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二七機車車輛廠,當年是鐵道部直屬中央企業和著名的“六廠二校”( 北京針織總廠、北京新華印刷廠、北京二七機車車輛廠、北京南口機車車輛機械廠、北京化工三廠、北京北郊木材廠和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編者注)之一。作為全國知名的先進企業,每逢重要節假日常有中央領導到廠慰問。我當年是廠里的工程師,曾有幸當面向朱德、鄧穎超、徐向前等中央領導匯報過工作。
1976年10月3日下午,也就是“四人幫”倒臺的前三天,江青突然來到我們廠“視察”。第二天,據說又去了保定。江青為什么在比較敏感的時候到我們廠來,作為小人物,其用意我們是無法知道的。這件事已經過去30多年了,當年參加接待的人多已作古,健在的也都進入暮年。在江青來我們廠時,我在黨校學習,未能親身經歷這件事。我事后從曾經歷此事的同事那了解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現記述如下。
突然造訪

1976年9月9日,毛澤東去世。9月18日在天安門廣場舉行追悼會。追悼會后一個多星期就是國慶節了,但上級通知我們,不舉行慶祝活動,領導下基層和群眾一起過節日。我們廠曾是全國知名先進企業,毛澤東、朱德、鄧穎超、徐向前等都來視察過,張春橋、王洪文也曾光顧。因此,在即將到來的國慶期間,很可能有黨和國家的高層領導來看望加班的工人。為此,按往年慣例,我們廠發動職工徹底清理環境衛生,整頓廠容,已使用半個多世紀的廠部和黨委會議室、辦公室平房的門窗經過修整、油漆、更換窗簾,面貌一新。10月1日至3日放假期間,工廠妥善安排了設備檢修和關鍵崗位工人加班,廠領導輪流值勤,隨時準備接待中央首長,可直到3日中午下班也沒有任何動靜。只剩半天時間了,4日就要正常上班,節日加班任務也接近尾聲,大家都以為不會有高層領導來了。
當天下午還沒到上班時間,值班室突然接到電話,說中央首長探望工人,很快就到。因不知道首長級別和姓名,又不許詢問,值班室人員不敢怠慢,迅速通知能夠找到的廠領導。由于事情來得突然,接待人員還沒準備就緒,首長的小轎車就進廠了。從車里下來披黑色風衣的人,大家一下就認出是江青。陪同她來的是北京市革委會主任吳德等。
江青一行被領到廠部會議室。廠部的會議室比較大,在整棟平房的北端,只有南面連接內部走廊,其余三面都是玻璃窗。室內有鋪著臺布的大會議桌,可容納三四十人。江青說她身體不好怕風,還有不時要上衛生間的毛病,希望安排一下。
參加座談的人大概有二十多人。在座談會上,江青沒有長篇大論,也沒什么中心話題,想到什么說什么,并要求不要記錄。她問工廠黨委書記張銳多大歲數了。當得到五十五的回答后,江青順口說道:“五十五出山虎,正是大有作為的時候。”接著,江青說:“我要到你這個廠的生產一線勞動,由你負責給我安排一個適當班組。”又問張書記:“你們廠還有沒有至今健在曾參加過1923年平漢鐵路大罷工的老工人?”張書記說有,并即刻派人請來住在工廠附近70多歲已退休多年的杭寶華。
江青強調這次主要是看望工人,并對在場的搬運工老師傅王煥文提出晚飯到他家去吃。王師傅不敢答應,推辭說:“我沒有好吃的東西招待首長。”
江青說:“我不喝酒,不吃肉,越簡單越好。”
王師傅一時很為難。這時黨辦主任趙學勤覺得無論如何不能駁首長的面子,開導他說:“你家住工廠宿舍區,又是共產黨員、勞動模范,關鍵時刻可不能退縮。”
王師傅苦笑著說:“就我家住的那小平房,窄得轉不開身,家里要啥沒啥,實在沒辦法接待首長。”
趙主任只好硬著口氣說:“這是政治任務,你代表全廠萬名職工,必須全力以赴,沒有商量的余地。”沒辦法,王師傅只好應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江青接著說:“現在毛主席尸骨未寒,中央斗爭十分激烈,大家一定不要只陷于悲痛之中,必須提高路線斗爭的覺悟。”她的視線忽然轉向杭寶華說:“你是參加著名二七大罷工的老前輩,現在如果中央出現修正主義,你敢不敢帶頭罷工?”
杭老沒有思想準備,急不擇言地說:“堅決服從黨中央。”
之后,江青江把目光轉向一位廠中層干部,問他:“你讀過曹雪芹的《紅樓夢》嗎?”這位干部即背誦了《紅樓夢》中的名段“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江青說:“背誦片段還不夠,這本書至少要仔細通讀5遍。”當她看到有人在筆錄,就說:“我最討厭別人記錄我的話。”隨即提出要去生產現場,并在離座前再次叮囑王煥文:“說定了,我去你家吃飯啊!”
王師傅趕忙說:“我家條件差,要委屈首長,家里還不知道,我得趕快回家為首長準備飯。”
江青一行出了會議室,由接待人員帶領,向西穿過修機車間到工具車間。兩間寬大的廠房只有個別機床在加工急需的配件。江青上前和在崗工人打招呼,詢問一些簡單情況,還伸手摸了加工好的成品。工人急忙遞上擦拭油污用的清潔棉讓她擦手。
與此同時,黨辦趙主任陪同一個警衛員去王煥文家察看準備情況,發現他家餐具不夠用,就讓工廠食堂準備一套消毒碗筷送到王師傅家。
江青從工具車間出來,直奔工廠南門交車線。當時正有一臺等待出廠的北京型機車停在那里。接待人員找到值班員拿來鑰匙,打開車門。江青登上機車坐在駕駛室操縱臺前,提出要在廠內鐵路線上坐機車巡視一下。碰巧換向機構出了問題,機車只能前進不能后退。江青未能如愿,便說了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我和這車頭一樣,也是只能前進沒法后退。”沒辦法,只得由俱樂部的喬貴生拍了一些照片草草結束。之后,江青出工廠西門,來到王煥文家。
在食品極度匱乏的年代,王師傅也沒什么好招待江青的。菜是炸花生、西紅柿炒雞蛋、燉豆角,主食是白面和玉米面混合蒸的饅頭。因怕提前出鍋饅頭涼了,沒想到臨上桌揭開籠屜才發現饅頭全開了花。王師傅面露難色。有人馬上圓場說:“師母廚藝神了,蒸的饅頭開口笑,喜迎貴客。”隨員也跟著附和,算是給王師傅解了圍。
由于工廠放假,廠內加班和值勤的人很少而且分散,江青來廠之事知道人不多,就連在廠加班和值班的職工也有不知道的。
神秘的專列

10月5日剛上班,參加座談會的五六個人被從不同崗位召集到一起,又接受了一項特殊任務。他們被告之,不許再回本部門,不許告訴家人,立即上車出發。他們還沒回過神來,汽車已到北京火車站,并且直接開上站臺,停在一列專運客車旁。他們上了專列后才發現,車內設備非同一般。專列服務人員發話,不許走出車廂,不許打開車窗,不準拉開窗簾。當有人問到什么地方時,服務員回答,我們也不知道,到時候自然就明白了,不要多問。過了一會兒車開了,仍無人理睬他們。
北京站是盡頭車站,四面八方的列車都走同一條出站線,看不到車外景物就不知道專列是去向何方。有心細的人從窗簾縫隙中仔細窺探,辨認出豐臺,又過一會兒一閃即逝的熟悉建筑從眼前掠過,知道專列正行駛在京廣鐵路上,朝石家莊方向行駛。沒過多久,專列停了下來。過了很長時間,終于有專列服務員告知,專列不走了,你們可以下車活動,不要遠離,隨時可能開車。下車之后,人們才知道,專列停在一個小站,四周全是田野,從站房和站牌才知道,這個小站叫于家莊。有人以前試車時曾來過。火車司機必須遵守列車運行圖,停站和運行時刻不許隨意變動。臨時變動要執行上級命令,哪個區段加速,哪個區段緩行,什么地方停車,都要毫不含糊。又過了很長時間,遠處一輛軍用吉普車直奔站臺,披著黑色風衣的江青在兩名軍官的陪同下上了專車。專列很快啟動。雖然看不到車外,憑感覺知道專列朝北京方向駛去。后來讓他們在專列的餐廳吃了午飯,每人交4兩糧票8角錢,多數人沒帶暫由別人代交。午飯后很久,江青在專列的會議室接見了他們。這次,江青一人唱獨角戲,大講黨內兩條路線斗爭。
“四人幫”被粉碎后,根據上級指示,江青這次到我們廠活動的一切文字記錄和圖像資料全部封存上交。
我們廠現已更名為北京二七軌道交通裝備有限責任公司。江青坐過的那輛北京型客運機車已不知流落何處,王煥文家所在的簡陋平房區早已拆除變為長辛店建設三里的大片樓群,唯有接待過江青的廠部會議室仍在,見證著過去的歷史。
(責任編輯李樹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