佛冠，并加刻頭發。雕刻臉型時，還特別注意了脖子部分用料的多少，因為那是整個象牙最薄的部位，一不小心就會把料捅破，那料就廢了。

現在原料很稀缺，若得到一塊好料，尤其是一整只象牙，柴大師會倍加珍惜，節省用料，希望能把象牙的每一寸都以最大程度利用好，于是他嘗試創造出一種新的表現形式，依托象牙獨特的曲線，以完整的一只象牙來做設計與雕刻。他認為整只象牙本身就具備了一種很美的圓潤線條，無論準備雕刻什么，都要把它的優勢表現出來，這就是牙雕的一種特殊美。他的得意之作《大唐貴妃》就是打破傳統，按照整只象牙原有曲線來設計制作的。楊貴妃位于象牙中部，依牙形而刻，美人穿著薄薄霓裳，微微側身，婀娜多姿，宛如天仙下凡一般。底部雕刻了楊貴妃和唐明皇的五個愛情小故事，以浮雕的手法表現，各個人物鮮活；牙尖上用鏤空的手法雕刻了一個月牙，嫦娥懷抱玉兔坐其上，緊下面的比翼鳥與連理枝表達了“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結連理枝”的美好心愿；另外還有一個算是歪打正著的創意，原本柴大師想找一塊料在下部雕刻年老的唐明皇，因思念愛妃而以酒醉己，于是出現楊貴妃飛回凡間的幻覺，但由于沒有找到合適的用料，又想節省一些料，于是他靈機一動用一只傾倒的酒杯代替了唐明皇的形象，杯中流出來的酒泛著浪花，同樣很形象地表現出唐明皇無盡的哀思。

如何繼承和發展傳統藝術是每個工藝大師的一塊心病。柴大師回憶當年進廠做學徒工時，拜孫森等大師為師，傳承了手藝。那時原料還很充足，每個學徒工都由師傅帶著，一個月要出好幾十公斤的活兒，實踐經驗積累豐富才能練出扎實的雕刻手法和準確的造型能力。但是現在尷尬的問題來了：一方面國際上倡導保護野生動物，新的象牙原料幾乎沒有，工廠里只剩下庫存的一點原料，根本舍不得給新人練手；另一方面，國家大力扶持民間工藝美術，要求保護這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培養新一代傳承人，且不說現在年輕人對傳統工藝感興趣的少，最大問題是即使招來新的學徒工都沒有料讓他們練手，不勤學苦練又怎么能領略到牙雕工藝的精髓所在呢。為了保護“京城八大絕”，做好牙雕工藝的傳承，國家要求每個大師都代兩個徒弟，等徒弟手藝學會了，畢業后還可以再招新徒弟。于是一個怪現象在牙雕行業出現了：大師比徒弟多，徒弟越來越少。北京象牙雕刻廠最興旺的時候有幾百名牙雕藝師，幾乎每年都會招一批學徒工。但到了90年代，象牙短缺，這個行業整體下滑，很多人都改了行，幾十年的手藝就這樣丟了，老藝人走了，年輕人很難招來，即使真想學也沒有料來實踐，斷檔失傳的危機威脅著象牙雕刻這個傳統但又有些尷尬的行業。

談到這些，柴大師臉上流露出幾分傷感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