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跳出農門”后,新的朋友場中,遇上飯局,我留心觀察:大家點菜,提到洋芋則以“土豆”呼之。
生活好了起來,閑吃海喝的場面多了,我住的小縣城晚上也鬧騰起燒烤。土豆竟也在燒烤攤子上占得一席之地:拳頭大的一個土豆洗去泥后,削去皮,一分為八塊,五塊串一竹簽;吃時,讓這土豆串在油鍋里炸熟,撒些洋味兒十足的胡椒粉即可。
在吃要吃得悠閑吃得瀟灑的紅男綠女眼中,這土豆可與羊肉串爭半壁河山。
這時,大棚種植已在縣城普及,菜農們似乎什么時候高興就能叫各種菜蔬什么時候出現;洋芋也不例外。
只不過,它一“洋氣”,改頭換面就以“土豆”的名兒與無所事事的吃喝混在了一起。
在這種場合頗感寂寞的我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土豆叫“洋芋”時的那段歲月,想起我為它做“窯工”的情景。
那時,包產到戶不久,滇西的永平農作物多種兩季,春末夏初收的是蠶豆、小麥,洋芋這樣的“雜糧”,是名為“小季”;而秋天收的是谷、稻等“主糧”,是名為“大季”。小季時,村人多有種洋芋的。
那一片一片的紫紅土壤上,深綠而粗糙的掌形洋芋葉紛披挺立。陽歷4月左右,枝葉間出現朵朵粉白的小花,花落處結一些小果,待這樣的果子長到成人拇指大小時,已是5月左右,到墑里隨便拔起一棵植株,就會拖泥帶水地弄出一嘟嚕一嘟嚕的洋芋。
這些農情,我和小伙伴們都懂。于是,我們到了田里,燒洋芋窯子。
那時,孩子們嘴饞到田地里找誰家的作物解解饞是不算偷的(當然,吃不了亂丟,那是糟蹋,自然不包括在內)。嘴也饞的我最愛邀大家燒窯子。
我們往往把人分三組:一組去扒洋芋,一組去田邊地角撿柴火,一組去搜集土塊。三組人馬在選好的窯址會齊時,我出彩的時候就到了。
我將較規則而且厚重粗大的土塊圍一圈作為窯基,窯基留一個缺口,缺口處放兩塊平整些的石頭,石頭上置一些中指粗細的棍子,做窯子的門楣。這之后,就大小搭配地使用手邊的土塊,分層逐圈地碼上去,如鬼子的炮樓,但這窯子最后是要封頂的。封頂的工作最見功夫:手笨心粗的人屢封屢垮;經我手的土塊相互咬合,一下就閉住了頂部。
窯子砌好后的工作是燒窯。這事還是我做得好,張老大或李老幺去做的話,心急而貪功,柴草湊得過多,火往往易熄;手里吝嗇呢,柴草湊得過少,就往往因為不經燒而浪費。我呢,就沒了這些毛病。
掌握火候又是燒窯子的關鍵。好多生手常常在窯內柴草沒燒完、窯內壁沒燒紅的時候就慌著做下一道工序,結果是:洋芋不熟。
我呢,避免了他們的錯誤:在整座土窯通紅,熱氣逼人的時候,才投進適量的洋芋。
投夠洋芋后,我指揮大家用棍棒將土窯弄倒塌,再蓋上一些沒燒過的土塊,敲擊,使洋芋被蓋得厚實,最后被熱量焐熟。
焐熟后的洋芋,輕輕一吹,黑灰即去,露出金黃的皮,這種帶皮洋芋沒入嘴,香味早已充斥五臟六腑。
這香味擱在記憶里,一直保留到了今天,它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農家樂”。
畢竟,我曾為洋芋做過“燒窯工”,那時,它還沒被我們喊做“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