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道者”陳偉榮

“我的公司要在香港主板上市了！你不過來看一看嗎？”電話里爽朗的笑聲，還是透著那熟悉的激情與真誠，當然也洋溢著快樂。

陳偉榮，曾經的彩電巨頭康佳總裁，在沉寂了近七年后，又“浮出水面”了。

在宇陽控股，我見識了陳偉榮的主營產品，一片也就相當于芝麻四五分之一大小的顆粒。可別小看這近乎于粉塵般的小顆粒，有的是200多層陶瓷細粉和金屬漿料疊加，經過高壓后分割而成。這小顆粒學名叫MCLL，是多層陶瓷電容器的英文縮寫，現代幾乎所有的電子通訊產品都離不開它，一臺筆記本電腦要用300～800片，一架數碼相機要用250～350片，一部手機要用100～300片，一輛汽車要用1000～2000片。這MCLL的產值在國際上已占整個電容器總產值的40%以上。

陳偉榮的主營產品用行話說是0402，就是一片電容器長0.04英寸、寬0.02英寸。不用說，體積越小，容量越大，對技術的要求就越高。當然，利潤也就越豐厚。其實，國家有關部門早就看到電子通訊產品日益小型化的大趨勢，曾重點扶持13家企業生產這多層陶瓷電容器；但十幾年過去了，那“十三太保”有一家碩果僅存，主營產品是0804，比陳偉榮落后了一代；而國際大廠商則主要生產著0201，又領先陳偉榮一兩年。不過，陳偉榮與清華大學聯手研發的0201已經成功，但要達到規模量產，還需一段時間。

這小小的MCLL，是用超大型精密設備經過20多道工序加工而成，是集資本密集、技術密集、勞動密集于一身的高門檻行業。一條生產線需要投資上億元，技術上要求很高。就說密封車間吧，對懸浮粉塵的限制要求竟超過了醫院的手術室！不過，陳偉榮還是成功了。

可我知道，這成功的背后，是怎樣的一種艱辛！

記得是2002年春夏之交，我去深圳出差，已辭職一年多的陳偉榮去看我。話別時，細雨霏霏，陳偉榮提著雨傘沒有撐開漸漸遠去。我望著那孤獨和寂寞的背影，心頭有些沉重：總裁當得好好的，為什么要辭職？可以從政或經商呀！就是個人創業，雖說承諾三年內不做與康佳沖突的業務，但可以先干個容易的小企業慢慢滾動發展，也可以幫康佳賣電視掙錢呀！再說當個職業經理人多瀟灑！不是有不少大企業已經找上門了嗎？為什么選擇了一條最艱辛、對自己甚至有些殘酷的創業之路呢？

陳偉榮后來告訴我：是為了證明自己、挑戰自己。

證明自己？七年總裁生涯，把康佳從行業第57位帶到全國彩電亞軍的位置，不是已經證明你的能力了嗎？不，我是把康佳從十幾億元的銷售額帶到深圳第一個百億元的企業，但在既有體制內，我沒有能力再帶領康佳往前走了；而且，國企有很多得天獨厚的優勢，那并不完全是我的本事。我這個人，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脾氣也不太好，不適合從政；資本市場那種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捏合就融資幾個億甚至幾十個億，我又學不來；當過萬人企業的大老板，我豈能甘心做一輩子小老板？我認定自己：這輩子只能干制造業了。我們這代人身上還有一些沉重的東西，就是對國家和民族的責任感。松下、本田、索尼，從小作坊發展到世界知名的跨國公司，也就三四十年的工夫，我們趕上了一個能夠創造奇跡的好時代，我就不信在中國干不成個國際大企業？陳偉榮曾在日本留學過，日本企業發展史和經營理念對他影響比較大。創立宇陽、引進生產線后，他馬上高價請了兩個日本專家，一個管技術，一個管質量。

我說不清，陳偉榮在創業之初是不是過于自信了一些，一開始就瞄準高端行業。憑著在康佳當七年總裁積累的信譽和聲望，他沒太費事地就融到上千萬元的資本。白手起家的他，竟占15%的股份處于控股地位，而股東們竟也樂意投資。不過，募集的資金很快就用完了。“那段時間，資金簡直就像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氣來。我真是脫了幾層皮。民營企業最難的是融資。”為了向廣州一家企業融資100萬元，陳偉榮竟五次登門，坐在人家的辦公室整日整日地等待，簡直有些“卑躬屈膝”了。當康佳總裁時哪受得了這種“待遇”？但陳偉榮堅持著。帶領部下考察市場，有時是一瓶礦泉水加面包就是午飯了，與當康佳總裁時四星五星級飯店“伺候”著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了。但陳偉榮無怨無悔。

我問陳偉榮：在最艱難的時候，你沒有想過放棄嗎？“沒有，從來沒有。再說，我把自己逼得沒有退路了。”不過，一個7年來一直跟他創業的部下對我說：你們可能都覺得陳總干得很苦。其實不然，他很累，但未必苦；干制造業是他的樂趣。他發過脾氣，但從來沒有失望過、動搖過。他有人格魅力。

陳偉榮的人格魅力在創業中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在資金困難時刻，一家銀行管信貸的負責人看好了陳偉榮的項目，看好了陳偉榮這個人。在那時宇陽的廠房和設備還值不了多少錢的情況下，人家提出貸款必須以陳偉榮個人做擔保抵押，陳偉榮就把自己抵押給了銀行，得到了2000萬元的貸款。陳偉榮知恩圖報，宇陽上市時，力排眾議，請這家銀行做承銷商。當然，后來銀行有規定，不能再以個人信譽作擔保抵押了。2003年，陳偉榮找到了聯想，中國企業界“教父”般的柳傳志說，“我相信陳偉榮這個人”，很爽快地投了1000萬元，是宇陽最后一個投資者；宇陽上市后，聯想的控股量將攤薄，人家同樣是很爽快。

2001年創業，建廠房搞基建，光是如何最合理地擺布那超大型生產線，就花了一年的時間；研發成功的0402達到規模量產，又用了一年；2004年企業開始出現盈利，盡管這期間絞盡腦汁做了不少其他業務以彌補常常捉襟見肘的現金流。此后，陳偉榮便一馬平川了，連年增長率在20%以上，去年，宇陽生產了200多億片的MCLL，成為國內行業的領軍企業。

在香港上市那天，一個曾投資宇陽、后因種種原因又撤資的朋友對陳偉榮說，“沒想到你能熬到今天，也只有你能熬到今天。”陳偉榮告訴我：在創業之初，他就對股東承諾公司要上市，但這上市的時間比他當年設想的晚了一年，他稍有點不安。不過，上市不主要是為了融資，宇陽現在的現金流還不錯。上市，是為了股東們有個退出的通道，也是一個國際大企業成長的必由之路。國內A股的市盈率高，可以籌到更多的資金，但選擇在香港主板上市，是因為香港股市更規范一些，國際大客戶會因此更看重企業的信譽度，有利于宇陽今后創國際品牌。

上市次日，陳偉榮開車接我到東莞鳳崗，看他那占地200畝的工業園，他說在深圳市區的總部科技大廈已經落成正在裝修。這車我坐過，還是1999年在康佳時購買的有些優惠的自家車別克。中午，我們倆一邊吃飯一邊敘舊，剩了一點菜，陳偉榮讓服務員給打包，說是給廠區的門衛。

有句俗語，“性格決定命運”。也許與在國企近二十年的摸爬滾打有關，華南理工大學畢業的陳偉榮，對產業興邦有一種近乎殉道者般的熱情和投入。他說他要做“中國的村田”。村田制造所是日本電子元器件的巨頭，年銷售額在5000億日元以上，MCLL也處于全球領先的地位。而陳偉榮的宇陽，注冊資本已經從當初的1000萬元增至2億元，這次上市又募集了1.3億元，企業的銷售額明年可以超過10億元。“干企業，就像一場永遠的馬拉松。相信我，將來宇陽會是個大企業。”

48歲的陳偉榮，你還有時間。你會有好命運的。我想起了那句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