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老外真逗,竟然把我們中國的名菜“四喜丸子”翻譯成“令人高興的肉團子”,把“紅燒獅子頭”譯成“燒紅了的獅子頭”,把“宮保雞丁”譯成“政府虐待雞”,把“麻婆豆腐”譯成“長了一臉雀斑的女人制作的豆腐”。在這里,我還是想說一句,豆腐腦不是“腦”,而是一種近似“腦汁”的豆制品,我們云南人又叫豆花。當然,豆花也并非是“花”,而是一種大多數(shù)中國人都喜歡吃的平民美食。
白嫩嫩的豆花,吃起來甘甜、解渴,我小時候就喜歡吃這種用石膏一點就能把豆?jié){變成半固體的豆花,就知道這豆花是有些營養(yǎng)的,不然不會加幾滴鹵水就起這么大的變化。吃豆花與童年有關,因為它是我孩提時代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之一。記得我小時候大便不通,吃飯時母親就叫我多吃點豆花,說豆花里有石膏,石膏撤涼。其實,石膏的成分是硫酸鎂、硫酸鈣,是醫(yī)藥上常用的導瀉劑。吃豆花還常與夏天和黃昏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在我的記憶里,酷熱難耐的夏天,黃昏時分最為美妙:夕陽西沉,遠山涂滿了余暉,飛翹的屋檐下,已留下了好大一片蔭涼,此時“打豆花”的吆喝聲便從菜市場的那頭響起,只見賣豆花的人,挑著一對白鐵皮桶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野里。如果母親計劃當天晚飯要讓我們吃豆花的話,這時她就會端著個大碗出來買豆花。賣豆花的人就揭去蓋在桶上的白布,拿起個大馬勺,一勺一勺地將豆花舀在母親的碗里,舀完后還會問一聲“要不要點湯?”母親說要的,他又打兩勺湯在大碗里,然后再舀兩調羹用香蔥、芫荽、醬油、味精、油辣子配成的佐料淋在豆花上,我們就能吃到鮮嫩香甜的豆花了。
吃豆花還與一個叫“老麻蛇”的人有關,因為那時在我們煤礦賣豆花的人叫老麻蛇,這當然是綽號。老麻蛇就是愛爬到雞窩里偷雞蛋吃的那種菜花蛇,在我們這里,又懶又饞的人大家都喜歡叫“老麻蛇”。老麻蛇長得五大三粗,看上去威武強悍,有幾分兇相,挑起一對50公斤重的鐵皮桶去賣豆花,蕩蕩悠悠如同上街閑逛,但我一點都不怕老麻蛇。有一次我吃了老麻蛇打的豆花后,夜間就一股水拉了五六次肚子,母親把我背到職工醫(yī)院打吊針,醫(yī)生看過病后說:“肯定是吃豆花時佐料不干凈!”我就問母親:“是不是老麻蛇配佐料的時候連芫荽、香蔥洗都不洗?”醫(yī)生就笑了,說洗了,也許是他的菜刀、砧板切過生肉。買了5毛錢的豆花,卻害得我輸了一次液,花了十多塊錢,這些錢要是拿去打豆花吃,夠我們全家吃一個月的了。此后我見了老麻蛇就有一種恨之入骨的感覺,當他那嘹亮的“打豆花”在遠處響起的時候,我突然來了靈感,就喊出了一聲“肚子拉”,他那邊吆喝一聲“打豆花”,我這邊就喊一聲“肚子拉”,一唱一合,把一個菜市場的人笑得東倒西歪。我與老麻蛇隔得遠,他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其實,我并不是要與老麻蛇作對,只是想提醒大家,吃豆花有時會拉肚子,要是拉肚子就得花好多錢到醫(yī)院看病吃藥,有些不劃算。后來喊著喊著,就喊上了癮,成了我們一群孩子的一個樂子。倒是老麻蛇的豆花不因我喊“肚子拉”而銷路減少。說句公道話,老麻蛇打的豆花比她老婆打的量足,只要她老婆出來賣豆花,買的人就少了,得有半桶挑回去,所以大家都喜歡買老麻蛇打的豆花。老麻蛇的老婆是北方人,長得小小巧巧的,講一口好聽的北京話,她不像老麻蛇大聲武氣喊“打豆花”,而是柔柔地喊“豆腐腦豆腐腦”。她喊“豆腐腦”的時候,我的“肚子拉”是接不上茬的,因為不押韻,沒有與老麻蛇對叫時那種搞笑的效果。再說,看她吃力地挑著那對鐵皮大桶顫顫悠悠的樣子,我就沒有喊“肚子拉”的沖動了。多年后,這個才40歲、看上去很美的女人就突發(fā)心臟病死了。我當時的直覺還是對的,她有病,她白里透紅的兩腮不用化妝看起來就十分美麗,其實那是二尖瓣狹窄的臨床癥狀。
1993年的夏天,我們煤礦的50多名工人在麗江飛機場干工程,主要任務是開著蘇聯(lián)產(chǎn)的克拉斯剝土。當時,我受醫(yī)院委派有幸到麗江給奮戰(zhàn)在機場的職工們注射甲肝、乙肝疫苗,在那里小住了幾天。5月里天氣炎熱,工人們開著車揮汗如雨,每人一個1000毫升的飲水杯不到1小時就喝得精光。有人突然說能吃點豆花多好!一句話引來眾人一致的贊成,于是領導安排炊事員落實此事。可豆花做到一半的時候,桶里的水沒有了,就派兩人打著電筒到箐邊的水塘里挑水,哪知到了晚上10點工人們回來吃豆花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白嫩嫩的豆花里,隱隱約約有幾個小黑點,仔細一瞧,原來是些帶尾巴的小蝌蚪,但工人們誰也沒舍得倒掉,還是把那些豆花吃了個精光。
很多年過去了,我發(fā)現(xiàn)人們依然喜歡吃這白嫩嫩的豆花,只是賣豆花的人也多了,競爭也越來越激烈了。先前是比誰的嗓門大,后來就比誰配的佐料好吃,佐料好吃的那位買的人自然就多一些;再就是比誰的“武器”先進。于是,鐵桶換成了保溫桶,鉤擔換成了三輪車;再也用不著粗門大嗓喊得口干舌燥,而是用上了事先錄制好的電子喇叭,一遍遍為你叫賣;不用步行,只消蹬著三輪車滿大街轉悠,不多時就把幾大桶豆花給賣完了。如此發(fā)展下去,當我老了沒有牙齒的時候,在家中打個電話,一碗熱乎乎的豆花就擺在我面前了,該不會是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