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心暢 精彩紛呈

統(tǒng)斌先生美文頗豐，又樂為人作嫁衣裳，近幾年巨擘力擎，完成了幾項大工程。繼《曹州風物圖詠》、《曹州人物圖詠》之后重重推出《水滸全傳圖詠》(簡稱《圖詠》)，成為他對魯兩南乃至中國文化積淀的又一系列復(fù)興工程。若云前二部尚屬就地取材、借物遣興之“隨筆集成”，此部《圖詠》似可稱之為“水滸萬象大觀園”——以詩之意境詮釋一部世界名著，非大才奇才與曠達襟懷莫能為也!

詩書畫合壁堪稱創(chuàng)舉。此部《圖詠》取材于明代劉君裕木版連環(huán)畫《忠義水滸全傳圖》，凡一百二十幅。劉公依原作，設(shè)情景，有人物，有風情，細膩傳神，獨出心裁；統(tǒng)斌愛《水滸》，由此發(fā)奇想，睹“圖”思《傳》，詩興泉涌。于是策劃，一拍即合：統(tǒng)斌作詩，謝孔賓書寫，周茶刻圖，詩書畫粉墨場。三位先生均系當今詩、書、篆刻名家，此次聯(lián)袂攜手，以“手工作坊”式，10首一傳遞，歷時年余，鐫刻出一座名著賞評的藝術(shù)長廊。我曾戲稱為“三大腕兒”寫“十八碗兒”，不獨戲言，這一大膽幽默的創(chuàng)意著實令人眼前一亮，扼腕嘆服，這在數(shù)百年水滸文化研究史上當屬一大創(chuàng)舉與貢獻。

輕松愉悅饒有興趣。《水滸傳》中風風火火闊九州的人物故事摩肩接踵，俯拾即是。然在統(tǒng)斌先生筆下，不乏以輕松愉悅的筆調(diào)，寫人物、抒胸臆。如其“醉打?qū)㈤T神”(二十九回圖詠)：“快活林里酒旗風，醉眼橫斜蔑蔣忠，戲把鳥人當虎扣，拳來腳去一身輕?！北緸榫鼠@險一場格斗拼殺，統(tǒng)斌行筆詼諧輕盈，指揮若定。用了若于形象生動的點睛妙語，“醉”、“橫斜”、“蔑”、“戲”、“鳥人”、“來”、“去”等，將武松嫉惡如仇、借酒懲兇之一舉一動刻畫得生動鮮活，節(jié)奏鏗鏘，呼之欲出，痛快淋漓。在其“智破祝家莊”(五十三回圖詠)中亦是輕盈拈來，輕盈揮去，將數(shù)場惡戰(zhàn)彈指一揮間，詩云：“獨龍岡上臥一莊，碧水四合曙色涼。莫道金湯千載固，瞬間翻作碎石場?！边@類舉重若輕的駕馭手法可謂運用嫻熟，精彩紛呈，再如“智取生辰綱”(十六回圖詠)：“午后浮塵騰熱浪，松問土崗漫乘涼。一瓢水酒醉天地，聚起英雄走四方?！绷x如“賺金鈴吊掛”(五十九回圖詠)：“渭水接天少華雄，月傾官渡舟楫明。金鈴吊掛西山廟，輕取華州一座城?！边€有“越嶺尋亡將”(一百八回圖詠)：“林密山高澗水深，連天云霧鎖征人。農(nóng)夫揚手點仙道，嶺外忽懸月一輪，”這幾首均有點石成金之妙處。“一瓢水酒”將數(shù)百年來膾炙人口的智取生辰綱故事輕輕拈來，又賦予新的傳奇色彩：“輕取”則甚有移戰(zhàn)爭于棋盤之妙，取城猶如輕取一子：“嶺外忽懸月一輪”則是詩外有詩，別具洞天，將戰(zhàn)場譜成了音樂畫面，最妙處當數(shù)“白日偷和尚”(四十五回圖詠)，詩云：“天高云淡日朗朗，金步三搖赴廟堂。假意焚香心性浪，風流一段上禪床。”四句小詩一部戲，把個潘巧云與裴和尚偷情的風流韻事渲染得小曲兒一般，悠然自得，又神秘愜意，心旌搖蕩。前兩句更是妙不可言，首句寫潘氏光天化日借香赴約，婉言其老練與膽量；第二句寫三寸金蓮，搖搖晃晃，心中有鬼，左顧右盼，一個風流女人的詭秘心態(tài)昭然若揭，令人情不自禁，啞然失笑。

巧寓哲趣別有一番意味。統(tǒng)斌詩詠，多處一語破天機，比興寓哲理?！岸窔⑽鏖T慶”(二十六回題詠)詩云：“獅子樓下血染柳，武大靈前魂祭頭。千古風情成孽債，人間一段愛和仇?！鼻懊鎸φ叹湟员取⑴d手法刻畫出兩個悲劇場景，水到渠成，引發(fā)后二句作結(jié)揭示風流孽債千古禍根這一“情殤”之原，怨嘆中蘊含一種震顫，又，在九十四回“關(guān)勝義降三將李逵莽陷眾人”圖中詠道“關(guān)隘幾重鎖碧山，難攻易守鳥休還。心存高遠通神會，智取輕如一縷煙?！鼻岸湟钥鋸埵侄螛O言壺關(guān)之險不可奪，后二句則談笑間輕松拿下，淡似一縷青燜。強烈之對比暗示出克敵制勝謀略為先的戰(zhàn)爭規(guī)律和戰(zhàn)術(shù)意趣。說到這里，不能不佩服統(tǒng)斌先生“點墨釋戰(zhàn)場”手段之高妙，僅以只言片語即將恢宏之戰(zhàn)爭場面隆重推出繪聲繪色，栩栩如生。如十三回“急先鋒東郭爭功青面獸北京斗武”圖詠：“喧天鑼鼓遏飛虹，走馬三遭各逞能。縱是爭功張怒目，英雄自古敬英雄?！辈骞膮群绊懚粜性疲鸟R提刀斧刃三巡，兩句話活化出一個生動逼真如臨其境的廝殺場景。實在是高。后二句折轉(zhuǎn)很有意趣，因這類場面在《三國演義》和《水滸傳》等名著中多有精彩展現(xiàn)，不是英雄不聚首，故而因勢利導，導出一個“英雄自古敬英雄”的美妙哲趣。實在是妙。

幽默豪爽是詩文中另一特色。統(tǒng)斌先生詩文多有哲理，意境超脫，言辭豪爽幽默，列人物、對事件的述評每每注入自己的睿智與慧眼。在二十一回“怒殺閻婆惜”一圖中詠道：“窗前月漏梧桐影，兩個冤家對暗燈。頻蹙娥眉發(fā)怨氣，鴛鴦帳里夢魂驚?！蔽⒚畹募毠?jié)描述與心理刻畫，將宋江與閌婆惜一對同床異夢的灰情男女活脫脫勾畫出來，詼諧調(diào)侃，居高臨下，融入了幾多幽默與嘲諷。第二句最妙，妙就妙在視玩物于寸掌，活靈活現(xiàn)，令人忍俊不禁，又如在“武松打猛虎”一圖中詠道：“平地無端起驟風，滿山黃葉卷沙鳴。莫說三碗岡難過，赤手英雄斗大蟲?！眲t將二十三回洋洋萬言濃縮于28個字中，囊風雷，卷山岡，抒豪情，贊英雄，瀟灑曠達、氣勢恢宏!細細品味，啟首一句寫背景，將景陽岡出現(xiàn)猛虎的傳言寫得繪聲繪色，引人入勝：承句烘托景陽岡之凄煞悲涼氣氛，如臨其境：后二句“莫說”急轉(zhuǎn)，合以“赤手”，將打虎英雄之大無畏氣概與英雄壯舉展放無遺，酣暢淋漓!

“數(shù)字諧趣”增添幾多詩情畫意。整部詩詠中巧用數(shù)字修辭(飾)者，約在二十首以上。這些詩句或節(jié)奏明快，邏輯精妙；或瀟灑奔放，大氣磅礴：或溪流淙淙，詼諧幽默……前述“走馬三遭”、“金步三搖”等即屬神來之筆。再如“玉麒麟寫歌”(六十一回圖詠)：“京華雄閼壯云天，三寸辯舌驚卦幡。幾句讖歌書玉壁，麒麟千里去投緣?！睂⒅嵌嘈遣叻幢R俊義的良苦用心，以“三寸辯舌”、“幾句讖歌”表現(xiàn)得甚是充分。另有“高俅十路軍”(七十八回圖詠)，云：“十路官兵晝夜行，八方風起義云涌。內(nèi)訌常致手足亂，水泊浪高難踏平?！薄笆贰迸c“八方”兩句，以數(shù)字烘托氣氛，渲染高俅興兵取粱山之來勢洶洶，殺氣騰騰。此種反襯手法，超大寫意，潑墨縱橫，增添了詩文的魅力。最為精彩的當數(shù)“清江殺叛逆”(一百九叫圖詠)：“清江水冷起寒煙，三二葦叢五六船。一網(wǎng)魚蝦一網(wǎng)觸，兩舟忠善兩舟奸?！痹娫伱隙瑫r節(jié)宋江剿殺叛逆，李俊設(shè)計誘捕王慶的生動故事。首句描繪清江遠景，三四句4個數(shù)字幽默作結(jié)，二句近景甚是乖巧，連用4個數(shù)字，頓挫抑揚，把個戰(zhàn)爭一隅、動中之靜勾畫得異常富有生活氣息，簡直又是一幅江南水鄉(xiāng)寫意畫：疏蘆落處，數(shù)只漁船，捕魚曬網(wǎng)，飲酒猜拳，咿咿呀呀，自在悠閑……將混江龍張網(wǎng)誘敵、以靜制動、守株待兔、請君入甕之巧計寓于詩情畫意之中，真?zhèn)€是妙筆生花，美不勝收。

首尾呼應(yīng)亦是匠心獨運。通讀統(tǒng)斌詩詠一百二十首，雖各自成篇，然同其散文一般，“形散而神不散”，盛衰興替、善惡終報等作為無形的魂縈牽始終。尤其首尾兩首，詩意構(gòu)設(shè)，別具匠心。在第一回“張?zhí)鞄熎硐逦烈吆樘菊`走妖魔”中題詠道，“洞中遽響起黑煙，四射金光灑滿天。非是妖魔圖亂政，天罡地煞解民懸。”如椽大筆輾轉(zhuǎn)間描繪出一幅北宋末年社會動蕩、世道紛亂的歷史畫卷，也為后面百幅圖詠設(shè)下了伏筆。在一百二十回“宋公明種聚蓼兒洼徽宗帝夢游梁山泊”題圖中作了精妙瀟逸的注腳：“茫茫水泊起野風，彌望梁山慨嘆生。半生功名成糞土，風流不過酒一盅?！薄端疂G》人物近千，個性鮮明者數(shù)百，一百二十圖(首)僅為一個縮影。統(tǒng)斌先生以其特有的睿智與悟性，融百川于一杯，納須彌于芥子，將水泊好漢之悲劇命運凝聚在一首小詩中，這其實亦為整部《水滸》人物命運作了精彩點評。誦之瑯瑯，思之沉沉，成敗功罪煙云過，英雄草莽無流形，字間幾多悲情事，此處無聲勝有聲。詩詠精彩，圖刻精彩，謝公書法也跌宕飄逸，閃轉(zhuǎn)出神，流水行云，脫俗超塵。三摯友心有靈犀，珠聯(lián)璧合，達到一種神游心暢、相得益彰的默契。至此，三門藝術(shù)在_二位藝術(shù)家的手中便渾然一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