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話:
對于我們這些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出生的人,父輩的過去總是顯得模糊又遙遠;有時候我們想去解讀那段歷史,卻沒有教科書告訴我們答案,30年改革開放,30年風雨滄桑,歲月的痕跡雕刻在父輩的臉上,也照進了我們的心里;兩代人的婚禮,見證不僅是身處兩個時代背景的家庭,更是祖國富強的真實寫照。
2008年初夏,大上海海鮮酒樓內張燈結彩熱鬧非凡,親朋好友歡聚一堂,我兒子的婚禮在進行。在伶牙俐齒的婚禮司儀和聚光追燈的簇擁下,我清清嗓子講道,“30年前的1978年,我從大西北匆匆來到上海操辦自己的婚事,30年后的今天,我又匆匆由北京趕來上海操辦孩子的婚事,這30年是改革開放的30年,上海和全國一樣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真是感慨萬分……”。
30年彈指一揮,往事歷歷在目。1978年,十年“文革”剛剛結束,全國上下物質供應極為貧乏,革了十年別人命的人民群眾開始學著改善自己的生活,很多人開始琢磨自己動手做家具,地處大西北腹地的酒泉,也是四處充斥著鋸斧聲,隨處可見刨花堆。
1978年初夏時分,憑著那張結婚證,單位后勤部分給我一間22平米的房子,同時配發了一張雙人床,一個方桌,四張板凳、一個水缸和一套煤爐,望著空曠的四壁,我決定自力更生做點家具。憑著關系找到當地最為吃香的“江浙木匠”,經過10天夜以繼日的奮戰,終于一組高低柜、一張寫字臺和一對沙發做好漆成了,摸著時尚家具,心中的甜蜜感沖淡了多日的辛苦,我感到提前進入了現代化。
做家具其實并不算最辛苦,最辛苦的是回上海結婚,我和太太的家人親戚都在上海,所以婚禮一定要在上海舉辦。
提前10天托人買T54次烏魯木齊到上海的特快列車硬臥票,可第9天還是沒有買到,就連站票都一票難求,無奈只好在第10天一大早找幾個彪形大漢的哥們,利用5分鐘到站停車時間,將我們這對新婚夫婦硬生生由列車車窗塞入車廂,客車超員達百分之百并不奇怪。
車開了,可我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放眼看去椅背椅下、行李架、衛生間,處處是人貼著人,車窗全開,擁擠的車廂讓我大汗淋漓,但還要向窗口小桌兩邊的上海姑娘道歉,可不是嗎,突然從窗口外向這立錐之地硬是“空投”了倆大活人,擱誰也受不了,何況我那幾個彪形大漢當時還恐嚇威脅這些發出尖叫的上海姑娘們。我太太一邊用醫生的眼光抱怨著空氣和衛生狀況,一邊還不時眼睛向下,企圖用腳使勁開拓一片“小小領土”。
老式的蒸氣機車在沉重喘息聲中爬行在河西走廊,張掖、武威、蘭州,天已大黑,大家東倒西歪依靠著,天水、寶雞、西安,一個晝夜輪回天又大黑,駛過渭南、三門峽、洛陽,黎明時分在鄭州有不少被折磨的疲憊不堪的旅客蠕動著下車,我們終于有了望眼欲穿的座位,想雀躍歡呼但更想哭,整整站了47個小時,我倆的腳腫的連鞋都穿不上了,哪里還能雀躍,因為沒法上廁所我們這兩天兩夜幾乎不敢吃喝,唉,新婚好苦啊!我太太自踏上結婚之路眼淚就沒斷過。在南京站下車,在親戚家住了兩天,原先在地圖上設計好的中山陵、雨花臺等遠一點的景點統統沒去,該死的腫腿啊,這兩天全都恢復它了,否則上海還有許多事怎么去跑呢,后來我才知道,因在長途列車上站腫了腿而放棄旅游的人可是不少。
到滬第一天先去拍結婚照,找到上海南京路上最著名的“王開”照相館。攝影棚內許多人和我們極相似,幾乎都是男著藏藍中山服,女則灰列寧裝裹身,千篇一律毫無個性,盡管“文革”結束了,但語言的慣性還讓照相師傅邊推著笨重的木制三腳架大座機邊開導我們,頭要仰,胸要挺,眼睛睜大,要有無產階級革命精神。
在街上我格外注意搜尋飯店的價位,因為在上海要有兩次婚宴,一次是我從小在上海靜安寺居住的伯伯一大家子人,另一次是我太太家的親戚們。先是在靜安寺附近一家酒樓,宴請的地點是堂兄堂姐幫我精心挑選的,老革命軍人的伯母審查定奪,她很喜歡我,這次婚宴的賓客名單也都經她圈點批示。我們大家乘坐21路電車來到飯店時,我看到歐式風格的造型,美輪美奐,貼有喜字的房間墻壁竟是粉桔色壁紙貼成的,高懸著一盞有十多個小燈泡的吊燈,天哪!“文革”十年的封閉,這些東西我在內部電影中都不多見,現在我竟然在這里辦結婚酒席,真是無上榮光,上海這花花世界也太“資產階級”了,我這“土包子”被環境震撼了,相對宴席的物質需求,這就是精神刺激吧。菜肴豐盛、有蝦有蟹,服務周到,親戚朋友們皆大歡喜,這兩桌共100元整,值!這對于已6年工齡,月薪42元的我也是一件十分奢侈和很有臉面的喜宴。
另一次婚宴是在我太太家附近的海濱新村操辦,她在弟妹中是老大,岳父岳母見到女兒從外地帶來個又高又帥的大女婿樂的合不上口,一高興決定宴請三桌,選在附近一個店面雖不很大,但托關系可以自己采購準備雞鴨魚肉等原料的飯店,當然目的主要是為了省錢和吃好。終于宴席散去,一天下來,全家人腰酸背痛,晚上我和太太強忍疲勞躲在新房中,匯總計算財政收支情況,這三桌連煙帶酒揮霍119元多,加上靜安寺的兩桌100元,共支出219元。送來的全部紅包集中清點共有收入67.5元,大部分紅包內是2元,當然也有1元和5角的,有些親戚送了一些鍋碗瓢盆、被面枕套??墒钱斘曳祷匚鞅睍r,在上海的二十多位親戚將省吃儉用集攢到的各種購物票交給我倆,我們購買了全國都十分緊缺的大米、白糖、花生米、肥皂、菜籽油、三五牌座鐘和“的確涼,的卡”衣褲等等,大包小袋實在無法再拿那些親戚送的鍋碗瓢盆了,只好留在了岳母家。
30年后的2008年,我乘坐D31次動車組列車由北京出發,去上海操辦參加兒子的婚禮,車廂平穩、坐席舒適、衛生清潔、還有雜志閱讀、服務真是周到,8小時后到達上海站。小倆口早早就開著私家車來接我,告訴我新買的是板樓,一梯兩戶,進屋果然感覺很好,裝修精美的房屋寬敞明亮,有不少當今時尚的物品,當兒媳介紹浴缸時,我被震撼了一下,一個搪瓷的竟然也需要7000元?!
第二天,大喜的時辰到了,新郎新娘在婚禮進行曲中正款款步入大廳,忽然間我北京的一群朋友相擁而至,搶先一步落好座位,差一點影響了莊嚴神圣的氣氛,他們都是乘坐同一航班剛剛在上海虹橋機場落地即匆匆趕來的,計劃參加婚禮的時間只有2小時,然后就要匆匆返回北京……,我在臺上想,現在的交通可真便利,到上海就像以前去北京郊區似的,說來就來,一陣風又走了。司儀要我這新郎的父親講話,我想到了30年前,講了一些本文開頭的話,今非昔比我太感慨了,心里很想講30年改革開放的巨變和體會,又一想臺下許多都是兒子兒媳單位的領導,這婚禮的環境場合容不得我慷慨激昂,長篇大論,“憶苦思甜”,只好作罷。
晚上在家里,我細細地給小倆口講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