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明代;青花瓷器;西域文化;文化交流
【摘要】明代永樂、宣德時期的青花瓷器是我國陶瓷史上的珍品,其中有一部分帶有明顯西域風格的作品流世。本文從其原料、造型及紋飾圖案等三個方面分析了永宣青花瓷器對西域文化的吸收和融會,認為這些作品體現出明代對西域文化的包容吸收,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時我國與西域各國在經濟、文化方面的交流情況。
中國是世界上最早發明瓷器的國家,堪稱我國的“第五大發明”,它在技術和藝術上的成就傳播到世界各國,為我國贏得了“瓷器之國”的盛譽。瓷器的出現始于東漢晚期,距今已有約1800多年,雖然在商代中期就有了“原始瓷”,但仍處于初始階段,尚未成熟,故一般認為中國由陶向瓷的過渡完成于東漢。瓷器發展到隋、唐、五代時期漸趨成熟,至宋代瓷業蓬勃發展,定、汝、官、哥、鈞等窯名重千古,元代則有青花和釉里紅等新品迭出。明代繼承并發展了宋、元時期的制瓷傳統工藝,而永、宣、成化瓷器尤為突出。

中國是一個文明古國,在悠久的歷史中,中國歷朝歷代都保持著與外界的經濟、文化往來。早在公元前5世紀(春秋時期)就已有了中原民族與周邊游牧民族的聯姻,到了秦漢時期中外文化交流空前頻繁,特別是張騫通西域開辟絲綢之路以后,中原文化廣泛傳播到了西域各國,甚至遠播歐洲,同時中原地區也接納包容了西域文化。盛唐時期社會穩定,政治清明,經濟富庶,是當時世界上最強盛的國家,都城長安也成為最重要的文化中心,西域的服飾、飲食、建筑風格以及風俗習慣的東傳,極大地豐富了唐朝的文化內涵。到了明代,隨著政權的穩固,國內社會、政治、經濟一片繁榮,明朝政府進一步加大了與西域波斯及阿拉伯國家的往來,特別是鄭和七次出使西洋,到達紅海海岸,開辟了新的通往西域的海上通道,更是使中國與西域地區的交流進入了一個新的昌盛時期。
與西域地區長期的交流,使中國的文化藝術在發展過程中逐漸吸收了西域的風格特點,這在各類藝術的表現形式中都有鮮明的體現。瓷器作為中國最具特色的藝術形式之一亦是如此,早在漢代就出現了具有西域胡人衣飾特征的陶俑,唐代的三彩駱駝以及各式各樣的胡人俑,宋代出現的瓷制皮囊壺等等,都是典型的帶有西域風格的陶瓷實物。到了明代永、宣時期,頻繁的對外貿易和文化交流,大大推動了制瓷業的進步,使制瓷工藝對西域文化的吸收、運用又翻開了新的一頁。與前期相比,此期無論在工藝原料還是紋飾造型上都有了較大的突破,出現了一批藝術風格獨特、對后世陶瓷藝術發展影響很大的作品,從一個側面展現了永、宣時期制瓷業飛速發展以及多元文化相互交融的盛況。這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永、宣時期的青花瓷器。
青花是我國傳統的顏色釉,它是用氧化鈷作著色劑,在坯體上描繪各種花紋,然后施透明釉,經高溫(1300℃左右)在還原氣焰中一次燒成的。清代龔軾在他的《陶歌》中這樣稱贊青花瓷器:“白釉青花一火成,花從釉里透分明,可參造化先天妙,無極由來太極生。”[1]從揚州出土的唐青花瓷片和收藏在香港馮平山博物館的一件唐白釉藍彩三足缶看,我國早在唐代就已經開始了青花瓷器的制作,但還屬于原始階段。到了元代,青花瓷器的制作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無論在造型、畫面裝飾還是工藝制作方面都日漸成熟,為明、清兩代青花瓷器的生產奠定了基礎。青花瓷器發展到明代永、宣時期可謂進入了黃金時代,這時期的青花瓷器以其胎質細膩潔白、釉層晶瑩肥潤、青色濃艷、造型多樣和紋飾圖案優美而享有盛名,其制作達到了最高水平,而尤以它濃艷幽深的青花色澤最為著稱。
永、宣時期的青花瓷器吸收和融會西域文化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分析。
首先,從原料上來說,蘇麻離青的使用使得這一時期的青花色澤濃重明艷。蘇麻離青是一種用于青花瓷器的著色原料,是鄭和七次出使西洋期間,從西亞向我國輸入的一種制瓷原料。這種色料的特點是凝重幽艷,其暈散現象更是獨樹一幟。由于料中含有較高的鐵質,而且含錳較低,所以常出現深淺不同的色澤,淺處為天藍色,濃重處則呈現出靛色,并帶有類似鐵銹的結晶斑點,且微凹不平。清《南窯筆記》中提到:“宣窯一種,極其精雅古樸,用料有濃淡,墨勢渾然而莊重,青花有滲青、鐵皮銹者。”[2]用這種青料繪制的紋飾具有中國畫的水墨韻味,形成了不可模仿的特征。同時,制瓷工匠們熟練地運用不同含量的青料,燒制出不同的青花,如淡描青花、藍地青花等,使青花瓷器的制作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其次,伊斯蘭教文化的輸入,使青花瓷器的造型發生了很大變化,除繼承前期傳統造型之外,基本改變了元代青花瓷器的面貌,許多瓷器與西亞地區器物的風格相似,有些器物本身就是為適應西亞諸國的需要而制作的,如無擋尊、八角燭臺、花澆、水注、軍持、執壺、藏草壺、僧帽壺、臥壺、扁腹綬帶葫蘆瓶、天球瓶、折沿洗、大盤、雞心碗等。其中的臥壺亦稱扁平大壺,器身呈圓形,一面鼓腹,腹中有臍形拱起,一面為平砂底無釉,中心下陷如臍,肩兩側或凸起花朵,或以雙系活環為裝飾,小口,直頸,帶蓋(圖一)。藏草壺也稱無柄壺,盤口,束頸,鼓腹,下部承托,足外撇,腹一側有管形長流,無柄(圖二)。此器物受西亞文化影響,造型雅靜,梵語謂之“凈瓶”。僧帽壺形如僧人之帽,直頸,圓腹,圈足,口面有流于頸部突出,一側寬帶柄,兩端為如意頭連接口腹,寶珠頂鈕蓋合于長條口流之上,蓋邊凸出一角與流相合(圖三)。
這些器物都具有濃烈的異國風味,與當地民族舉行的禮拜活動和風俗民情有關。特別是永宣青花大盤,是我國當時出口的主要品種之一,據韓槐準《南洋遺留的中國古外銷陶瓷》稱:“當時馬來人習慣,凡遇宴會,例用可供四人至八人共食之大盤。”[3]《瀛涯勝覽》[4]中提到爪哇國人“最喜中國青花瓷器”,“國人用盤盛其飯,澆酥油湯汁,以手撮入口中而食”。直到現在,印度、巴基斯坦等西亞國家仍流行抓飯的習俗。我國古代有句諺語,叫做“美食不如美器”。它說明一種美麗的用具可以給人以美的享受,青花瓷器正起到了這樣的作用,它不僅具有實用價值,而且還是一種獨特的藝術品。以上所列舉的具有西亞風格之器型,都是將中國傳統文化與獨特的西域韻味巧妙地融為了一體,形成了永宣青花瓷器在造型方面開創性的特色。
其三,永宣青花瓷器的紋飾圖案具有突出的時代特征,并多帶有西亞色彩,改變了元代青花層次繁密的布局風格及粗放的畫法,裝飾上漸趨明朗,規律中富于變化。這一時期瓷器畫工藝術修養較高,繪畫技藝高超,有的巧妙地利用了此時青花原料的暈散現象,做沒骨花卉的筆法,產生水墨趣味,還有的利用線條上不同的濃淡,產生活潑的變化,顯得更為生動有力。西域文化的輸入也給此時的陶瓷繪畫帶來了豐富多變的圖案,加上中國繪畫技法的運用,使得這一時期的青花瓷器畫面布局清晰明快,同時又表現出一種雄渾古樸。
明代永宣時期瓷器的紋飾圖案豐富多樣,常見的植物紋有牡丹、荔枝、枇杷、海棠、石榴、纏枝蓮、團花、三果、葡萄紋等;動物紋有龍、鳳、瑞獸、獅子、海獸、鴛鴦、喜鵲等;人物紋由于受蘇麻離青原料易暈散特點的限制,燒造的不是很多,主要有西王母騎鶴、吹簫引鳳、賞月、拜月、嬰戲、仙人騎鳳等。

此時期由于受西域文化的影響,外來風格的紋飾圖案較多,如幾何紋、藏文、阿拉伯文字、藏人歌舞、胡人舞樂、洋蓮、佛花等。特別是最廣泛使用的西番蓮紋樣(一種團形的多葉蓮花)就是從痕都斯坦(今巴基斯坦北部、阿富汗東部一帶)的玉質盤子上的蕃蓮圖案移植過來的。明代文獻中多次提到的“回回花”就是這種紋樣。永宣青花瓷器上的“回回花”裝飾無所不在,即使是傳統的龍鳳紋樣也常常是以西番蓮為底襯,有的則干脆書寫《古蘭經》中的語錄,直接歌頌真主。河北省民俗博物館就藏有一件具有濃郁西亞風格的瓷器——永樂青花無擋尊。此器高17厘米,直徑17厘米,內徑10厘米,尊無底,呈筒狀柱形體,上下板沿對稱,腰部有一道凸棱。胎體較輕,釉質瑩潤,外壁釉色白中閃青,內壁為淺鵝卵青色,底部口緣處無釉。青花色澤濃艷深沉,有暈散及靛色斑點。紋飾共分六層,上、下板沿繪變體鋸齒紋,器身繪兩組纏枝勾蓮紋,中間凸棱處繪纏枝紋,器身書有兩組阿拉伯文字,因青花暈散較嚴重,部分文字模糊不清,其中有兩句大意為“贊頌歸于真主”,“萬物非主、唯有真主”。此件器物是明代工匠將我國傳統工藝與西域風格的造型紋飾巧妙地融為一體的一個典型范例。
另外,宣德青花出戟蓋罐也是受外來風格影響的一個特殊器型。出戟蓋罐也稱法輪式蓋罐,直口,豐肩,平底,肩部凸出八個平面,罐身分層飾以八寶紋、蓮紋和梵文。梵文是古代印度的一種文字,這種文字語言在中國出現,更多的是作為佛教經典體現。梵文從唐代初年隨密宗佛教傳入中國,瓷器上梵文的內容主要是密宗的種子字和咒語。種子字即為佛的代稱,咒語為佛經中的頌詞。出戟蓋罐的造型與西藏稱作“曼陀羅”的供器相似,當為佛教的法器。此件器物造型、紋飾獨特,是一件充滿了西域風情的青花瓷器(圖四)。
此類裝飾紋樣反映在明代永樂、宣德青花瓷器上的還有很多,諸如石榴、葡萄等紋飾,中國工匠均將其融入我國傳統主流文化,寓意多子多福。這些圖案自傳入中原以來,直至當代仍被運用于各類瓷器之上,已深深地與中國文化交融在一起。
明代永樂、宣德青花瓷器在我國陶瓷史上名著一時,它不僅為明代宮廷所喜愛,更是受到了外國王室的推崇和西方上層社會的追捧。它獨特的造型和新穎的紋飾超凡脫俗,不同凡響,大有將相之風,為一代青花之冠。永宣青花瓷器之所以能夠如此的燦爛,不僅是由于中華民族積淀千年的深厚文化底蘊,也是得助于西域各國多彩的藝術文化,是中國瓷器融會外來文化的光輝典范,也是中外文化交流、吸收互融的成功范例,為研究這一時期我國與西域各國的經濟、文化交流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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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龔軾:《陶歌》。
[2]清·佚名:《南窯筆記》。
[3]韓槐準:《南洋遺留的中國古外銷陶瓷》,新加坡青年書局,1960年。
[4]明·馬歡原著,萬明校注明鈔本《瀛涯勝覽》,海洋出版社,2005年。
〔責任編輯:許潞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