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年代的軍人因為沒有戰爭硝煙的洗禮,軍人和戰爭無法成為人們日常性思考的話題,自然缺乏社會關注的熱度。近年來影視作品涉足軍旅題材的作品不能說不多,但是能達成一種審美體驗過程的卻鳳毛麟角。《士兵突擊》能與《亮劍》一樣成為熱播的影視作品,個中的原委值得探討。嚴格說,《士兵突擊》是一部很男人的戲,缺乏時下影視中言情劇男女情愛的張揚和武俠劇中江湖刀光劍影的悸動,也稀釋了以往高大全的軍事題材作品的空洞與說教,那么它“突擊”出了什么呢?
《士兵突擊》出來的是對人性剖析與軍人形象演繹的真切。軍旅題材的影視作品,過去較多關注軍人的外在形象塑造,展示個人內心世界不多,最多也是來個愛情糾葛和家庭矛盾沖突予以彌補。而在《士兵突擊》中,我們更多地看見了一個動態的軍人如何成長在共和國的軍營里,看見了一群軍人在共和國軍營里真實的生活狀態。如果說,以前的軍人如靜態的營房,偉岸挺拔、巋然不動;這次在《士兵突擊》中我們看到了軍人如移動的戰車,疾馳如飛也不時拋錨。許三多和他戰友們的可圈可點正是在乎其不是靜止不變而是時刻在流動與成長中延展自己。這樣的成長,必然會表現了一個正常人應有的訴求和性情的起伏,也體現了環境與人、職業與人和人與社會的互動改變的復雜性和能動性。他有自己的追求與夢想、責任與目標、是非判斷和人格魅力。他們有自己對職業、戰友、首長和家人的個性化認知。他們對自己的估價對他人的了解都是在動態的人生經歷演變中得以展現。同時,他們推崇的觀點和處世的態度都彰顯著樸素的人情溫度,表現出人應如何去追求生存的價值與生命的意義。他和他的戰友們樸素地堅守每個人生的道理:不拋棄不放棄(鋼七連精神);好好活著就是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有意義的事就是好好活著(許三多);在絕望的時候才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要對沒做過的事情說沒意義(袁朗);想到和得到,中間還有兩個字,那就是要做到(老團長);平常心,平常人(吳哲);當兵最怕一件事,人來了,人又走了(伍六一);今天比昨天好,這就是希望(史今)。這些軍人的話語在不動聲色中流露著當代軍人內心世界的聲音,傳遞著他們對職業、人生及社會的理解。軍營里由此洋溢著濃郁的俗世煙火和人間情趣,也自然地將軍營與社會、軍人與社會鏈接起來,表達了當代社會軍人價值觀念的取向和精神思維坐標,同時整個作品滲透出人應如何生存與發展的生命思考,凸現出勵志的精神力量。
一般而言,影像中的空間有兩重性:物性空間(場景)、心靈空間(人的內心)。影像空間的多重性能更藝術地伸展里面人物的多面性,透視其變化。與許三多一道入伍的成才,論軍事素質不能說不如三多,但是他最終被選刪下來了,那是因為他在以袁朗為理想的生命智慧者看來是無法真正“成才”。在軍營這個物性空間里,成才的個人形象可謂光彩照人:他是狙擊高手,有過硬的軍事素質,符合一個現代職業軍人的要求。但是,在人物心靈空間里,成才所表現出來的狹隘心胸和名利意識難以看齊許三多身上的那種善良與樸實。成才、李夢還有團部干事等群體形象比照著許三多等另一軍人群體。其實,現代人在很大程度上是生活在多重的空間里,哪怕是一個普通人,他在一個空間里光艷動人,在另一個空間里可能呈現的是猥瑣齷齪的一面。《士兵突擊》和很多其他優秀文藝作品一樣能“突擊”出這樣的審美體驗,一種基于人性真實顏色的生命質感。
《士兵突擊》還突出與整合了人們對軍人的認知。長期以來,我們傳統的觀點有些忽略軍人作為一個正常人所具有的特質。軍人,是一種職業人。職業會影響一個人的個性與氣質,改變人的思維方式與價值取向。軍人如社會其他行業的人一樣,既是自然人也是社會人。塑造軍人展示軍人形象不能忘卻或忽視這個基本原則。多年前《高山下的花環》就是因為有了指導員趙蒙生這樣的在大戰來臨之際避重就輕的軍人,才引起社會關注與爭論。之所以有爭論因為與主流觀念傳遞的聲音不一致,因為軍人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可愛故不容侵犯與損害的形象群體。其實這是因為我們片面理解了軍營、偏差理解了軍人,我們將軍人首先是人的這一常識問題輕看了或者是忘卻了。意識形態的引導或人為制造的條例只能將軍人視為機器,這往往不是藝術審美應自覺遵從的規律,當然難以還原世界的本真和藝術的真實。趙蒙生的塑造沒有循規蹈矩,同樣許三多的刻畫也另辟蹊徑,由此才有了觀眾的熱議與共鳴。
許三多,從一個布滿缺點的新兵成長為一個優秀的戰士,但他仍有很多先天不足,由此我們看到了一個洋溢著生活氣息的鮮活生命個體。他跟以往影視作品中的那些硬漢軍人、精英軍人、科技軍人完全不同,在某種意義上他來了一次顛覆,做了一次洗牌,給了我們重新認識軍人的機會。從審美的角度看,許三多的形象有一種多維特質,他將軍人形象與平民氣質結合得渾然天成,是一個從草根文化中雀躍出來的平民英雄。他具有的樸素與善良,甚至粗陋與傻憨均成為了我們審美的可能。當代軍人的成長讓我們既感到驚愕也被其征服。一個缺點不少的軍人能成為我們欣賞的人物及審美愉悅的對象,進而感動我們,因為他身上閃耀著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氣息。如果說《亮劍》中的李云龍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戰爭年代(我們從影視作品中熟悉)的軍人,使得我們對軍人的認知更加豐富;那么《士兵突擊》中許三多和戰友們重譜了新時代軍人形象,也讓我們對和平年代軍人的形象感受得來得更加豐滿與鮮活,真實可及,因為他們都在不同程度、不同角度及不同層面上將軍人的形象還原到了普通人本身。
當精英文化在大眾文化的侵襲之下日益孤寂與落寞之際,草根文化吐納的清新與敞亮、樸素與自然,多少還是能給予大眾時代人們縷縷溫情。《士兵突擊》或許印證了這樣一種草根文化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