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現代的人類學家們斷言,學會使用火是人類擺脫猿的第一步,而當人類擺脫茹毛飲血的野蠻時代后,灶更成了人類文明和進步的不可或缺的部分。有了灶,人們不僅可以享用到精美可口的食物,同時,灶又是聚合一個家族、家庭的象征物。中國有句俗話——“分家不分灶,分灶即拆家”。以前,中國人崇尚“四代同堂”、“五世其昌”的大家庭居住方式,所謂“四代同堂”就是祖、父、子、孫組成一個家庭,居住在一個院內。當子女成年成家后,他們可以分產,但仍圍著一個灶吃飯,如真的與家庭成員分灶吃飯,這就不是分戶,而是分家了。可見,灶對一個家族、家庭的重要性。
《漢書·郊祀志》中講:“大夫祭門、戶、井、灶、中、庶人祖考而已。”古代的等級制度十分嚴格,一直到了漢代,有地位的人才有資格祭灶,而平民百姓只能祭祀自己的祖先而已。
唐代段成式《酉洋雜俎》中講:
灶神名隗,狀如美女,夫人字卿忌,有六女,皆名察洽。嘗以月晦日上天白人罪狀。一曰灶神名壤子。
這是文獻于灶神最早的記錄,灶神的模樣長得極標致,像一美女,他的夫人則生了“皆名察洽”的女兒。如果我們把6個女兒理解為昆蟲的6條腿,這灶神一定是出沒于灶間的灶雞或蟑螂,尤其是蟑螂,它的形狀頗似一小頭大屁股的美女。
“灶神……嘗以月晦日上天白人罪狀”,大意是講,灶神有一專職,就是到月底時回到天上,向他的“領導”匯報百姓的所做所為,由此可見,灶王爺的職能在唐代已經有了。記錄北宋汴京(今開封市)風俗的《東京夢華錄·十二月》中記:
二十四日交年。都人至夜請僧道看經,備酒果送神,燒合家替代錢紙,帖灶馬于灶上。以酒糟涂抹灶門,謂之“醉司命”。
漢字中“司”是掌管的意思,古代職官有“三公”,分別是掌管土地、戶口、賦稅的“司土”,掌管軍事的“司馬”,掌管工程、建設的“司工(空)”。在現代漢語詞匯中,軍隊中掌管發號司令的為“司令”,管爐子的大爐工叫“司灶”,掌握機器、車輛的駕駛員叫“司機”,掌握法律的機構叫“司法部門”等。引文中的“司命”可以理解為掌握、操縱人性命或命運的人,“灶神”被尊稱為“司命”,對人的影響和震懾力實在太大了。于是,臘月二十四是舊年與新年之交,都城里的人都要請和尚或道士到家里做法事做道場,還要備酒菜、果子送灶神,送灶神時還要焚燒紙錢,把灶馬帖到灶龕上,再把酒糟涂到灶龕的門上,就叫做“醉司命”。由于灶神在二十四夜升天向玉皇大帝匯報人間一年中所做的好事和壞事,帖灶馬是提供灶神升天的交通工具,而“醉司命”的目的就是使灶神處于醉酒的半昏迷狀態,使他無法“白人罪狀”。
北方多旱地,交通工具以車馬為主,所以祭灶時大多配一馬或車,宋代范成大《送灶》詩中講:
古傳臘月二十四,灶君上天欲言事。
云車風馬尚留連,家有杯盤豐典祀。
這“云車風馬”就是紙扎的車馬,或將馬印在紙上的“紙馬”。明朝劉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中講:
亦二十四日以糖劑、餅、黍糕、棗栗、胡桃、炒豆祀灶君,以槽草秣灶君馬。謂灶君翌日朝天去,白家間一歲事。
二十四灶君升天之前,人們要取馬槽里的草料喂灶君乘坐的馬騎,這馬并不是真的活馬,而是紙扎或紙畫的“死馬”。
江南是水鄉,轎子是主要的代步工具,上海人祭灶很少用“灶馬”,主要是“灶轎”。灶轎的形制也是多種多樣的。
送灶日之夜,人們把灶龕里供的舊灶君像揭下來,將其卷成如今日人們吃的冰淇淋蛋筒樣的尖錐狀,塞到灶轎的轎廂里,點上一把火,灶王就隨裊裊上升的火煙飛升上天了。
以前,城市和農村家家戶戶有一口大灶,灶膛與灶臺之間有一堵灶墻作隔離,在灶墻的頂部是一個平臺,灶龕就設在這個平臺上。灶龕的門楣上一般寫有“定福宮”三字,這是灶王的宮名,兩側的柱上有一幅對聯——“居家保平安,上天言好事”,寄托著人們供灶王的心理;大多數灶龕的門上掛有灶簾,通常是一種用紙扎的小元寶相串而成的簾子,也有木版印刷畫,上海人稱之“灶元寶”。
在送灶之前還必須舉行祭灶的儀式,全國祭灶儀式大同小異,由于灶君升天是去向玉皇大帝匯報民間善惡的,百姓做了好事,玉皇大帝自然會褒獎他們,保佑好人一生平安,而你做了壞事,自然會遭到懲罰。所以,祭灶儀禮大多是拍灶王的馬屁,用各種手段和方式討好灶君,古人把祭灶也講作“媚灶”,就是向灶王獻殷勤。祭灶用的供品離不開“甜”和“粘”兩個字,“甜”是希望灶君吃了甜的供品后多講一些“甜言蜜語”,“粘”則直接封住灶君的嘴,用現代的語言——祭灶的食品猶如發射給灶君的一顆顆“糖衣炮彈”。
祭灶的甜食品中最出名的叫作“膠牙糖”,顧名思義就是膠粘牙齒的糖。這種糖是臘月二十四祭灶專用的,所以也叫作“二十四糖”,是用糧食做的飴糖(上海人稱之為“麥芽糖”或“瓊糖”),形狀大致分兩種,一種是方棱形,像古代的元寶,被叫作“元寶糖”,另一種類似古人講的金條,長一寸左右的圓筒狀,漢字“寸”與“稱”諧音,這種糖就被叫作“寸(稱)心糖”或“稱心如意糖”。
祭灶的風俗在上海消失已幾十年了,許多上海人壓根不知上海曾有祭灶風俗,不過,如今市場上仍有供應那還頗受上海人喜歡的“粽子糖”,就是原來祭灶專用的“元寶糖”,一種外面粘有芝麻的飴糖也是舊時“稱心糖”之變。
與其他地區不一樣的是上海地區還有一些令人發噱的祭灶專用供品,我還是引舊時上海的竹枝詞作說明:
柏子冬青插遍檐,灶神酒果送朝天。
膠牙買得糖元寶,更薦茨菇免奏愆。
——秦榮光《上海縣竹枝詞》
上海人祭灶必須要有茨菇作供品,道理似乎也很簡單,因為“茨菇”與“是個”在上海方言中的發聲很接近,人們希望灶王吃了供的茨菇后,升天向玉皇大帝匯報時——廢話少講,只要回答“是個,是個”就可以了,南匯人倪繩中的《南匯縣竹枝詞》表述得更清楚一點:
廿家家送灶神,慈姑“是個”豈無因。
笑他買得糖元寶,膠住牙關舌不伸。
上海人很勢利,不少上海人看不起在上海的江北人,而茨菇燒肉是江北菜中的常饌,于是一些上海人把茨菇叫作“江北菜”。這可謂數典忘祖,上海人的祖先是很喜歡吃茨菇的,而且還把茨菇列為祭灶供品。
北方的祭灶日一般在臘月二十三,這一天也被北方人叫作“小年夜”,而上海則為臘月二十四日,這又是什么原因呢?實際上從宋代以后,祭灶統一定為臘月二十四日,不少人爭取趕在他人之前媚灶,后來民間流傳“官三民四”之諺,即做官人家可以提前一天在臘月二十三祭灶,而平頭百姓只能遵守舊制,在臘月二十四祭灶。也許中國的帝都長期設在北方,北方做官的人多,于是祭灶日也以“官三民四”而提前了一天吧。
灶君是玉皇大帝派駐在民間的“監察御史”,當灶君升天完成匯報的任務后還得回到民間,回到百姓家的灶龕中,老百姓也得奉行歡迎灶君回家的儀式,這種風俗叫“接灶君”或“接灶”。各地接灶的日期是不統一的,有的地方是除夕,有的地方是正月初一,如吳谷人《接灶》詩序:“杭(州)俗,元旦接灶,其神號‘東廚司命’。”上海則定于正月十五的元宵,秦榮光《上海縣竹枝詞·歲時》:
肉餡餛飩菜餡圓,灶神元夕接從天。
城廂燈市尤繁盛,點塔燒香費幾千。
“元夕”就是正月十五,這一天要準備肉餡做的餛飩和菜心的圓子。接灶風俗也早已消失了,但是在上海周邊地區,元宵節一定要做肉餛飩和菜圓子,這也是接灶風俗留下的影子。
灶君是一位監督官,灶君在時,人們不敢輕易地“違法亂紀”,當臘月二十四日灶君升天后,暫時沒有人來約束人們的行為了,人們稍有出格越規的行為也顯得無所謂了,上海人與其他地方的風俗一樣,“結婚三日無大小”,意即在婚禮的三天內,人們可以放縱一下自己的行為,所以在舊時,臘月二十六是舉行婚禮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