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族的樂趣

女作家余國英

在美國南方旅游，遇到很多退休族。海外華語女作家協會的秘書長余國英就是其中之一。我是去年暑假在上海開會時遇到余國英的，只知道她來自臺灣，已經出了好幾本長篇小說，目前正在寫電影劇本。到佛羅里達州，我突然記起國英住在佛州。我沒有她的電話，寫電子信請加州的樂樂幫忙。樂樂發來了電話，但是沒有地址。我冒昧打電話去，問她住在佛州哪個城市。正巧，國英住在我們要去的HOMASASSA SPRING 。她接電話時高興極了，說要來接我，帶我去玩。我說，我們有一個衛星控制的認路玩具，只要有地址就能找到你。她邀請我們到府上共進晚餐，我把她的地址輸入玩具，請她放心，一定不會走錯路。那個下午，我們一直在野生動物園里拍照片，她在家里忙晚餐。期間，來了幾次電話，說是太激動了，忍不住問我們途中的狀況。我們拍照拍到天黑，來不及清洗換衣，也忘了帶上自己的書和禮物，直朝國英家開去。

HOMASASSA規模不大，有一個著名的州立野生動物園，收留了斷腳殘翅的老鷹和貓頭鷹以及其他一些瀕臨絕種的動物。這里有山泉湖泊，大量的候鳥從北方南遷到這里過冬，享受豐富的水產，猶如“貴賓”一樣。出了公園，我們急匆匆往國英家趕去。沒想到認路玩具在這時出了“洋相”，兜來兜去就是找不到國英的家。其中一條道路橫在我們面前，前面私人領地，無法按照“指示”穿越過去。最終不得不打電話“求救”，讓國英親自開車，等在某個我們熟悉的路口，才把我們接回家。

國英家很大，地有兩英畝多，房子造得又高又寬敞，還有兩個廚房，其中一個設在面對大海的陽臺上，專門“對付”中國菜。國英說，退休以后從東部搬來佛州，已經6年多了，這時我才知道她是退休族。國英說話清脆動聽，中等個子，黑黑的長發扎了一個馬尾巴，戴一副黑邊眼鏡，就像一個大學生，哪里有退休的年紀？她要給我們看她的玩具：清潔地板自動控制器，如同一個遙控吸塵器在地板上滑來滑去，碰了“鼻子”自動轉彎，看得我們哈哈大笑。她把機器引進書房，關上門說，讓它在里面工作，干完了活再讓它出來。她指著地上一個大紙箱說，這是送給自己的圣誕禮物。打開一看，又是一個自動化機器。她說，這個用來護理地板，有它們倆給我干活，省下我許多時間用于寫作。

國英是在退休以后才開始寫作的，中英文都寫。國英說，她一直愛好文學，但是，退休前沒有條件寫作?，F在孩子成家了，自己又有退休金，寫作成了生活的樂趣。她的先生原來是哥倫比亞大學的生物化學教授，退休以后當了漁夫。天黑了，晚餐做好了，他還沒有回來。這對夫婦退休后全部轉業，干上了自己喜愛的事情，對于他們來說，退休是新生活的開始，不為生存而干活，純粹為了樂趣。

藍草音樂會

元旦那天，我去喬治亞州南部的Jekyll Island 參加了一場Bluegrass（藍草）音樂會。Bluegrass是美國早期移民從歐洲帶過來的傳統山區音樂，簡單輕快明朗，彈起吉他就能唱，在美國南方非常流行。著名的《肯塔基的藍月亮》就是“藍草”歌曲，后來成為肯塔基的州歌。

元旦是美國人家庭團聚的日子，但是，對于Bluegrass 的追隨者來說，是個例外。這場音樂會舉辦三天，每年元旦舉辦，已經連續辦了好幾年。我們事先向小島的房車公園（RVPARK ）預定租位，生怕車滿為患。房車簡稱RV，車內有廁所浴室廚房睡房等，有儲備的水電和液化氣，就像一棟流動的房子，但是沒有下水道排泄污水，車內的污水池只能維持三四天。房車公園提供水電和污水排泄，每天只收二三十元。

小島的房車公園設在橡樹林里，進去一看，已經車如棋布，不同的車牌，南方的，中部的，更多來自北方，還有不少來自加拿大。公園在小島的末端，海灘旁邊。清晨，大霧彌漫，卻見不少人在海灘散步，有的遛狗，有的小跑，還有人騎自行車。海鷗就在腳邊，大鳥在空中盤旋。天海一線，濤聲澎湃。五彩繽紛的服裝在霧氣里就像點綴大海的紅花綠葉。陌生人互相揚手招呼，熱情洋溢。走近一看，多為老人，令我大吃一驚。

如果說，在海灘遇見老人群只是一個巧合，那么，走進音樂會，則有不得不令人佩服的事實。在美國，就有這樣一群老人，追隨“藍草”，與年輕的追星族沒什么區別。音樂會那天早上，小島開闊的停車場上全部都是房車，一輛緊挨著一輛，好像一夜之間從天降下一個住宅區。這些人都是來聽音樂會的。面對1000多名白發蒼蒼的男男女女（少數中年人），我的腦子里首先出現的是“白頭偕老”四個字。一對一對老人，互相挽著，穿紅戴綠，滿面笑容。不管他們是怎樣的社會關系，在我的眼里，就是一個共同的生活情趣?！八{草”的魅力值得另外研究，恐怕舉辦免費的長命百歲研討會也召集不到這么多老人聚集一堂。我真想彎腰給他們一一鞠躬致敬。

我的朋友曾經說過，駕房車是奢侈的旅游。原來，所謂奢侈，并不完全指車價，而是指時間和生活樂趣。只有退休之后才有時間到處溜達，想去哪里就去那里，想追誰就追誰，永遠保持一顆年輕的心。

德溫夫婦的后院

德溫夫婦退休24年了，做夢也沒有想到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興趣讓他們出了名。老人原來住在密歇根，退休后買了一部房車，到處旅游。有一年冬天，他們決定在德克薩斯州最南面的一個小鎮落腳，德州沒有冬天，很適合老人居住，而且地產相當便宜。他們買了一塊地宅，也不造房子，就把房車停在上面，一住就是20多年。住在密歇根時，老家有個后院，退休前，夫妻倆喜歡喂鳥，搬到德州以后，他們也同樣為鳥設置了水池和食欄，空閑時，就端個椅子坐在樹下看鳥兒飛翔?，F在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人們前往觀鳥。

我是在他們出名以后前往拜訪的，德州的旅行資料上刊登著他們家的地址。不少野外生活雜志發表了關于這對夫婦的故事。美國一些知名的野外攝影家在網頁上介紹德溫夫婦，有的攝影家還特地要求前往觀鳥者攜帶一些鳥食去支援德溫夫婦。畢竟，觀鳥是免費的，觀眾越來越多，鳥兒越來越多，開銷也越來越大。

我們在車里裝了100多磅鳥食前往拜訪。小鎮很荒涼，車少人更少。幾英里之外有一個購物市場，都說墨西哥語。從公路轉進德溫夫婦居住的小巷，兩邊沒幾戶人家。道路高低不平，到處是野生熱帶植物。路的盡頭是一條河流，大約20多米寬，對岸就是墨西哥。河里有野鴨、白鷺、鵜鶘等水禽，有的在水中游泳，有的站在岸邊望，有的在空中飛翔。河流兩邊都是樹叢，沒人居住，“德溫”是綠色地帶之后第一家。

我們把車泊在河邊，親眼目睹了偷渡過河的墨西哥船只。我下意識地伸手從口袋里摸出微型數碼相機，我的伙伴呵斥道：“你不要命了嗎？他們有槍！”嚇得我坐在車里好久不敢出來（關于偷渡，我將另外寫文章）。第一次訪問，心神不定，為此后來又去了兩次，總算處亂不驚了。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德溫夫婦也不打算搬家，因為那里也是鳥的家。

這里的鳥兒真是五彩繽紛，我一生中看到的鳥加起來都沒這么多。有的綠黃交織，有的棕黃白三色，有的深紅，有的橘黃，有的只有拳頭大，有的稍微比老鷹小一點；有的成群，有的獨處。鳥影穿梭來去，歌聲此起彼伏。同進一種糧，共食一個槽，和平歡樂，相安無事。偶爾看到它們打架，不過就是用嘴巴啄一下或者用肩膀碰一下。鳥兒知趣得很，你趕我，我就讓讓你，恐怕這就是他們的潛規則。

有一次我問德溫太太，有沒有統計過，總共有多少種鳥？她說，今天早上7點半到現在10點，我記錄了30多種鳥。80多歲的老人喜歡有人前來訪問，每天天一亮，就給鳥兒添食換水，然后陪著客人坐在房車邊，一邊聊天一邊做記錄。他們對鳥兒如數家珍，有的鳥每天都來，吃飽了就走，不經提醒，就被忽視了；有的鳥整天在這里玩耍，有的還筑巢繁殖后代。

最近墨西哥的BROWN JAY也飛過來了，那是一種比鴿子大一些的棕色鳥。德溫先生每天早上10點半開始呼叫它們，手里握一把香脆的油煎雞皮，一邊走一邊說：“過來吧，我知道你們在這里，過來吧！”他沿著林子走一圈，然后把雞皮撒在食槽里。一旦雞皮出手，“呼啦啦”幾只大鳥像一陣風似的從樹林里出來，飛向同一個目標。他們大快朵頤，滿嘴都是雞皮，吃飽了不算，還要銜在嘴里帶走。這種鳥把研究學問的專家吸引過來，因為美國的書上沒有記載。有個大學生錯過了早上大好時機，來了四個下午都沒有看到。從那以后，我們每次吃烤雞，都把雞皮留下，存在凍箱里。有一次去德溫家前，到超市買了3只烤雞，剝了雞皮帶給BROWN JAY。我們很幸運，每次都大飽眼福。

德溫夫婦80多歲了，最近寫了遺囑，把這塊寶地捐給了當地的愛鳥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