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我們周圍每一個人見到你時都視若無睹,根本就忽略你的存在,要不了多久,你的心里就會充滿憤怒,你就能感覺到一種強烈而又莫名的絕望 ,相對于這種折磨,殘酷的體罰將變成一種解脫。
身份的焦慮是一種擔憂。擔憂我們處在無法與社會設定的成功典范保持一致的危險中,從而被奪去尊嚴和尊重,這種擔憂的破壞力足以摧毀我們生活的松緊度;以及擔憂我們當下所處的社會等級過于平庸,或者會墮至更低的等級。
它讓我們無比害怕這樣的恥辱感:一旦我們不能使世界信服我們自身的價值,那我們將陷入怨恨成功者從而自慚形穢的境地。
而現實的狀況是,隨著自由經濟自由帶來的富裕生活,有關身份的焦慮也一天天籠罩在我們身上。
身份和身份的焦慮
被他人注意、被他人關懷,得到他人的同情、贊美和支持,這就是我們想要從一切行為中得到的價值。
身份的焦慮是對自己在世界中地位的擔憂。不管我們是一帆風順、步步高升,還是舉步維艱、江河日下,都難以擺脫這種煩惱。為何身份的焦慮會令我們寢食難安呢?原因甚為簡單,身份的高貴決定了人情冷暖:當我們平步青云時,他人都笑顏相迎;而一旦被掃地出門,就只落得人走茶涼了。其結果是,我們每個人都唯恐失去身份地位,如果察覺到別人并不怎么喜愛或尊敬我們時,就很難對自己保持信心。我們的“自我”或自我形象就像一只漏氣的氣球,需要不斷充入他人的愛戴才能保持形狀,而他人對我們的忽略則會輕而易舉地把它扎破。因此唯有外界對我們表示尊敬的種種跡象才能幫助我們獲得對自己的良好感覺。
我們慣常將社會中位尊權重的人稱為“大人物”,而將其對應的另一極稱為“小人物”。這兩種“標簽”其實都荒謬無稽,因為人既以個體存在,就必然具有相應的身份和相應的生存權利。但這樣的標簽所傳達的信息是顯而易見的:我們對處在不同社會地位的人是區別對待的。那些身份低微的人是不被關注的——我們可以粗魯地對待他們,無視他們的感受,甚至可以視之為“無物”。
由身份卑微所帶來的影響不應僅在物質層面上進行思考。他們的痛苦也很少,通常只要能維持生計,他們的痛苦就并不來源于物質本身。主要在于他們意識到自己身份的低下危害到了自己的自尊感。同樣,由顯要的身份所帶來的東西也并不僅僅局限在財富上。一些非常富足的人仍孜孜以求地聚斂財富,盡管他們所擁有的也許已經足夠五代人揮霍以用。但我們也應該在看到財富積累的同時,他們其實也是在贏取他人的尊重。很少有人只是一味地追求高雅情趣,也很少有人只是沉溺于奢華享受,但每一個人都渴求一種生存的尊嚴。

他人對我們的關注是如此重要。本質而言,人類對自身價值判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不確定性——我們對自己的認識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人對我們的看法。我們的自我感覺和自我認同完全受制于周圍人對我們的評價。也許在一個理想世界中,我們可能更堅強一些。我們會固守自己的底線,不管別人是否在意我們,也不會顧慮別人的想法。但體制就是這樣可怕的存在,它讓你不自覺的遵循某種既定的規范,接受絕大多數人自愿不自愿認可的標準,把你的思維納入到被某些被成為精英的人設定的范圍和程序之內。我們都被影響著,又同時影響著別人。于是,我們終身都在為這種關注而努力,在某一個領域內付出精力和時間。我們執著于成功,渴望財富,期待重視,我們從小被教育也教育我們的下一代要做一個群體中的No.1。
期望與焦慮
世界上最難忍受的事情,大概就是我們最親近的朋友比我們成功。
我們很幸運,生活在這樣一個優越的時代:財富迅速增加,科技知識突飛猛進,消費用品極度豐富,壽命大為提高。作為生存在這個時代的人們,可以好不忌諱地說,我們處在有史以來最好的時候。
可我們同樣很不幸生活在這樣一個焦慮的時代:我們越來越在意自身的重要性、成就和收入,那種揮之不去且日益強烈的“一無所有”感總是在困擾我們。這也是有史以來最糟糕的時代,和那些盼望著老天能賜予一個好收成的祖先比,甚至和上世紀80年代以前的父輩們比,我們的焦慮感也是最強的。
在這個時代,生存本身的壓力不復存在,于是,我們開始拿自己的成就與被我們認為是同一層面的人相比較,身份的焦慮便由此而產生了。翻開報紙,發現上面有熟人光彩照人的相片;你的好友興沖沖地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們升了職、他們即將結婚、他們的書上了暢銷書排行榜),因為他們幼稚地、甚至施虐性地認為這是一個好消息。在晚會上,有人用力地握著我們的手,問我們在“干”什么,而他自己籌集資金剛剛開張了一家新公司:當這一切發生時,我們便為自己的身份地位而擔心了。
焦慮的核心來源于嫉妒,而嫉妒本身是奇妙的。我們不會嫉妒每一個比我們優越的人。一個普通的士兵對他的將軍不如對班長那樣嫉妒,一個卓越的作家遭不到一般平庸的小文人多大嫉妒,我們也很難試圖用比爾#8226;蓋茨的成功來羞辱自己。我們只會和那些“同一級別”的人進行比較。在改革開放以前的年代,這種嫉妒來得并沒有那么強烈,在一個嚴格而固定的社會秩序里,絕大多數人本身身份的固定讓他們只會跟身邊很小一群人進行比較。但社會的進步打破了這種固有秩序,隨著物質生活改善而來的還有一種全新的理想——每個人都深信人生而平等,每個人都深信自己有足夠的實力去實現自己的任何理想?!巴鹾顚⑾啵瑢幱蟹N乎”,在我們的時代,每一個人都是陳勝吳廣。
每時每刻都被成功人士的故事所包圍,要想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失敗者”,我們必須期望更多東西,這就是我們的時代。然而不幸的是,現在的人們覺得這一切并非沒有實現的可能——這種想法來自于每個人身邊的所有資訊。事實上,如果誰沒有為了實現這一切而全力以赴,那才是世界上最荒唐無稽的事情。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我們永遠應該記住一個公式:自尊=實際的成就/對自己的期待,它告訴我們提升自尊的兩種策略:其一,是努力取得更多的成就;其二是降低對自己的期待。令人遺憾的是,當今社會并不鼓勵人們去降低對自己的期望,相反,社會的風標總在催促我們追求那些上輩人所不能從事的事業或擁有他們無法想象的東西。于是我們開始自信自己和其他所有人一樣有成功的機會,當我們把比較的對象極大化之后,我們對自己的期待值也跟著無限擴大之后,我們的自尊感也開始銳減。
財富,較好的新秩序
貧窮本身就是一種痛苦,而在精英崇拜的社會里,貧窮更是一種羞辱。
舊的經濟學理論認為,富人們占有了一個國家有限財富的過多份額因而應該受到譴責。人們很容易把一個擁有“萬貫家財”的人視為“社會害蟲、兇殘的巨獸和吞噬所有小魚的大魚”。在今天的中國,一旦提及某個富人的名字,絕大多數人緊跟在羨慕的第一反應之后的,往往是質疑此人有否承擔其“社會責任”、有否“幫助窮人”。
但是,他們錯了,因為社會財富并非是有限的,只要企業家和商人有雄心和毅力,社會的整體財富總能夠無限擴大。大魚實際上是在幫助那些小魚,而非吞噬小魚。大魚不斷地花錢,這樣,小魚才有了工作。大魚也許倨傲無理,他們的種種劣跡通過市場的運作卻變成了善行。亞當#8226;斯密就認為:“無論富人們怎么天性自私,怎么貪得無厭;盡管他們的唯一目的是為自己撈取便利,剝削成千上萬為他們勞作的工人們的勞動所得以滿足他們所謂的虛榮,充填他們無底的私語,但實際結果是富人和窮人們共享了社會進步所帶來的好處。似乎他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去盡力達到一個并非他本意想要達到的目的。也并不因為事非出于本意,就對社會有害。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況下更有效地促進社會的利益?!?/p>

今天,人們開始傾向于認同這樣的觀念,即人的才識往往能夠影響或決定他在社會上的地位,這種認同反過來賦予了金錢一種新的道德含義。在當今社會,一個人如果沒有相當的才干,他不可能有一份高聲望、高薪酬的職位。故而財富成為一個人良好秉性的象征:富人不僅富有,而且就是比別人優秀。
無論如何,在經歷了血統、宗教、政治所主導的更加固定、更加講求“先天因素”的秩序之后,今天這個由無數白手起家的富人們主導并且推動著,并且極大改善了人們生活的社會顯示,財富引領下的身份秩序無疑是較好的選擇。畢竟,至少在理論上,無論一個人原本的身份如何卑微,他的機遇都是無限的。
富人們的身份焦慮
對于金錢的態度并不能說明一個人是偉人還是精神病,取舍之間,關鍵是看你在意的是什么。也有一些人,他們可以做到兩者兼顧,這樣的人讓人羨慕。他們才是真正的精英。
無可否認,從廣義的標準看,財富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獲得身份證明的象征物。但富豪們是否也會受到身份焦慮的困擾?答案是肯定的。
好勝是一種天性,尤其是對于那些不斷努力取得了大量財富從而獲取了廣義上的成功的富豪們。所以,在經濟上誰也不能壓倒誰的情況下,他們開始比較更多的東西:社會影響力、時尚水平、藝術修養……但毋寧說他們主動進行這樣的比拼,還不如說是所有人都在被動的參與這場爭斗。對于富人而言,最直接的比較方式就是財富本身,事實上,在早期,他們甚至通過在酒吧砸XO數量這樣明了的方式來進行比較。然而,社會的評價標準并不只財富這一個,而在占據財富這個制高點之后,他們要贏得身份的認同更加困難:不做慈善,是“冷漠的資本家”;不懂藝術、時尚,叫做“土鱉”、“暴發戶”;沒點思想,你則“窮得只剩下錢”……當人們拼命地攀上財富這個巔峰之后,才發現更加復雜的挑戰還在前面——社會的兩極分化與人人追求平等之間的錯位帶來的仇富心理如達摩克里斯之劍一般懸在每一個富豪的頭頂,如果在“富豪”二字前沒有任何正面的修飾詞,那么輿論甚至事實的威脅很可能在瞬間將他淹沒。所以,富豪們的身份焦慮甚至比普通人更多,除了在更加強烈的自尊心驅使下的比較,還有社會賦予的比平常人更多的比較線,至少,絕大部分中國富豪,都在財富的基礎上追求著“政治肯定”。
在當今這個消費社會,甚至消費本身都成為有關身份的焦慮的重要部分。
中國新富的消費焦慮癥
對于口袋滿滿、想買什么就買什么的富人來說,購物應該是輕松愉快的頂級享受。在流行小說的夸張描述中,他們總是悠閑地坐在奢侈品專賣店的沙發上,一邊品嘗著店員送上來的熱咖啡,一邊瀏覽著捧到他們面前的本季新貨。我就曾經在巴黎碰到過迪奧高級訂制工作室閉門接待阿拉伯石油富豪之妻,其他拜訪者只能等在休息室里回避的情況。但越來越多的事實卻表明:當虛榮的都市小白領在為了自己買不起而焦慮的時候,中國的新富們也許正在為自己“買得起卻享受不到真正的購物樂趣”而陷入另一種焦慮。
富人A向我抱怨自己在頂級奢侈品專賣店購物后似乎總是感到有點郁悶。首先,雖然A可以買下店里的任何一件甚至全部衣服鞋子手袋,店員小姐也前呼后擁笑臉相迎,但是她覺得自己被那些外國名牌默不作聲又無處不在的傲慢氣焰壓抑了:買名牌意味著得小心翼翼地behave yourself,還得不懂裝懂——比如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念那些英文法文意大利文的品牌名稱。其次,名牌買回來了卻并不能讓A獲得擁有感,因為她不知道除了貴是一個購買的理由之外,它們到底好在哪里。A對名牌的知識絕對比不上那些從沒用過愛馬仕的Kelly包、但是每個月要買兩本以上時尚雜志的白領時尚受害者們。
富人B講述的遭遇則更加代價慘重。相貌穿著都很普通的B某日去一奢侈名表店里購買一塊售價50萬的表,劃卡付款時,怎奈試了幾次都無法成功。銷售小姐隨口說道:“可能是卡內金額不足。”這句話卻似乎讓B一下子傷了自尊,臉上有些掛不住的他迅速掏出手機,對電話那頭的人下令道:“馬上往我的卡里打款150萬進來!”結果是,B一氣兒買下了三塊這款手表,花費了額外的100萬元維護了自己脆弱敏感的心靈和面子。
A和B在花費之后的焦慮是,有時候光靠花錢并不能享受到物質的快樂,相反,錢擺布了他們的購物感覺。他們的困惑是,自己是因為一個東西貴而買下,還是因為自己喜歡而買下。這樣的結果常常是他們買了一大堆貴而不喜歡的東西,因為他們真正看上的往往是店員小姐腳上的一雙小店貨色。他們也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得到了別人的尊重,或者是不是他們的錢包更讓人尊重。
質疑焦慮
我們生在一個最好的時代。有無限的機遇和可能,不再有世襲和血統的束縛,肯努力的人,總會有回報。
我們又生在一個殘酷的時代。這個時代冷酷無情,只有競爭,沒有對失敗者的同情。金錢開始成為一個人才智和才能的指標。
這是一個精英崇拜的年代,每個人都被要求做某個領域內的佼佼者。然而,佼佼者只有少數,所以大多數的我們,只能望著別人的背影,感受差距帶來的羞辱感。
沒有人喜歡這種比較,但是每一個人都在不知不覺的跟人比較,也被人比較。我們別無選擇,因為這個社會如此。我們身在其中。
我們每一個人都在焦慮,大部分人在焦慮財富的成功地位,富豪們在焦慮政治認同,而官員們在焦慮59歲之后的一無所有。
毋庸置疑,對身份地位的渴望,同人類的任何欲望一樣,都具有積極的作用:激發潛能、力臻完美、阻止離經叛道的有害行徑,并增強社會共同價值產生的凝聚力。如同那些事業成功的失眠癥狀者歷來所強調的那樣,唯焦慮者方能成功。但承認焦慮的價值,并不妨礙我們同時對此進行質疑。我們渴望得到地位和財富,但其實一旦如愿以償,我們的生活反而會變得更加糟糕。我們的很多欲望總是與自己真正的需求毫無關系。過多關注他人對我們的看法,使我們把短暫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破壞殆盡。假如我們不能停止憂慮,我們將會用生命中大量的光陰為錯誤的東西而擔心,這才是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