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家時,媽媽說王大媽生病住院了,我說她身體那么結實。怎么說倒就倒了呢?媽媽說她也是70多歲的人了。沒享過一天的福,還不能借生病歇歇啊。這是什么邏輯,但細想想還真是這么個理。
小時候我們住的四合院里,一共四家人家。
一家是徐家,徐家媽媽是裁縫。丈夫是干部,家境相對好些,生了三個女兒最后生了一個兒子。而我家則連添了四個女兒,直到有一次,算命的老先生對我爸爸說:“有兒無妻”,才徹底打消我們家生兒子的愿望。我爸爸在上海鐵路局南京分局工作,在六七十年代,收入就有100多元,所以我爸爸當時可夠威風的。徐媽媽的孩子大了,非讓我爸給她三閨女介紹了一名鐵路工人,那高興的啊,簡直沒法形容。
另一家姓什么倒忘了。鄰居背后都喊大麻子媽媽。我爸常年工作在外,家里就是我媽和外婆帶著我們姐妹四個,我媽在單位或外面受了氣,都是忍氣吞聲,但只要是大麻子媽媽知道了,準會拽著我媽去討個公道。所以在我印象里,大麻子媽媽就是兇。
還有一家就是王媽媽家了。王媽媽為生個閨女一下就生了六個兒子。在我印象中,王媽媽總是有干不完的活,不是拐著一籃臭烘烘的球鞋,就是端著一大盆臟衣服,想想六個正在發育中的男孩,衣服有多臟、鞋子有多臭,又舍不得用自來水,總是一人吃力地去河邊洗刷,王爸爸應該說是長得挺帥氣構,惟一的嗜好就是喝口小酒。每次開飯,王爸爸總“滋兒嗒、滋兒嗒”地喝著他心愛的燒酒,等菜上齊了,像猴一樣的孩子早已將碗底舔了精光。在那個什么都要憑證購買的緊張年代,他們家月月接不上,用王媽媽罵他們的話_來說就是討吃討穿討罵的一群“討債鬼”。所以王媽媽幾乎是每月一到下旬,就到我家借米借錢借糧票,有時實在不好意思再開口,我媽或我外婆都會主動借給她。
四合院里的四家就是這樣關連著,不是一家勝似一家。后來拆遷,分散開了,只有王媽媽還同我家住前后樓。
王媽媽家老大我們叫“大哥哥”,最能吃苦最有老大樣,條件不好討了一個鄉下老婆。但就是那個見人害羞得不會說話的媳婦,在改革大潮中,不聲不吭地在集貿市場租個攤位,經營小孩的衣帽,還別說,他們率先奔向“小康”了。老二在單位一次事故中頭顱開裂,手術后留下后遺癥,總是癡癡呆呆。老婆乘機丟下丈夫孩子同別人跑了,照顧老二和孩子的擔子就一直落在了王媽媽身上。老三當時在糧站上班,找了在工商局的老婆,自己過自己的安穩日子。老四當兵在外安了家,回家很少。老五不知怎的神經一下不好了,病治好后也娶了媳婦,但前提是將房子分出一半做他的婚房,考慮到不能刺激他,王媽媽夫婦只好帶著老二一家和還在讀書的老六,擠在只有40多平米的房里。但就是這樣,每次我回娘家,看到的王媽媽都是精精神神,開開心心的。聽我媽說,前陣子,她老頭子患了直腸癌,動了手術,兒子媳婦回來應個景,前前后后還都是王媽媽在忙著,可能是太勞累,終于自己也倒下了,我媽說她要不住院,還是要撐著操持家務,這樣也好,用王媽媽的話說,住院就是享福。
在外人眼里,王媽媽的一生可以說沒有歡樂的色彩、沒有快樂的源泉。就是這樣一個在崇尚“多子多福”年代里再普通不過的大媽,總是給我一種親切感和實在感。她能勾起我很多美好的回憶,經常在想。如果換著我,我會像她一樣堅強活著嗎,我無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