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超二
只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的情感去體驗,你就會覺得世界也許并不該就是這般天經地義的,或者我們都應該有理由相信,一切還有更好的選擇

作為一個資深的左派電影人,年過七旬的英國導演肯?洛奇依然活躍在紛繁熱鬧的主流電影的舞臺上。繼去年《風吹稻浪》摘得金棕櫚之后,2007年,一部《自由世界》再次為肯?洛奇迎來了榮譽和尊敬。
勤奮而又多產的肯?洛奇,其作品因為藝術和左翼政治理念的結合而顯得與眾不同。一方面,他的電影都表現出強烈的對政治和社會問題的高度關切,他總是把目光投向社會民生和國際政治歷史,把攝影機聚焦在底層或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里;他的紀錄片創作經驗使得他總是用極為自然主義的手法,最簡單的機位,最簡單的構圖,來保持一種不介入的客觀紀錄的風格。
同時,他在敘事上又借鑒了情節劇的框架,來最大程度地呈現故事的戲劇張力和人物的刻畫,這使得他不僅通過電影對社會生活直接而有力地介入,同時也在持續不斷地尋找在藝術上表現政治關切的更為微妙的途徑。
在《自由世界》里,肯?洛奇依然堅持著對社會敏感議題的高度關切。隨著歐盟東擴,幾十萬的東歐勞工紛紛涌入英國、法國等經濟較為發達的西歐國家。在這些所謂的“自由世界”里,這些外來移民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找到夢想中的自由生活。但是他們所面對的生活條件的惡劣,尊嚴的辱沒,以及殘酷的剝削和欺騙強烈地擊碎了他們對自由世界的憧憬。而且,絕大多數人認為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先進與落后,富有和貧窮,剝削和受奴役,這就是現實世界里的基本邏輯。
“當然還是有其他選擇的,我們可以讓事情和現在不同,這是件重要的事情,他們會認為一些人被剝削,一些人非常富有是自然法則,我們不能讓他們帶著這樣的想法離開”。《自由世界》就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和氣氛下產生,肯?洛奇和編劇保羅?萊弗蒂,一起走訪了許多外來移民,在聆聽他們真實經歷的基礎上寫下了這個劇本。
影片從一個英國單身母親的創業故事開始。年輕漂亮的安吉有一個“問題”兒子,經歷過一系列的挫敗,工作以及婚姻,但她依然堅強地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給她和兒子帶來好的生活。于是,在看到給外來移民做職業中介這一巨大市場之后,她在倫敦東區一個咖啡館的后院,從一輛摩托車開始,和好朋友露絲一起創辦職業中介“公司”。在靠“剝削”這些移民賺錢的同時,安吉也逐漸了解到外來移民糟糕的生活境遇,她被深深觸動,對一些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救援之手。但在金錢和現實利益面前,她又不得不“拋棄”這些她曾給予同情和幫助的人群。比如,在把錢分給迫切需要錢生活下去的勞工,還是私吞錢款成立一家屬于自己的中介公司之間,她沒有絲毫掙扎地選擇了后者;在面對是失去訂單,還是把無助勞工一家老小趕出惟一可以棲居的家園的時候,她果斷地給移民局撥打了舉報電話;甚至在面對來自波蘭小伙真誠的愛情邀約的時候,她同樣沒有絲毫遺憾地拒絕了。
因為她固執地相信這個世界并不會因為她個人的善舉而有所改變,這個世界也沒有誰會幫助到誰,無論是同情還是愛情,都太過奢侈,她所能依賴的只有她自己,而她所能保護的也只有她和她的兒子,僅此而已。這是個自由世界,她作為一個討生活的單身母親,能做的選擇也就如此,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掙扎。這就是她深信的一切。因此,一直剛強的她,惟一一次情感宣泄,是當她被沒有要到工錢的勞工報復性毆打之后,在給兒子打電話的時候,像個孩子般無助地哭泣起來。
由此,在安吉身上呈現了肯?洛奇電影的另一種魅力:對社會議題的敏銳觀察和深入探討絕不是抽象化和寓言化的,不是社會批判的立場和姿態的簡單概念化。故事和人物絕不是他左翼政治理念的簡單傳達,他們是在一個真實復雜的現實境遇里自然而然展開的生命,這些現實是你可以用眼睛去看到的,這些人是你可以用情感去共鳴的,無論那些無辜無助的勞工還是作為剝削者的“安吉”。
在整個電影里,和以往肯?洛奇的作品一樣,所有的情感都和安吉這個人一樣,都來得那么克制和節約。因為就和安吉所相信的那樣,情感大多是不必要的和無用的,因為現實往往要嚴酷得多。但是,情感也總是會在某個瞬間微妙地到來。在影片最后,當安吉在她的新公司接待一位外國移民母親的時候,這位母親希望安吉的彩虹中介公司真的能給她帶來好運,面對她的憧憬,安吉那一絲不經意流露的同樣作為母親的表情是極為復雜的。
也許一切都沒有改變,也許一切正在一點點改變,只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的情感去體驗,你就會覺得世界也許并不該就是這般天經地義的,或者我們都應該有理由相信,一切還有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