鱷魚的眼淚

民間常把惡人做了壞事后的偽善表示說成是“鱷魚的眼淚”，這也許是故作姿態，也許是人性的發現。畢竟人性是復雜的，頭頂長瘡腳底流膿一輩子不思改悔的壞人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壞人也不罕見。東拉西扯，略舉幾例，不是為他們評功論賞，而是想剖析一下人性的豐富多彩。

曹操乃“亂世之奸雄”，信奉“寧可我負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負我”人生哲學，不仗義的事沒少干，殺楊修，誅孔融，逼獻帝，陷禰衡等等。可行將就木時，良心發現，遺囑頗近人情，他說：喪事要從儉，不必陪葬太好的東西。銅雀臺里的人都很辛苦，好好對待她們。家里有些香，可以讓夫人們分了，還可以學學編織，也不至于餓死。我還有一些衣服，你們兄弟可以分了。婆婆媽媽這一席話，真有點兒返璞歸真、慈悲為懷的意思，為他贏了不少印象分。

逮捕、殺害鑒湖女俠秋瑾的浙江山陰縣令李鐘岳，雖是受上峰指使，迫不得已，但畢竟是親手所為，手上沾了秋瑾的血。因而外受輿論譴責，內受良心責備，以致痛不欲生，遂乘人不備之際，于當年農歷九月廿三日在杭州懸梁自盡，以謝國人。在他算是終極懺悔，難能可貴，也多少讓為秋瑾鳴不平的人出了一口惡氣。

1916年6月，竊國大盜袁世凱臨死之際，取消帝號，恢復共和，自寫一副挽聯曰：“為日本去一大敵，看中國再造共和。”并對徐世昌、段祺瑞執手嗚咽道：“按照《約法》，由宋卿（黎元洪）繼任總統，你們要好好輔佐他。”人快死了，萬念俱灰，再表演也沒啥意思了，有時候或可露出點兒真情實意。

1926年的“三一八慘案”，是民國歷史上黑暗的一頁。軍警在執政府門前開槍打死請愿學生47人，傷200多人。當時并不在執政府內的段祺瑞隨即趕到現場，向死者長跪不起，并長嘆道：“一世清名，毀于一旦！”同時，即刻命令嚴懲兇手。之后，他又宣布道：自己決定終身食素，以示對這場殺戮的懺悔。1936年夏，他因貪吃了幾片西瓜導致腹瀉，從此病痛不斷，醫生建議開葷以增強體質，他表示：“人可死，葷絕不能開”，于是不治而死。

蔣介石早年有三種身份，一是“革命志士”、二是“道學家”、三是“上海洋場的浮浪子弟”。日記中，經常有“今晚出去探花”的記載。但蔣又時常警惕自己，例如一次路過香港，他寫道：“香港乃花花世界，余能否經受考驗，就看今天！”結果，當天晚上頂不住誘惑，他還是上了妓院，并在日記上反思：“我的毛病就是好色也！”蔣對自己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也是常在矛盾心態中掙扎，惜乎老是屈從于色欲。

西諺說，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惡魔”。確有道理，所謂惡人，無非就是惡魔那一半表現太過分，淋漓盡致，充分發揮；天使那一半則被嚴重壓抑，很少能出頭露面，偶爾表現一下，也讓大家覺得怪怪的，難以置信，寧可信其為鱷魚的眼淚。其實，兇殘的鱷魚也有仁慈柔情的一面，譬如，它是動物界最負責任、最慈愛的媽媽。

馬帥//摘自2007年11月26日《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