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雀

麻雀可能是我們那里最多的鳥，我有時候看見它在樹上，有時候在人家的屋檐上，還有時候是在樹林中，他們在空中飛翔，畫著優(yōu)美的弧線，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從白天到黑夜，他們飛翔，繞著村莊。

我后來才意識到，麻雀之所以繞著村莊飛翔，是因為有村莊的地方，才有它們的食物。地里的莊稼、樹上的果子，人家晾在院子里的糧食，都是它們覓食的對象。當然，它們也吃別的，比如蟲子什么的。但我總覺得，那畢竟是少數(shù)。

我就?？匆娐槿竿Ｔ谇f稼上，落在果樹上，偷偷靠近人家院子里晾著的糧食。好在它們的胃口不是很大，村里人一般也不會跟它們計較。誰要想跟它們計較，那你計較去，看你能把它們怎么樣?

那是早些年，后來村里的麻雀越來越多，破壞力也越來越大，人們終于忍無可忍，就想出一個辦法，在莊稼上套上人穿的爛衣服，用來嚇唬麻雀。有的人家還幽默地給莊稼頭上戴上一頂草帽，遠遠看去就像一個人站在那里。據(jù)說，此法在一段時間內還真奏了效，麻雀果然就被嚇唬住了，但遠水解不了近渴，麻雀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人的這種小伎倆，麻雀又一次回到莊稼地里，這一次，它公然落在人造的“假人”上，它在那些草帽上拉屎，那些白色的、灰色的糞便拖得很長。

村里的人都熟悉麻雀的唧喳聲，這恐怕是他們最熟悉的鳥叫聲。唧唧喳喳，唧唧喳喳，人要心情好的時候，會說那聲音悅耳；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說那聲音聒噪。人要是覺得那聲音聒噪，就會拿小石子打它們。它們就躲在樹上，你把石子扔過去的同時，它們就飛起來，飛向另一棵樹。你別想打著它們。

當然，它們也有安靜的時候，那通常是一只麻雀或者兩只麻雀。麻雀最怕多，它們一聚到一塊就唧唧喳喳，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我有時候會覺得唧喳聲就是它們的語言，那是只有它們自己才能聽懂的語言，它們就用那種唧喳聲進行交流，一只麻雀告訴另一只麻雀，在哪里可以找到食物，誰家的糧食晾在院子里沒人看守，誰家地里的莊稼熟了，誰家的果子掛滿了枝頭，還沒有來得及采摘。它們互相交換著自己的發(fā)現(xiàn)，然后，又一起出去覓食。如果只有一只麻雀。它很有可能是掉隊了，或者是有什么原因不愿意出去。這時候的它是孤獨的，它靜靜地站在枝頭，垂著頭一聲不吭，我們無從知道它心里在想什么，但從表面上看來，它無疑是安靜的，它的安靜也無疑是美麗的，不然它們不會人古詩古畫。你可以想象一下，月上中天，明月如水。一只麻雀孤獨地棲息在樹枝上；秋日黃昏，夕陽西下，一只麻雀孤獨地棲息在樹枝上。我是見過這兩幅圖景的，我常常被它感染。如果有兩只麻雀同時在，我們姑且以為它們是在談戀愛——你瞧它們親密的樣子，頭偎頭，肩靠肩，小小的身子緊緊地挨著，和人間的小夫妻又有什么兩樣?

麻雀一般把窩筑在人家屋檐下或者石縫里。這些地方避風避雨，麻雀把窩筑在這些地方，可以避免風雨的侵襲，這實在是聰明之舉。那時候鄉(xiāng)村里的房子大都是土墻夯成，墻上都留有墻眼。我至今不知道那些墻眼是做何用的，我只是見麻雀在那些墻眼里壘窩。它們從遠處叼來樹枝、柔軟的玉米須，甚至還有人的頭發(fā)，把窩壘得結結實實，在里面生兒育女。那是它們自己的小天地，和人一樣，它們的窩就是它們的房屋。

有一段時間，我瘋狂地迷上了掏鳥窩，我在村里每家每戶的房檐下留心觀察，只要看見麻雀飛臨，就立刻躲藏起來，看麻雀最后落到哪里。麻雀一旦鉆進墻眼，我立刻就會撲過去。遇到墻高的，就搬來梯子爬上去。但很少有捉住麻雀的時候，稍微有點響動，它們就會奪命而逃。很多時候，我只能在窩里找到幾枚鳥蛋，就這，也讓我欣喜若狂，拿回家就煎了吃了，也有幾次，捉到幾窩小麻雀，少的只有兩三個、多的時候則有五六個，翅膀還沒長全，張著尖尖的小嘴，軟得直不起身子。我把它們放在手心里，它們可能預感到什么，絕望地嘶叫著。那聲音聽著難受，我只好將它們重新放回窩里。我轉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麻雀就在旁邊的樹枝上，原來它沒有飛遠，它可能是放心不下它的這些兒女，一直眼睜睜地看著我，那眼睛似要噴出火來。我感覺到了它的憤怒，心里一寒，再也不敢招惹那些小東西。

現(xiàn)在想想，我那時候淘氣，端了不少麻雀窩，害得它們無家可歸，甚至妻離子散。我曾在一個大雨天看見一只麻雀瑟縮在樹枝上，冷得渾身發(fā)抖。我就覺得，它一定是被誰家的孩子端了窩，無家可歸了。那樣子，讓我覺得很可憐。我想起自己曾經(jīng)也端了不少麻雀窩，我就從心里覺得挺對不起這些麻雀的，它們畢竟是弱者，你瞧它們那么小。

但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總想捉一只麻雀來玩，我就是想體驗一下把它們捉在手里的感覺，我就是想摸一摸它們柔軟的毛、小小的翅膀、尖尖的嘴。一年中，只有在冬季，我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冬季下雪的時候，麻雀只有到人家屋檐下來找吃的，因為在別的地方，麻雀幾乎很難再找到食物。那時候，你只要往雪地里撒一點谷子或者高粱，麻雀就會飛來。通常是一大群。它們落在樹枝上唧唧喳喳地議論著什么，完了。一只勇敢的麻雀忽然飛下來；落在我撒的谷子旁。我早就準備好了捕麻雀的筐子，就等著麻雀入筐呢?？鹣轮б桓∧竟?，筐上縛一根繩子，我就躲在一邊。麻雀飛下來的時候，我的心就跳開了，手也跟著跳，跳著跳著，我就拉了繩子。實際上，那時候麻雀還沒有進到筐下呢。也有一次，我沒有費吹灰之力就捉到一只麻雀。那一次，麻雀自己撞到我們家廚房里。母親那時候正在廚房做飯，我就央求母親把廚房的門窗都關上，就在那屋里，把麻雀捉了。我估計那只麻雀是餓極了，不然，也不會撞到人家廚房里來。我找了一根毛線繩，將麻雀的腿綁起來，綁到窗戶上。麻雀不甘心被捉，它使勁地撲楞著想飛起來，但翅膀于扇動就是飛不遠。它一直在折騰，直到把自己折騰得筋疲力盡，再也沒有力量扇動翅膀，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就將它放了。

鄉(xiāng)下有一種說法，麻雀到誰家屋檐下壘窩，誰家的日子就會越過越好。我是前幾年才聽到這種說法。那一次。母親在二樓的陽臺上收拾東西，收拾到我臥室的窗戶外時，那里堆著一堆原來拆老房子時留下的瓦，瓦上放著一塊木板。母親似乎是覺得瓦上落滿了灰塵，想將它清掃一下。母親將那塊木板拿開了。這時候，一只麻雀忽然從木板下的瓦縫里飛出來。母親注意看時，發(fā)現(xiàn)瓦縫里竟然有一個鳥窩。里面躺著一窩快出窩的麻雀。又有一只麻雀飛起來，但沒飛多高，就掉在了陽臺上?？磥硭€不是太會飛。母親小心翼翼地把它撿起來又放回窩里。我那時候不記得在院子在里干什么，聞聲，也跑到陽臺上。我湊到母親跟前，仔細地看了看那些小東西。它們顯然是受了驚嚇，小身子擠得緊緊的，驚恐地看著我們。我和母親又把那塊木板重新放上去。做完這一切，我們回過頭來，看見那只飛走的老麻雀一直在院子里的一棵樹上看著我們。我是這時候，才聽母親說，麻雀到誰家，誰家日子好的話，我不知道這種說法從哪里來，以后的日子，我在鄉(xiāng)下也多次聽人們這樣說。我這才覺得，原來麻雀也是種吉祥鳥。

作者簡介：寇洵，河南盧氏人。1997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在各類報刊、雜志發(fā)表詩歌、小說、隨筆數(shù)百首(篇)，作品散見《詩刊》、《星星》、《敦煌》、《百花園》、《揚州文學》、《短篇小說》、《小說月刊》等刊物。有作品入選《中國當代詩庫》等多種選本，曾獲《中國作家》等多項獎?，F(xiàn)為《東京文學》雜志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