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來勢洶洶的安徽阜陽EV71感染病疫情又一次引起社會對公共衛生問題的關注。早在“非典”肆虐后的次年,人大代表鐘南山就希望盡快建立針對整個傳染病的預警系統,一個突發疾病的預警系統,包括“非典”,也包括人、禽流感等,并且在兩會上呼吁對公共衛生立法。
但是,幾年過去了,中國公共衛生體系存在的矛盾和問題依然相當突出,公共健康危機的有效應急處置機制仍然不健全,重大突發傳染病的疫情、重大食物中毒事件,以及嚴重自然災害、交通事故等引發的公共衛生事件時有發生;重大疾病的流行蔓延仍在嚴重威脅人民群眾健康,城鄉居民醫療衛生服務的利用率低,群眾“看病難”的問題依然非常突出。

在今年的兩會上,鐘南山一如既往地“高調”問政。“傳染病醫院應建立財政投入長效機制”、“醫改的關鍵是強化基層社區醫療”、“禽流感死者多因沒錢治”……諸多言論令他再次成為媒體關注的人物。
人們將鐘南山稱作“勇敢戰士”,這當然是因為他在抗擊“非典”戰斗中的杰出表現,以及一以貫之的“敢為民言”的姿態。
那么,這位勇敢的戰士是怎么煉成的呢?
鐘南山,福建福州人,中國工程院院士、教授、博士生導師,1960年畢業于北京醫學院,1979年到英國進修,1984年被授予首批“國家級有突出貢獻專家”稱號,1985年后被指定為中央領導保健醫生,受聘為世界衛生組織醫學顧問、國際胸科協會特別會員、亞太分會理事。
鐘南山現任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長、廣州醫學院院長、廣州市科協主席、廣東省科協副主席,兼任中華醫學會理事和廣東、廣州分會副會長、中華醫學會呼吸學會副主任委員等職。1995年被評為全國先進工作者(即全國勞模);1997年當選為中共十五大代表;第八、九屆全國政協委員;2003年4月24日被全國總工會授予全國五一勞動獎章。
體育的一個信念就是力爭上游
鐘南山的名字因“非典”而家喻戶曉,然而“非典”故事之外的鐘南山卻鮮為人知。
他能歌善舞。2001年,他擔任廣州醫學院的院長,在校慶晚會上,65歲的鐘南山頭戴小方帽,身穿維吾爾族盛裝踢踏起舞,成為整場演出的重頭戲。
他還是一位運動健將,業余時間常和同事打羽毛球。鐘南山從小就喜歡體育,田徑、游泳樣樣在行,上中學時就在廣州市運動會獲得過名次;1958年在北醫讀大學三年級時,又以54.4秒的成績打破了第一屆全運會400米欄的全國記錄,并一舉奪得了男子十項全能亞軍。時至今日,北醫還有幾項由鐘南山創下的運動會記錄無人能破。
鐘南山:我對體育的看法是:我認為它不只是鍛煉身體,而且能夠培養出一些很好的素質。你在跑400米的時候可以為了提高一秒半秒訓練上一整年,那你為什么不能在工作、學習等各方面為了提高一分鐘一個小時的效率而節約時間呢?所以說,我們一定要爭取高效率。我在大學的時候,又要訓練比賽,又要讀書,所以逐漸形成了高效率的習慣。
記者:您讀大學時曾經破過全國記錄,而且那個時候國家、北京都曾經想選您去當運動員,那個時候您有沒有想過要放棄學醫,去做一名專業的運動員?
鐘南山:我曾經有過兩次機會,一次是1955年3月,那時候我上高三,代表廣東省參加上海全國運動會,我跑400米跑了全國第三名。當時國家隊提出,那個時候叫做中央體育學院,讓我去北京集訓。我覺得自己個子也不高,身體素質也不怎么好,所以很猶豫。再加上家里絕不同意我搞體育,所以后來還是回來補課考大學去了。
鐘南山的籃球打得很好,這是因為家有愛妻指導。他的妻子李少芬是上世紀50年代中國女子籃球隊的副隊長,曾代表國家隊參賽13年。電影《女籃五號》的原型就是取材于她和隊友們的故事。
記者:所以您的妻子也是一個名人。
鐘南山:那個時候她比我出名多了。
記者:那個時候您已經選擇了離開體育事業,但同時您又選擇了一位體育名人做自己的夫人,自己會不會有壓力?
鐘南山:是碰上了。因為有共同的語言和愛好,所以比較容易談到一塊兒。我曾經想過:假如從事體育事業的話,當我不能夠跑的時候估計我會搞運動醫學。
鐘南山的一對子女也都有不俗的體育成績。女兒鐘帷月1994年打破過短池游泳的世界記錄。兒子鐘帷德是廣州市第一人民醫院泌尿科的醫生,也是醫院籃球隊的絕對主力。空閑的時候,媽媽當裁判,父子打配合,一家人常常會在體育場上享受“聚會”的時光。
記者:孩子們的體育愛好是您有意培養的嗎?
鐘南山:也不是有意培養,反正他們經常跟我們一塊兒。體育的一個信念就是力爭上游,在任何時候都要比別人更好!在友好的競爭里,不是我要把別人壓下去,而是我要比他更好,只有在這種精神中這個世界才能夠進步。
記者:這實際上是對意志的鍛煉,也是對素質的提升。我發現在學校里很多很優秀的運動員,他們后來的工作做得都相當好。
鐘南山:就比如說,很多美國總統都是體育愛好者。
就像我父親講的:做人要問心無愧
鐘南山是在父親的影響下開始學醫的。他的父親鐘世藩是我國著名的兒科專家,從小是個孤兒,也曾經做過仆人,這種特殊的身世使鐘世藩學習非常刻苦,從協和醫科大學畢業后繼續留學美國。在鐘南山年幼的時候,為了進行課題研究,父親買來小白鼠在家里的書房做實驗,鐘南山的醫學啟蒙也由此開始了。

鐘南山: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工資都很低,在醫院里很難做科研,沒有地方,也沒有條件。我父親是做腦炎病毒的,他為了做臨床研究,用自己的工資買了很多小白鼠,醫院里沒有地方養,他就養在家里。我們家那時候住在中山大學,以前是理南大學,三樓全都是老鼠,都是自己去喂,去觀察老鼠。由于養老鼠味很大,所以我們全家都是老鼠味。
記者:你們反對嗎?
鐘南山:我們沒反對!我就是覺得老鼠很好玩。那時候有個笑話,說有人問:“鐘世藩的家在什么地方?”有人就會說:“你聞到什么地方老鼠味大就是他們家。”我從小在醫院里耳聞目睹他們對待病人的態度以及做法,晚上也常有家長帶著孩子到我們家看病,孩子經過治療恢復以后,家長非常高興,我父親也會很開心。那時我就覺得:當醫生能夠給別人解決問題,會得到社會的尊重,所以也有很強的滿足感。這個是當時選擇學醫的一個原因。
父親的正直給鐘南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新中國成立前夕,鐘世蕃時任廣州中央醫院的院長,這是當時廣東最大的醫院。1948年,在廣州解放之前的最后一段時間,有兩個不速之客常常光臨鐘家小樓。這兩個人是南京國民黨政府衛生署的專員,他們的目的是來勸鐘世藩攜帶醫院的錢款離開大陸去臺灣。
鐘南山:他們來找我父親,一個原因是他是專家,第二個原因是他手里還掌握著廣州中央醫院的錢,他們希望他把錢也帶走,那是1948年的事情。我父親特別痛恨當時政府的腐敗,說實在的,他當時對共產黨也不大了解,但總覺得這些錢應該留在大陸,他應該在大陸工作,因為這是自己的家,所以他后來還是拒絕了。如果那個時候他決定去臺灣的話,我們全家也就在臺灣了。
記者:那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種生活了。新中國成立后,他把這筆錢全部上交了?
鐘南山:對,他后來就全部上交,有13萬美元。
記者:13萬美元,那個時候是非常大的數目。
鐘南山:非常大的一筆錢。但是后來我從來沒有聽他講過,是30年后我母親一次無意中提起來的。
鐘南山一家最終選擇留在了廣州,但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他的家遭受了巨大的變故。父親由于以前的留學經歷,“文化大革命”期間被勒令退休在家。母親廖月琴是廣東省腫瘤醫院創始人之一,那時因為不堪紅衛兵和大字報的羞辱而自殺了。
記者:您母親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自殺這件事對您的家庭應該是個非常大的打擊。
鐘南山:這個打擊很大!我們背上了所謂“背叛革命”的包袱。但是我想受打擊最大的還是我父親。那時候完全是受極左思潮的影響,對知識分子有歧視,把知識分子當作“反動學術權威”,特別是出過國的。我的父親受到的沖擊很大。他原來是黨員,那時被開除出黨,后來撥亂反正要恢復他黨籍,他就堅決不同意。因為當時他沒有看得那么遠,只是看到共產黨內的這種極左思潮,所以他堅決不恢復。
記者:他是非常耿直的,不會隨波逐流,在那個情況下,我想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鐘南山:對,完全可以理解,我們國家后來也是經過相當長的時間才有現在這個路線的。
鐘南山的父親因受沖擊而被停職在家,但當他看到很多基層醫院很難用上先進儀器,只能靠簡單的癥狀體征來進行診斷時,他硬是靠著幾近失明的眼睛,趴在桌子上寫下了50多萬字的《兒科診斷鑒別》。這本書凝聚了他40多年的從醫經驗。
鐘南山:這本書我記得他寫的時候是非常辛苦的,因為當時他的眼睛已經不太好了。他看書的時候需要閉著一只眼睛來看。我記得圖書館的一位管理員曾經跟我說過:每天一早第一個到的就是他,一直坐到晚上。最后他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把這本書寫出來了。后來這本書據我所知,1979年出的第一版,1993年已是第六次印刷了,很受歡迎。不過,他得到的稿費是很少的,我印象那個時候是得了1500塊,已經是很高了。但是他把其中的400塊給了幫他抄書的一位溫秘書,另外1000多塊就全部買自己的書,送給他周圍的人。
記者:您這一家子,您的父母包括您,實際上有一種非常強烈的知識分子性格。
鐘南山:我覺得作為知識分子有一條底線,就是尊重事實。事實是怎么樣,那我們對問題的認識就應該是怎么樣的。
由于受到父親的影響,造就了鐘南山正直敢言的個性。在2003年3月“非典”最為嚴重的時候,當有關部門發布“非典”已經被控制的消息時,鐘南山在新聞發布會上公開否定了這個說法。
記者:“非典”過后您被評為感動中國的人物,其中的一個理由是您能按照事實真相敢于發表自己的見解,這一點也是您父親帶給您的嗎?
鐘南山:是的。在“非典”的時候要召開記者招待會,我記得第一天把我們叫去交代了一個任務,就是要把一些情況介紹一下。當時我記得差不多有七八個記者,各國都在問現在病情的控制情況,當時我沒有表態。但是第二天他們又問到了這個問題,而且說現在已經控制得很好,當時我就忍不住了,就說根本沒有得到控制。我覺得作為一個從事學術研究,或者說像我們這樣搞專業的人來說,最重要的是講事實。
記者:事后您的領導對您有什么反應?
鐘南山:我的直接領導很尊重我,包括省衛生廳,很多部門還是很尊重我們的意見的。
記者:當時您有沒有受到一些壓力?
鐘南山:有受到一些壓力。我很長時間沒有露面,曾經也病過。后來要組織一些記者通報一下“非典”的一些情況,我通報了以后,報紙上都沒有發表,我就感到我的想法和講法不一定適合某些人的愿望。
記者:對于這樣的情況您自己怎么想?
鐘南山:我沒怎么想。我覺得該怎么講就怎么講,從來沒有過要調整自己的想法。
記者:我想這個時候,可能在您身上一些綜合性的因素開始發生作用。比如說您的父母,您的家庭。這種學術家庭對您的影響,尊重事實的學術態度對您的影響,還有比如您作為運動員的堅持,這樣的精神和心態對您的影響,可能在這個時候都會發生一些作用。
鐘南山:說得對。我想就像我父親講的:做人要問心無愧。
我覺得這段三個多月的
努力沒有白費
鐘南山最初做醫生時,曾發生過一次嚴重的誤診,但也正是因為那次誤診,才有了后來大器晚成的他。從北醫畢業后,鐘南山留校擔任輔導員,但“文化大革命”中由于父母的身份,他被打成了“反動學術權威的后代”。1971年,35歲的鐘南山決定離開北醫,在廣州醫學院的附屬醫院做了一名醫生。初到醫院時,他便向領導表明想做胸外科醫生,但領導卻說:“都35歲了還搞什么外科?”于是鐘南山被安排到了急診室。
一天,急診室接到一個要求會診的電話。
鐘南山:廣州郊區有一個叫羅崗的結核咳血病人,醫院讓我把他送到結核病防治所,我接受這個任務就去了。當時很困難,救護車是用人在前面搖鈴“當當當”這么去的,路上差不多用了三個小時。到了之后,我看見這個病人臉色蒼白,還在吐血。當時衛生站的人說,這個病人一直有肺結核,所以看起來是結核又發作了咳血,我沒想太多就把他接過來了。在路上看到他又吐了兩次血,吐出來的血是咖啡色的。這實際上是很強的一個指示,要特別注意這個血是從哪兒來的。而我卻想當然,特別是當地衛生所說這是結核咳血,所以給他止血以后就送到結核病防治所了。當時病人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但是我覺得很高興,因為我完成任務了,回來睡了一晚上。一大清早主任把我叫來,他非常嚴肅地跟我說,你昨天接的什么病人?我說,接了結核的病人。他說,不對!人家結核病防治所說,這個病人不是結核咳血,是嘔血。
鐘南山迅速把病人接了回來,但是病人已經大量失血。外科醫生緊急剖腹后發現,原來是一根魚刺刺中了病人的胃小動脈引起了大出血。這件事發生后,領導以急診室工作太累為由,要給鐘南山安排到病房,與一位同事對調,恰好那位醫生叫郭南山,病房以“此南山非彼南山也”拒絕了。
鐘南山:實際上是不想要我了。那一次我自己是非常不愿意的。他說我累,我說我不累,不肯離開。從那以后,我知道如果沒有扎實的基本知識,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記者:我想這件事情對您的打擊也非常大吧?
鐘南山:我有個習慣,對于那些嚴重的打擊,我常常會把它變成動力。
記者:這可能跟您運動員的性格非常有關系:不怕失敗不怕摔倒,站起來還要繼續跑。
鐘南山:確實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記得我在半年內輕了4公斤,但是我寫了4本筆記,每一個病人都很長很長,經過這半年之后我進步很快。急診室大多都是一樣的病人,消化道出血、潰瘍穿孔、高血壓、腦血管之類的,這些主要病癥掌握后就能夠應付自如了。后來我記得一個姓伍的護士長說,你現在已經達到主治醫生水平了。當時我非常高興。
自誤診事件后,鐘南山開始非常留心每一位同行醫生如何詢問病情、開單治療。那時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為了不讓人說他是“白專”,他常常在夜間獨自跑到心電圖室鎖起門來偷偷讀書,用賽場上的拼搏精神,將失去的醫學知識一點點地撿了回來。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鐘南山成為我國第一批公費出國留學生。不過,他的留學生活也是從大家對他的否定開始的。1979年,已經43歲的鐘南山過關斬將,獲得了現代醫學的重要發源地——英國愛丁堡大學的留學資格。但是他剛到愛丁堡大學后不久,就收到他的指導老師——英國愛丁堡大學附屬皇家醫院呼吸系主任弗蘭里教授一封非常不友好的信。
鐘南山:他在信中寫道:你要注意一點,你們中國的醫生資格是不被承認的,所以你不能搞臨床,只能在這兒參觀實驗室或病房。這樣的話,你來八個月就可以了,時間再長的話,對你對我都不合適。希望你在倫敦的時候早點聯系一下,看看有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因為當時中國教育部給我們提出來的要求是學習兩年。
記者:這和您在急診室遇到的情況一樣,讓您自己找后路,您當時是怎么想的?
鐘南山:因為不可能有后路,只能往前走,所以我想你既然給我八個月,那我就先做好這八個月。
記者:您覺得八個月的時間足以證明給他看?
鐘南山:不好說,那個時候心中一點兒底都沒有,特別是語言也有很多困難。
一次,鐘南山到愛丁堡大學的纖維支氣管鏡室參觀,一位英國醫生邊做檢查邊得意地對他說:“我已經做了300多例了。”鐘南山當時沒說話,因為他知道,即使他告訴那位醫生他已經做了2500多例他們也不會相信。在那種被歧視的環境下,鐘南山開始默默思考自己的課題。這時他發現跟戒煙有關的項目很符合自己呼吸系統疾病的研究方向。他的指導老師弗蘭里教授也曾用公式進行過推導,但鐘南山對結果有些懷疑,便決定用自己做實驗來驗證這個公式。為了做這個實驗,鐘南山要不斷吸入一氧化碳,然后讓護士一次一次地抽他的血進行檢測。
鐘南山:一氧化碳就是煤氣,吸入時要逐漸把濃度增高,吸入到15%的時候我有感覺了,就覺得頭暈。當時護士問我夠了吧?行了吧?因為以前我估計這個曲線恐怕要到18%才能夠做得比較完整,我說繼續吸入。后來吸到22%,我想可以了,我就讓護士停了。
記者:那個時候您是什么感覺?是不是相當于煤氣中毒?
鐘南山:那個時候頭是很暈。大概相當于一個鐘頭抽60多支香煙。所以我有幾天不舒服,后來在兩三個星期里頭共抽了800多CC血,經過幾次重復,把這個曲線做得很漂亮。
記者:這也幸虧您有一個運動員身體的底子。
鐘南山:有一次弗蘭里快下班了,無意間到實驗室來了一下。看見他來了,我就跟他說我做了一些實驗請你看一看。他看了以后,我對他說,你原來那個數學計算方式有的對,有的不對。他說,你的根據是什么?我說,根據這個實驗。我做出來的實驗結果曲線是這個樣子,你計算的曲線有一部分跟我一樣,有一部分不一樣。我又說了為什么不一樣。然后他聽了高興得不得了,一把抱住我說,你這個實驗太好了,一定把它介紹到英國醫學委員會(Britain Medicine Council)那兒去發表。
記者:這一下徹底對您認可了?
鐘南山:那以后他就給我很好的條件了,當然他也問過我以后打算怎么樣?我說,你不是說八個月嗎?他說,不要緊,你愛待多長時間就待多長時間。那一次我覺得真的是取得了一些勝利,所以我那一天非常高興,就在愛丁堡一個很漂亮的城堡下坐到很晚。我覺得這段三個多月的努力沒有白費,終于被認可了。
記者:這整整用了您三個月的時間?
鐘南山:對!三個月。這三個月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包括血。這個時候我的動力是什么呢?我很累的時候,就把弗蘭里的信拿出來看,看看他說“超過了八個月,對你不合適對我也不合適”。我一看就精神了,結果試驗做出來了。所以我想:人就是要靠自己的努力來證實他的價值和存在!

更重要的是,多培養點關心病人的大夫
在廣州醫學院的附屬第一醫院,每個星期四下午是鐘南山出專家門診的日子。在護士手里保存著兩個筆記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預約鐘南山的病人的姓名和聯系方式。按照人數估算,預約的他病人已經排到了第三年。
鐘南山:排到第三年說實在并不是一個好事,那時候病人要么好了,要么死了,實際上沒有得到很及時的治療。現在我接觸的病人是一年前預約的,全國各地的都有。
記者:應該有許多病人都希望有更多像您這樣的醫生能夠給他們治療。
鐘南山:可能是因為“非典”的原因,所以知道我的人多一點。一般都是這樣一個情況:病人看病,就是找大夫。除了從大夫那兒得出一個正確的診斷和治療以外,很重要的是從大夫那兒得到對病人的認可、尊重和同情。這條我想是非常重要的,也就是說你跟病人建立一個信任的關系。如果病人很信任你,有些藥的作用就會大一點。所以我想,更重要的是,多培養些關心病人的大夫。
每個下午,鐘南山看病都要從兩點一直看到七八點。為了提高看病的效率,診室里的三張桌子全部派上用場,每看完一個病人,他就迅速換到另一個已經有病人等著的桌子前。2005年5月,鐘南山出任中華醫學會第23屆會長。從此,他比以前更忙了,開會和門診經常發生沖突。
每周三上午鐘南山都要到重癥監護中心查房。這個監護中心曾經接收了從河源市轉來的首位“非典”病人,從此也成為當年抗擊“非典”的主戰場。那時鐘南山連續工作36個小時,病倒在這里。“非典”過后,他的身體明顯不如以前,為此,他的心臟里放入了一個支架。
記者:在大家的印象中您應該是個非常強壯的人,沒想到您會做心臟手術。
鐘南山:當時我在北京主持幾個會,非常疲勞。下午主持完會之后又去游泳、茶座,一直到凌晨一點半。后來回到了廣州,第二天非常疲勞,但是有幾個年輕人又找我去比賽羽毛球,賽了三場后非常疲勞了。第三天早晨覺得心口疼痛,到醫院檢查,做了個心血管的造影,發現右側的回旋支有一點兒堵了,就在那兒放了一個支架。這個說來,恐怕主要是跟我工作負荷大,另外更重要的是運動過量有關系。我自己呢,說難聽點,就是虛榮,覺得自己很不錯。在大家看來,很多事情我應該量力而行的,我現在就體會到了,所以非常注意,還是照樣有運動,包括游泳、跑步,不過籃球今年暫時不打了。這樣的話既能夠保持身體的健康,又不會超負荷。
記者:在“非典”前后,您個人感覺,您的生活和工作發生了什么變化?
鐘南山:一個是更忙了,一個是事情頭緒更多了,還有一個是講話要更謹慎。
記者:講話要更謹慎?
鐘南山:因為有時候有些話會被媒體或者一些人有意無意引用,產生一些不好的影響。所以對于一些疾病一些問題的看法,我現在就會想得多一點兒。以前呢反正是怎么樣就怎么講了,沒什么考慮。不過總體而言,大多數情況是好的,特別那些我認為是很有把握的話,講出來,通過媒體能夠讓有關的人員特別是病者知道的話,是有很大好處的。
鐘南山的辦公室里,有很多來自全國各地的求助信,但是很多都與他的專業無關。鐘南山總是盡量回信或者把信轉到相應的科室。在同事的眼里,鐘南山比“非典”前要管的事多了很多。
賴克方(呼吸內科專家,鐘南山的同事):所謂“非典”結束,那是對一般的社會人員來說的。但是對于鐘院士、對于我們呼研所來講,“非典”實際上并沒有真正結束,還有很多科研任務、科研課題需要做,還有“非典”會不會復發也是需要考慮的。許多人見到鐘院士第一個印象就是覺得他很年輕,但實際上經過“非典”后,我們都覺得他明顯要比以前老了。
記者:對您來說,在整個人生經歷中有沒有一些特別重要的信念?
鐘南山:人應該有點追求,我想主要是這個,這是初中時一位老師給我的影響。他說,人不應該單純生活在現實中,還應該生活在理想中。我到現在覺得也是這樣。盡管現在都70多歲了,但還是有理想、有想法,所以還有個奔頭。
記者:您現在的理想是什么?
鐘南山:我的近期理想是,希望我們研究所能爭取成為國家的重點實驗室。我們有幾個課題和項目,比如說一個治療肺癌的藥物能不能最后得到認可,得到廣泛的試驗,能夠真正成為臨床常用的藥物。現在都已經快接近了,我想我可以達到的。
(本文素材由中央電視臺《大家》欄目提供,CCTV-10每周日22:10、CCTV-1每周二22:39播出)
(責任編輯陳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