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房

在我老家河南農(nóng)村，過去有聽房的風(fēng)俗。就是村里如有人結(jié)婚，到了晚上。新房的窗戶外邊就藏匿著不少人，偷聽新郎和新娘的悄悄話。特別是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以前，由于當(dāng)時農(nóng)村的業(yè)余文化生活比較匱乏，聽房便成為一種很熱門的群眾性娛樂活動。改革開放后，隨著農(nóng)村電視的普及和人們生活節(jié)奏的加快，聽房的人漸漸少了，后來村里就剩下二孬一個人好這一口，村里只要有人結(jié)婚，他是非聽房不可。因為他是光棍漢，好吃懶做，日子過得缺鹽少醋沒滋味，自然也一直找不下媳婦……他對男女私情也還陌生，就把聽房當(dāng)成生活中最幸福的時光了。

這一天，是九叔和幾嬸大喜的日子。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二孬又樂此不疲屁顛屁顛地去聽房了。二孬認(rèn)為，今天晚上必有好戲看。因為九叔家里窮，日子不景氣，九嬸當(dāng)初不同意這門婚事。然而兩家大人的關(guān)系黏糊得跟油和面似的，根本不顧及九嬸的感受，反而在竭力撮合這件事。九嬸不想惹爹娘生氣，就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九叔必須給她一萬塊錢彩禮。九叔心里老大不痛快，但最后還是同意了，就東挪西借塌了一屁股的債才滿足了九嬸的條件……這樣磕磕絆絆的婚姻，新婚之夜能有好戲嗎?二孬幸災(zāi)樂禍地猜測著。他剛潛伏到窗戶外邊，里邊就傳出r新郎和新娘的對話：

九叔：睡吧?

九嬸：睡就睡。

九叔：嗨，我說的不是睡，是睡!

九嬸：唉，不是不想睡，就是老瞌睡。

九叔：誰說不想睡?瞌睡也得睡!

九嬸：那咱先去睡，睡睡咱再睡?

九叔：睡著沒法睡，不如不去睡。

九嬸：不睡老瞌睡。睡也沒滋味。

九叔：先去喝口水，喝水能驅(qū)睡。

九嬸：中……

聽著這天書一般嘰里咕嚕的對話，二孬根據(jù)平時的道聽途說，然后再調(diào)動自己的全部知識和想象力，很認(rèn)真地把屋里的情景想象了一番。他知道好戲就在后邊，便興奮地咂摸著嘴，繼續(xù)凝神靜氣貓在窗戶臺下邊等待著好戲開演。果然，很快屋子里就傳出了兩人悄悄說話的聲音：

九嬸：你老實點……

九叔：嘿嘿，結(jié)婚不就是為了睡……你是咋了?

幾嬸：咋了?你先說說，今后有啥打算吧，說了再睡。

九叔：還有啥打算不打算的，地都分到各家各戶了，老丈人死了哭爹——隨大溜，人家咋種咱咋種唄。

九嬸：你就知道跟在人家屁股后頭跑，那地里能種出金子來?

九叔：你說咱一個莊戶人家，不種地又能做啥?

九嬸：地當(dāng)然得種，分到咱手里的地，長出荒草豈不讓人笑話?

九叔：就是嘛，種地是咱莊稼人的根本。

九嬸：依我看，咱光指望那二畝三分地還不行，你就不能再動動腦子，尋思著干點別的事?

九叔：還能干啥?

九嬸：咱不如先從小本生意干起……告訴你，俺娘家有個本家嫂子，天天挎著個籃子跑城里去販賣雞蛋，一次能掙十幾塊錢哩。

九叔：咳，原來你是想販賣雞蛋，這就是你的雄心大略呀?

九嬸：別不服氣。咱鄉(xiāng)下的雞都是放養(yǎng)的雞，營養(yǎng)價值高，城里人最喜歡啦。不過，咱不能小打小鬧。你想想，俺的彩禮為啥非要一萬塊錢?

九叔：不知道。

九嬸：我想買個機(jī)動三輪車。

九叔：噢，我明白了。那……那就憑咱開個機(jī)動三輪車倒賣個雞蛋，又能富到哪里?

九嬸：倒賣雞蛋是富不到哪里去?？稍矍谇诳炜斓馗缮弦荒臧胼d，有了本錢，那就可以放手大干了，或整個塑料大棚，或搞個家禽養(yǎng)殖……

九叔：中中中，我以后聽你的。咱睡吧?

九嬸：看你猴急的，睡就睡，我還怕你?……

聽到這里，二孬打了個激靈，感到十分失落，有一種從山上滾下來的感覺。此時此刻，他覺得聽房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情。他從窗下站起來，踉蹌著腳步，自言自語地說，人家都在想方設(shè)法地發(fā)家致富，向往吃香喝辣的紅火日子哩，我這是在干啥哩?我這是圖啥哩?沒想到，他才走出兩步遠(yuǎn)，就聽到身后“嘩啦”一聲響，說時遲那時快，他已變成了落湯雞。這時，屋里傳來九叔和九嬸爽朗的笑聲，隱隱約約傳來九叔說什么他是爛泥巴糊不上墻，偷聽去也無妨，他不是做生意的料，穿上龍袍也不是太子之類的話。二孬沒敢聲張，轉(zhuǎn)身落荒而逃，一邊恨恨地在心里說：你們竟敢往我身上潑尿?還小瞧我，哼!別拿豆包不當(dāng)干糧!說不定哪天我也有冒煙的時候……咱走著瞧!

九叔和九嬸并沒按照洞房花燭夜的約定去販賣雞蛋，而是又貸了一部分款，在村頭建了個養(yǎng)豬場。

二孬呢，完全變了一個人，他的生活突然有了目標(biāo)。一邊認(rèn)真打理地里的莊稼，一邊在農(nóng)閑時節(jié)收購雞蛋然后到縣城去兜售，后來也弄了個機(jī)動三輪把生意往大處做……二孬的好日子來了。幸福接踵而至。他翻蓋了房屋，還娶了個鄰村的姑娘，日子紅紅火火的，讓村里人很是眼熱。

二孬納悶了好多天，終于明白了，就想對九叔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在村頭的小飯館里，二孬恭恭敬敬地給九叔倒了一杯酒，說謝謝九叔，要不是你和九嬸在你們的新婚之夜指點我，我二孬不會有今天。

幾叔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滿意地笑了笑，咂吧著嘴，說二孬，你說的啥呀?我咋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