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是中國歷史上不同民族文化相互碰撞、交流的一個時期。研究元代飲食文化史,如果對少數民族文化和少數民族語言一無所知,往往會鬧出望文生義的笑話。比如元代人對時常提及的“打剌酥”,若是望文生義,你很可能就認為它是某種奶油點心。其實不然。下面,筆者就結合元雜劇,談談這“打剌酥”。
元雜劇《小尉遲》第二折中,有個胃口特好而被封為“凈盤將軍”的李道宗,由凈角扮演,是個插科打諢的人物。當聽說番兵來臨,鄂國公尉遲敬德將領兵前往抗擊時,這個皇族出身的酒肉將軍也想趁勢沾沾光撈撈功,便去找丞相房玄齡請戰,高矮要掛元帥印上陣去,在遭到拒絕后,便佯作氣沖沖地唱出一曲[清江引]:“房玄齡徐茂公真是老傻,動不動將人罵。不知道我哄他,把我當實話。去買一瓶打剌酥吃著耍。”
這裝在瓶子里可以吃的“打剌酥”,究竟是什么呢?是酒。《小尉遲》一劇中,“凈盤將軍”聽說元帥印已授予鄂國公尉遲敬德,而且此事也奏明皇上批準了,他這個皇叔卻連個副帥也未撈到,當然心中懊惱但又無可奈何,只好“唱個曲兒”出出悶氣,找個地方喝酒去了。
“打剌酥”是個外來語,在元雜劇中有多種寫法。或作“打剌孫”。無名氏《射柳捶丸》第四折中,明明吃了敗仗的葛監軍,來到元帥府卻謊報打了勝仗,還擺出架子大咧咧地說:“不是我老葛夸大言,到的雁門關,見了耶律萬戶,我和他戰二百余合,不分勝敗。我佯輸詐敗,那廝趕將來,被我一鎖喉箭射死了,得勝還營。有好‘打剌孫’拿兩碗來,與我解困。”
或作“答剌孫”,如關漢卿雜劇《哭存孝》第一折寫李存信、康君立兩個壞家伙:“撒因答剌孫,見了搶著吃;喝的莎塔八,跌倒就是睡。”撒因和莎塔八皆蒙古語,前者指好,后者指醉。意思是見了好酒就搶著喝,吃醉了便倒地而睡。類似語句也見于元雜劇《射柳捶丸》,第三折寫兩個草包番將武藝平庸只知吃喝亦云:“(黨項云)打剌孫喝上五壺。(阻孛云)莎塔八了不去交戰。(黨項云)殺將來了牙不牙不。”(牙不:走,跑。也是蒙古語)
其實,“打剌酥”或“打剌孫”,皆源于蒙古語darasu,漢語寫法不一。或作“答剌速”,元代《至元譯語》稱酒為“答剌速”;或作“達拉素”,清代《蒙古雜字》稱酒為“達拉素”。除此以外,尚有“打剌速”。據明代《盧龍塞略·飲食類》:“打剌速,黃酒也。”或作“達喇蘇”,據清代《元史語解·人名門》:“達喇蘇,酒也。”元代以后,用此語稱呼酒的例子在文學作品中仍時時有見。
古典章回小說《水滸傳》里的“大辣酥”,也指的是這杯中之物,見第二十四回:“西門慶也笑了一回,問道:‘干娘,間壁賣甚么?’王婆道:‘他家賣拖蒸河漏子,熱燙溫和大辣酥。”明代人的著作里,亦寫作“打酪酥”,張翰《松窗夢語》記北地少數民族風俗:“其地不產五谷,惟牧駝、馬、牛、羊,食其肉,衣其皮,取其血乳置渾脫中,釀之月余,名打酪。宴會席地而坐……打酪酥亦以次傳飲。”連此酒的釀制方法也介紹了。
湯顯祖的《牡丹亭》中有“打剌”一語,方齡貴《元明戲曲中的蒙古語》認為即“打剌酥”。《牡丹亭》第四十七出是這樣寫的:“(老旦)克老克老。(貼)說走渴了。(老旦手足做忙介)兀該打剌。(貼)叫馬乳酒。”劇中,“老旦”扮演帶刀騎馬的番將,一口胡人語言,“貼”扮演的是通事(翻譯),前者說一句,后者就譯一句。
《牡丹亭》此例正好跟《松窗夢語》所言相印證,看來“打剌酥”是少數民族用馬、牛、羊等牲畜的乳汁釀成的酒,并非是漢族人常飲的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