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與泉

泉，是城的靈氣；泉，是城的生命。泉城濟南因了眾多泉水興旺發達，泉城濟南因了泉名揚天下。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想破解這個謎：為什么泉城獨享大自然的豐厚遺產？為什么它獨得大地母親的乳汁哺育？

那脈脈清泉，攜帶著泰岱諸山瑰寶，飽含著草木精華，承受著石巖的阻、擋、擠、壓，一路奔波匯聚在濟南這個聚寶盆里。清洌的泉水破土而出，于是沙丘成了良田，禿嶺成了青山；泉匯聚成河，于是有了龍山文化，有了桓公會齊侯于濼水。于是成就了富饒的物產，繁密的人煙，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文化。延續至今，正逢盛世中華，人們懂得社會要科學發展，越發要珍重大地的乳汁、生命之源——泉。泉是泉城的驕傲，也是全世界的驕傲。

現在，不論走到天南地北，你碰到每一個泉城人，他們對家鄉的眷戀，都會凝聚到一點就是愛泉。

由此我想起一位800年前的濟南的老鄉，南宋時期著名的愛國志士，杰出的豪放詞宗辛棄疾。

公元1140年辛棄疾出生在濟南歷城四橫閘村（這里建有趙王河上的第四道橫閘，因此當時村名叫四橫閘）。辛棄疾22歲就高舉義旗，聚眾抗金，要解救淪陷于水深火熱中的父老鄉親。這期間，他曾單身獨騎追殺盜印潛逃的叛僧義端；又曾率50騎夜闖金營，擒拿叛徒張安國，后押送建康、斬首示眾。這一連串英勇豪俠的作為，震動了大江南北，博得了朝野上下的贊揚，洪邁在《稼軒記》里稱贊他：“壯聲英慨，儒士為之興起，圣天子一見三嘆息?！?/p>

但是辛棄疾南歸后的頭20年間（24歲到42歲），他雖在江淮兩湖一帶當地方官，積極為恢復中原呼吁籌措，也曾寫作《美芹十論》、《九議》進奏朝廷，建議北伐，光復中原。無奈南宋孝宗由支持抗金滑向動搖妥協，主戰派勢力削弱，辛棄疾處境日益孤立，他堅持抗金，“剛拙自信”的為人遭到主和的朝臣猜忌，被諫官彈劾，朝廷在淳熙八年（1181年）把他免職。此后10年（43歲到52歲）他隱居江西上饒帶湖，過起了和松竹交友、與花鳥為伴的田園生活；其間他常到與上饒相鄰的鉛山，游山訪友賦詞。

淳熙十二年（1185年）辛棄疾在鉛山奇師村（后被他更名為期思村）訪得周氏泉，非常高興。只見那泉在山腳下一整塊40多平方米的花崗巖上，巖上有兩穴泉形狀像鍋，當地老百姓俗稱“前后鍋，油鹽罐相連?！睅r面上的兩眼泉就似灶上的前后鍋，在兩鍋的相隔處有兩個小水窟，右邊的冒著清水，就是所謂的“油罐”，左邊的冒水時不斷涌出小石頭粒，當然就是“鹽罐”啦。那泉水清澈甘甜，不溢不涸，一年四季常流不息。

看到這么好的泉水，從小喝著泉城泉水長大的辛棄疾，又是高興，又是感慨，他的心飛向遙遠的齊魯大地，想起了“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想起了家鄉的趵突、珍珠、黑虎、百脈諸泉……他決心要與這泉常相伴，以化解那揮之不去的鄉愁。于是他出錢買下周氏泉，并興奮地提筆寫下《洞仙歌·又訪泉于奇師村，得周氏泉，為賦》，詞中寫道：“飛流萬壑，共千巖爭秀。孤負平生弄泉手?！愦说亟Y吾廬，待學淵明，更手種門前五柳……”

辛棄疾把周氏泉更名為瓢泉，以表明他隱居農村的心態。按論語有：“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面對誣陷打擊，辛棄疾以樂天知命，潔身自好的顏回自勉。所以在《水龍吟·題瓢泉》這首詞中，他高歌：“稼軒何必長貧，放泉檐處瓊珠瀉。樂天知命，古來誰會，……人不堪憂，一瓢自樂，賢哉回也。……”

在此后的歲月里，辛棄疾往來于帶湖、瓢泉之間，經常來瓢泉游山玩水，吟詞會友。他對瓢泉注入太多的愛，這在他不少詞中有所表達。如《水龍吟·又用瓢泉韻戲陳仁和，兼簡諸葛元亮，且督和詞》，其中有“被公驚倒瓢泉，倒流三峽詞源瀉”之句。還有《念奴嬌·和東坡韻》一連填詞三首。

宋光宗紹熙二年（1191年）辛棄疾被任命為福建提刑，后升任太府少卿，福州兼福建安撫使，在政務繁忙中他不忘瓢泉，曾作《添字浣溪沙·三山戲作》（按三山為福州的別稱，因福州城內有九仙、閩、越王三座山），在詞中有“記得瓢泉快活時，長年耽酒更吟詩”之句。

到了紹熙五年（1194年）秋，他再度被罷官，轉過年來辛棄疾來瓢泉擇地蓋房，在《沁園春·再到期思卜筑》，詞中寫有：“一水西來，千丈晴虹，十里翠屏?！嗌揭鈿鈲槑V，似為我歸來嫵媚生。解頻教花鳥，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從詞中可以看出辛棄疾對瓢泉一帶青山秀水十分鐘愛，對那里的花鳥林木充滿深情。在《祝英臺近·與客飲瓢泉，客以泉聲喧靜為問，余醉，未及答，或者以“蟬噪林愈靜”代對，意甚美矣，翌日為賦此詞以褒之》?？磥硇翖壖矊ζ叭o都中意，山山水水總關情。所以才寫下：“水縱橫，山遠近，拄杖占千頃。老眼羞明，水底看山影。試教水搖山動，吾生堪笑，似此個青山無定?！?/p>

宋寧宗慶元二年（1196年），辛棄疾帶湖住宅被燒毀，從此他來瓢泉定居。新居落成時他作《浣溪沙·瓢泉偶作》。其中寫道：“新葺茆檐次第成，青山恰對小窗橫。去年曾共燕經營。……”瓢泉陪伴他度過了生命最后的11個春秋。宋寧宗開禧三年（1207年），68歲的辛棄疾因病長辭人世。他的一生是在妥協與抗敵兩派連綿斗爭中奮力前進、英勇戰斗的一生，是立志獻身光復國土矢志不渝的一生，在政治舞臺上他是壯志未酬至死不休的英雄。

而在詞林文苑中他是成就輝煌的大家，他發揚蘇軾革新詞體的創造精神，創作了大批氣勢恢弘、形象生動的愛國詞章，同時稼軒詞風格多樣，剛柔相濟，對詞壇產生深遠的影響，千百年來被人們傳誦；而且遠播海外，是中華文化寶庫中的絢麗瑰寶。

辛棄疾一生詩文著述很多，現在留存的詞就有620多首，其中“瓢泉之什”就有225首，這部分詞除了直接談及瓢泉，歌詠瓢泉的，還有不少談及鉛山、瓢泉一帶的風景名勝，人物故事?？梢哉f涓涓泉水寄托了他的鄉思，又使他常記國恨家仇；同時秀麗的水鄉風光，又激發他的創作靈感，成就了不少才華橫溢的動人詞章。

如今瓢泉依山傍林，風光依舊，當地老鄉指著泉邊一塊米數長的青石說：“辛閣老當年就常在此苦思苦想；低吟高唱?！薄吧狡律夏强霉饦洌瑐髡f是辛閣老手栽，也是他常常漫步的地方。”一席話說得辛老先輩似乎沒有走遠。眼望這緩緩流淌的泉水，我想：瓢泉常流不息，辛棄疾英靈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