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經濟全球化的深入、新貿易保護主義的興起,國家間的貿易摩擦呈現出新的發展趨勢和特征:貿易保護形式上更加多樣化,手段上更具隱蔽性,具有更高的保護效率。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日益頻繁的中美貿易摩擦成為備受關注的焦點問題。
非經濟因素與中美貿易摩擦
在中美貿易往來日益密切同時,中美貿易關系并不完全是以市場和利益為唯一要素,而是同時受到政治、意識形態和文化等非經濟要素的嚴重制約和影響,并且常常因這種濃厚的非經濟色彩而受到干擾乃至倒退。
一、遏制中國是美國的戰略考慮。20世紀以來,美國全球戰略的核心內容就是確立、鞏固其世界領導地位,爭奪、維持霸權地位。中美之間社會制度、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迥異,中國在改革開放后經濟發展迅速,綜合國力顯著增加,自然成為美國全球戰略目標的首選壓制目標。從美國的全球戰略考慮,它并不希望看到一個日益強大的可與之抗衡的中國出現,美國反華勢力將中國視為潛在的敵人。根據這一思維方式,美國總是試圖尋找各種借口對中國的發展制造障礙,如提出“中國威脅論”、“鼓吹人民幣升值”等等。而且美國國內存在著一股敵視中國、支持臺獨的政治勢力,不時在各個領域影響著中美關系。隨著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美國全球戰略中削弱和抑制中國的因素將更多的轉向經貿領域。美國基于國家安全利益考慮,往往對中美貿易采取某些限制性措施,比如對華高科技產品出口的限制和國會對中海油競購尤尼科石油公司的阻撓。這些限制措施使得美方無法在中美貿易中充分發揮其比較優勢,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中美貿易產品結構的扭曲,加劇了中美貿易逆差和中美貿易摩擦。
二、貿易保護主義是美國國內政治的需要。美國國內政治就是選舉政治,在這一過程中,國會和各個利益集團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也影響著中美貿易關系。首先,美國國會干預是中美貿易摩擦中的一個重要因素,其主要做法是通過制度手段和發表提案表達對美中貿易逆差的關切和不滿。就前者來說,美國已經建立了專門委員會對中國的經濟、貿易政策和情況進行調查、研究,向國會提出政策建議。國會下屬的美中經濟安全委員會對政府的對華政策一直持批評態度,常常危言聳聽地宣傳中國對美國競爭力構成了長期威脅。很多國會部分議員簡單地把美國的經濟衰退、高失業率和其對華貿易政策掛鉤;認為是中國巨大的出口搶占了美國國內市場份額,而中國產品的競爭力是建立在違反人權的基礎上的,美國制造企業在不公平的狀況下和中國企業進行競爭,必定受損害。目前,國會在對華宏觀貿易政策上具有很強的影響力,它通過審查各委員會有關中國人權、勞改產品出口、履行多邊或雙邊協議情況報告的形式來影響美國公眾輿論與對華政策。部分對中國有成見的議員經常在中美之間出現諸如貿易逆差、知識產權保護、進口檢疫規則等純經濟貿易問題時,對中國興師問罪,對中國商品連連設限和反傾銷,可以說美國國會在挑起對華貿易摩擦方面“功勞”非同一般。
利益集團的干預是中美貿易摩擦中另的一個重要因素。與中國政府主導的貿易政策決策體系不同,美國各行各業都擁有發達的行業協會等利益集團組織,當這些利益集團受到不利影響時,就會迅速組織起來通過選舉投票、游說國會、民間動員等各種方式對政府施壓,影響政府決策,導致美國保護主義政策的出臺。例如屢次爆發貿易糾紛的美國紡織行業在美國經濟中的地位并不重要,但他有不少公司和雇員分布在一些對國會選舉和總統選舉來說具有重要政治意義的州,因此美國各界政府和國會為了獲得更多的選票,就會犧牲公眾利益,選擇貿易保護政策。這在中美貿易發展史上就表現為“美國國會、總統選舉年綜合癥”,即在選舉年中美貿易摩擦往往因為種種政治因素而成加劇之勢。總的來講,美國的意識形態集團、政治利益集團和經濟利益集團中的勞工、環保組織對中美經濟貿易關系的發展負面影響較大。他們強化了美國國內公眾對中國政府的消極態度,干擾了政府對華經貿政策。隨著美國產業結構的調整,美國制造業的就業機會大量流失,相關利益集團為此迫使政府對中國商品連連設限和實施反傾銷,從而不斷引發貿易摩擦。
三、擠壓中國市場是美國國際政治的需要。在對華貿易摩擦可能傷及自身的情況下,美國仍然不斷制造和推動貿易摩擦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國際政治的需要,即美國利用對中國的“擠壓”換取其他國家非經濟方面的承諾。一方面美國限制中國的商品輸入可以為美國的傳統盟國或區域集團內的成員國保留市場空間,向其示好;另一方面,美國對中國的歧視性貿易政策及其劇烈的貿易摩擦,也能刺激美國的貿易伙伴,特別是那些與中國有競爭關系的國家,更積極地向美國靠攏。美國利用從中國這里“擠”出的份額去換取那些國家非經濟方面的承諾,如中美洲五國向美國承諾與毒品貿易開戰、促進民主和環境保護等等。
中國的產業鏈位置與中美貿易摩擦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經濟全球化的逐漸深化,在東亞地區形成了一條獨具特色的產業鏈,中國處于這條產業鏈的最下游。具體而言,就是日本企業控制研發,韓國、新加坡、臺灣等新興工業化國家或地區從事中間品的制造,而中國從上述國家和地區進口原材料和零部件,在國內進行低附加值的勞動密集型的加工組裝,然后出口到美國和歐洲。可以說,中國在東亞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的國際分工上充當了某種橋梁的作用,承擔了其他東亞國家轉嫁的巨大貿易壓力,進而引發中美、中歐之間的貿易糾紛。這種產業鏈的影響最顯著的表現顯現在中國國際收支上:中國對亞洲國家或地區為貿易逆差,而對歐美則為貿易順差。正是中國特殊的產業鏈位置決定了中國國內大量加工貿易的存在。
而美國把逆差的原因歸咎為人民幣與美元掛鉤,美元貶值,人民幣匯率低估,使廉價的中國產品擴大在美國市場的份額。實際上,中方貿易順差主要來自加工貿易,在2004年中國1.1萬多億美元的總貿易額中,加工貿易就占了6000多億美元,而外來加工的出口貿易占全部出口額的58%,中國加工貿易在對美出口中占出口總額的比重高達70%。中國的加工貿易是由于美國、日本、韓國香港、臺灣等國家和地區為降低生產成本,轉移產業而發展起來的,中國在接受這些國家的產業轉移的同時,也在很大程度上繼承它們在美國市場上的份額。另外,不少美資企業在華投資設廠,產品返銷美國。有數字表明超過一半以上的中美貿易增幅是由美國公司在華企業實現的,戴爾電腦、沃爾瑪、摩托羅拉和加州食品等美國大公司均是對美出口的大戶。這樣說來,美方每年貿易逆差的根源來自于國內,只有削減了財政赤字,提高國內儲蓄,才能從根本上解決美國的逆差問題,把矛頭指向中國只是為推動歧視性貿易政策尋找借口而已。
體制差異與中美貿易摩擦
在國際貿易中,當一國的內部制度與外部制度差異較小時,其磨合成本或制度運行成本就低;相反,當一國的內部制度與外部制度差異較大時,其磨合成本或運行成本就高。中國作為發展中大國,現階段正處于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的轉軌時期;美國作為發達的超級大國,已經建立了較為完善的市場經濟體制。加上中美兩國的意識形態模式及國家政治法律制度存在很大的差異,就導致了雙邊產生制度歧視。具體體現在:其一,中美貿易摩擦包含了較多的制度摩擦的因素,由于制度運行成本的高昂可能會引發中美之間的貿易戰。其二,中美兩國的市場制度存在著很大的差異,這就會放大信息的不完全性與不對稱性,增加信息搜尋成本。其三,中美兩國的產權安排、企業制度、商業習慣等制度因素不盡相同,也會導致高額的交易費用。
具體到中美貿易中,兩國在最惠國待遇、雙邊貿易不平衡、市場準入、反傾銷、紡織品貿易、農產品貿易、勞改產品貿易、知識產權保護等等一系列問題上產生摩擦和糾紛,雙邊“磨合”成本增高,造成交易費用增大。中國內部制度與國際化制度的不相容性,使中國在參與國際貿易的過程中又遭受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的歧視性待遇,從而在雙方之間引起頻繁的貿易摩擦。
經貿關系的不對等性與中美貿易摩擦
在國際貿易的關系中,發展中國家對于發達國家的依賴程度要大于發達國家對于發展中國家的依賴程度。這種依賴首先表現在發展中國家要實現經濟的增長,必須要借鑒和引進發達國家已有的先進技術和管理制度等等,而發達國家又是先進技術的壟斷者,這就產生了發展中國家對發達國家的一種依賴性。其次,發展中國家依賴于發達國家的市場,按照國際分工理論,發展中國家要發展工業,必須大量的向發達國家出口他們的勞動力密集型產品,發達國家是發展中國家這些商品的最大買者,勞動力密集的標準化產品市場是一個完全競爭的市場,這就決定了發展中國家必須要依賴于發達國家的市場才能使本國工業發展起來,實現經濟騰飛。最后,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出口的都是資本和技術密集型產品,這種產品是發展中國家亟須的,而且該產品由于其技術密集型帶來一定的壟斷性,買方市場的格局使發達國家的出口又不會受到發展中國家的阻礙。這必然會帶來雙方依賴性的不對稱。
在當前的中美雙邊經貿往來中,中國對美國的依存度要遠高于美國對中國的依存度,這就使得中美經貿博弈中,中國往往處在被動地位,缺乏對美國經濟的控制能力,只能疲于應對。這種依存度主要表現在以下三方面:首先,美國經濟對中美經貿關系具有負的“回蕩效應”,美國國內生產總值每下降1%,其總進口額就被拉低2%-3%,分攤到中國的進口份額就會達到5%-10%。其次,中美貿易在雙邊經貿關系中也不對等,中國對美國出口占中國出口總額20%以上,而美國對中國出口僅占2%。中國自美國進口占進口總額10%,而美國在中國進口僅占其進口總額的2.5%。最后,中國部分出口產品對美國市場依賴大,比如彩電、家具、紡織品等,一旦這些產品對美出口減少,出口額就會銳減。另外,從雙方的貿易結構來看,中國向美國進口的多是技術密集型產品,在這些產品的貿易中,能夠取代美國的國家很少;而美國向中國進口的多是勞動密集型產品,這些產品可以很容易在其他發展中國家找到替代品。兩國相互依存度的不同也正是中美兩國在貿易摩擦中態度大相徑庭的原因之一,美國對中國外貿較大的約束力助長了美國在中美貿易中的囂張氣焰,而中國對美國外貿上的過分依賴使中國在貿易摩擦中討價還價的能力降低,并且更容易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中國“入世”承諾的影響與中美貿易摩擦
中國當年為加入WTO(世界貿易組織)簽署了三個附加的條款。分別是反傾銷案件中非市場經濟國家地位規定,期限15年;特定產品過渡性保障機制,期限12年;過渡性報告審議機制。這些已成為各國對華實施貿易保護的新手段,并成為貿易摩擦的新焦點。首先,“非市場經濟國家”已成為一些國家指控我國企業搞傾銷的最好借口,許多國家在反傾銷調查中采取一些歧視性辦法,由于中國的“非市場經濟”地位,任何國家都能以“傾銷”起訴中國企業,卻不承擔舉證責任,這種非市場經濟待遇對中國出口企業確定合理的定價策略及有效的應訴形成很大障礙。其次,特保措施的條件低于反傾銷、保障措施等WTO規定的貿易救濟措施,并可以僅針對中國采取進口限制措施,而且中國只能在實施兩年后才可以采取報復措施,鑒于“特保條款”具有啟動程序簡單,不具有普遍的打擊性、不容易遭到對象國的報復,而且實施門檻低等特點,加上這一條款幾乎完全剝奪了中國享受發展中國家特殊待遇的機會,預計它將成為美國貿易保護的常用手段。美國2003年開始對原產于中國的針織布、胸衣和袍服實施特別保障措施,之后美國多次對中國紡織品采取特別保障措施,嚴重損害了中國產品的競爭力。再次,“過渡性審議機制條款”是中國加入WTO議定書中確立的對中國貿易政策進行過渡性審議的條款。其核心內容是,在中國“人世”的8年內和第10年,WTO對中國是否履行“人世”承諾進行審議。與WTO貿易政策審議機制的不同在于,按照WTO貿易政策審議頻率應該是每4年一審,而過渡性條款卻規定對中國貿易政策每年一審。
總之,由于中美雙邊的經濟結構差異和非經濟因素的影響,中美貿易的不平衡性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將不可能根本扭轉。而且隨著美國國內產業結構的調整、相關利益集團的影響和政治周期的變化,美國對華貿易政策的重點會不斷的發生變化,從而產生一定的不穩定性。這是中美經貿關系中的矛盾和沖突以及雙邊貿易摩擦將長期存在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