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下了一場雨，天一下子涼了許多。昨天，人們還穿著短袖的襯衣外出。而今天，人們就必須要穿上秋衣了。一層秋雨一層秋。秋，不知不覺問走進了人們的視線。它來的似乎很突然。又來的似乎不疚不徐。

它輕輕地叩開了我們的門扉，對我們說，我來了。

秋，必先從秋雨開始。在此之前，我們好像還沒有脫離夏天的酷熱，還置身于夏天的煩躁之中。一陣的秋雨，退去了夏的酷熱和煩躁。帶給人世間以清爽，帶給我們一陣寒意。

街道兩邊的樹木，靜靜地肅穆著，它們在做著集體的默哀。它們默哀繁華即將盡失。剩下的將是光禿禿的枝丫。而我們人類，又將是喜還是憂?

明朗、陽光燦爛的天空，忽然深沉起來，凝重了許多。它是否學會了思考，是否也害怕隨之而來的寒意?

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秋雨是落寞的，秋雨也是凄涼的。它的出現，仿佛是為了營造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境界。

有多少文人墨客，在面對秋天時會發出感慨。“一夜綠荷霜剪破，賺他秋雨不成珠”。“傍雨依風冷漸勻，更憑青女事精神。來時將得幾多雁。到處愁他無限人”。“覺人間，萬事到秋來，都搖落”。古人寫秋的詩詞不勝枚舉。讀來讀去，大多是悲聲。

逢秋發悲聲，怎一個愁字了得?

愁，分開來講，也就是心上秋。心上長著一個秋，又何來不愁?秋天來了，冬天就不遙遠了。

可身在城市，讓人感覺不到真正意義上的秋。它更像是冬天，或者冬天一個短暫的前奏，卻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秋季。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這是我讀到的詩詞中，惟一一個對秋發出豪情的作品了。

秋天。應該是一個收獲的季節。在鄉村的田野上，隨風搖曳的是稻谷的香氣。一片片金黃，讓人們充滿了喜悅。即將收割的稻谷，正在迎接著人們手中的鐮刀。那樣的秋，是在故鄉的村莊，而不是在城市的街道。

城市的街道，又哪里能見到處處洋溢著稻谷香氣的田野?

記得小時候，每逢收割稻谷。人們便早早起床。他們踏在略有些濕濕的地面，歡快的心情隨著地面向前伸展。不經意間，還會被帶著露水的草葉打濕褲腳。清晨的雨露，是透明的珍珠，是有著生命的精靈。它們在各種葉面上滾來滾去。像一個調皮的小孩。當我們悄悄碰觸它時。它就會順勢一滑，滑到了地面。你低頭一看，它已早無蹤影，

農民們總在清晨里收割稻谷。和著濕濕的水霧。和著稻谷的香氣，和著頭頂上時不時傳來的鳥鳴，組成了一幅極其美麗的畫。這幅畫，寧靜而祥和。使我不由想起遠古的圖騰。想起人們對勞動的歌頌和膜拜。

那是充滿深情的勞作，那是幸福的勞作，那是莊嚴的儀式。

每每想起農民的勞作，我就心懷感激。我們每天的飲食，不都是通過他們的手賦予的么?在西方一些國家。人們在吃飯前會做祈禱。他們感謝上帝賦予了每日的糧食，他們感謝上帝給他們的恩賜。而實際上，這個上帝就是勞動人民。

當太陽從天空慢慢升起，人們大多已收割完畢。那時再看田野，呈現出一片空曠。空曠的田野，極目遼闊。與廣袤的天空相對應，有著一種既深遠又明凈的美。

金黃的稻谷都被堆在了打谷場上。一堆一堆，像一座座小小的城堡。那一個個城堡，承載著人們豐收的喜悅。

那時候，村莊里經常發生稻谷被人偷盜的事情。于是，每家每戶都會在夜晚到打谷場去看守稻谷。

人們在自家的稻谷旁，用稻草等隨意地搭起一個個帳篷，晚上就鉆進那帳篷里睡覺。

我喜歡睡那帳篷，不僅是因為它有別于家里的床，更重要的還是睡在里面，感覺自己就如同睡在了天地之間。天離我很近，近到可以觸摸。而大地，和我的肌膚緊緊相貼。

那樣的夜晚，使幼小的我腦中充滿了童話般的想象。

我幻想有仙子從我身旁經過，她一定是專程來看望我。

天空中只有幾顆寥落的星辰，它們隨意地點綴天空。躺在帳篷中，不需側耳傾聽，滿耳中都是秋蟲的鳴叫。它們或近或遠，聲音或大或小，像一個交響樂隊。在為我一個人演奏。如此美妙的聲音，在城市里怎能聽到?

秋天的村莊，到處洋溢著收獲的喜悅。稻谷收割到家后，村子里的人們就開始逐個收獲池塘里的魚了。他們將池塘里的水用機器抽干，然后每家每戶的人去池塘里撿魚。池塘里，傳出人們的歡聲笑語。一會兒，誰舉起了一條大魚，沖著大家嚷嚷著；一會兒，誰不小心滑進泥中，招惹得大家一片善意的嘲笑。

撿到的魚，全部堆在一起，如一座小山似的。村里最年長的老者，會將魚很平均地分給每家每戶。

夕陽西下時，人們提著大大小小的籃子，滿載著鮮活的魚兒回家。

那是兒時的事情了，距今已經十分遙遠。如今，我在城市里生活了多年。

每當深夜里被寒意侵襲后醒來，我還會猛然間想起在家鄉的情景。記憶這東西，有時很奇怪。一些東西，即使你怎么忘也忘不了。哪怕它過去了多年。哪怕它遠在天邊。還是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用手去觸摸時，卻又發現，原來只是一場空。

枕邊。感受到的是絲絲涼意。

秋涼似水，濃濃的秋意讓人想起許多許多。

比如親人，比如相愛的人。“昨夜秋我來萬里。月上屏幃，冷透人衣袂。有客抱衾愁不寐。那堪玉漏長如歲。羈舍留連歸計未。夢斷魂銷。一枕相思淚。衣帶漸寬無別意。新書報我添憔悴。”

也難怪。有那么多詩在秋夜里撫今追昔了。

秋天注定是一個懷古憂恩的季節，注定是一個充滿詩意的季節。當人們抬頭望去的那一刻，就會泛起一片心緒。這心緒，也許是莫名的。也許只是被秋的手指牽引而出。

人們會放下疲憊，放下匆忙的腳步，滿懷深情地想起某些事某個人。

而這些事這個人，必是遠在他方。

我總想起在家鄉，經常看到遼闊的天空中飛翔的雁群。它們一排排一行行，極是整齊。一會兒是人字形，一會兒是一字形。像在給人們進行飛行表演。夕陽照在它們身上，折射出一種恍惚的美。那畫面。何等的精致!

有時，我也會發現一兩只孤單的雁，一路鳴叫著，似乎要想追上前面的伙伴。我想它一定是孤獨的。也一定有著恐慌。

每一個遠離家鄉的人，是不是和孤雁一樣，內心深處有著一種孤獨和恐慌?

“秋風吹白波，秋雨鳴敗荷。平湖三十里，過客感秋多”。我想，我知道了人們為何每逢秋天會發出悲聲了。

多少過客。多少游子，多少遠居他鄉的人，會在秋天來臨時想起家鄉，想起家鄉的人?無論他們走到哪里，又走出了多遠，令他們魂牽夢縈的依然是生育他們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