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語文教學理論界,不少人認為語文知識中“陳述性知識對語文教學的意義是有限的”,“程序性知識對語文教學的意義是巨大的。”①語文知識中語言知識、文章知識屬陳述性的,語用知識、閱讀知識和寫作知識屬程序性的。拙作《談語言知識對于閱讀和寫作的價值》探討了語言知識的價值,②本文擬進一步探討文章知識的價值。
不論研究語言知識還是文章知識于閱讀和寫作的價值,主要看是否為其所需要。研究語言知識的價值,可從讀、寫者在讀、寫活動中是憑借緘默知識還是顯性知識這一角度探討。研究文章知識的價值,則需從讀、寫者在讀、寫活動中是憑借經驗性語文知識還是理論性語文知識這一角度。
一、經驗性語文知識與理論性語文知識
“從本質上講,語文知識是人的言語經驗,是人在言語活動(聽、說、讀、寫)過程中對自身和他人的言語行為和言語對象的反映的產物,是言語對象和言語活動的特征及其聯系的主觀表征。”③所謂經驗性語文知識,指個體在言語活動中對語言、文章和言語活動的認識的產物。所謂理論性語文知識,即人們平時所說的語文知識,是古今中外相關專家研究了語言、文章和言語活動所獲的認識。
言語活動可完全依賴經驗性語文知識進行,經驗性語文知識可完全依賴言語活動獲得,二者皆可無需理論性語文知識介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能讀千賦則能為文。”古代讀書人便是如此學語文的。故此,課標指出:“語文是實踐性很強的課程,應著重培養學生的語文實踐能力,而培養這種能力的主要途徑也應是語文實踐,不宜刻意追求語文知識的系統和完整。語文又是母語教育課程,學習資源和實踐機會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因而,應該讓學生更多地直接接觸語文材料,在大量的語文實踐中掌握運用語文的規律。”但如此學習語文需花費長期的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當今學校課程眾多,學生不可能完全像古代讀書人那樣學語文。理論性語文知識的價值,一是能用其指導學生領悟隱含于文章中的語文知識,從而高效地獲取經驗性語文知識;二是在言語活動中,當學生經驗性語文知識不足而導致言語活動受阻或效率低下時,有些可用其指導學生順利地或有效地進行言語活動,并從中獲取經驗性語文知識。這正如李維鼎先生所說:“語文課程內容,從本質上說是‘經驗,也就是言語主體在言語實踐中的感受、體驗和積淀。”“知識要與經驗相融通,從而幫助經驗的獲得和積淀。”④
有人認為在言語活動中獲得的只是緘默的語文知識,大謬不然。經驗性語言知識是緘默知識,且屬緘默知識中無意識的知識(緘默知識分兩種,一種是無意識的,另一種是可意識不可言傳的)。“一種語言是由規則和原則的系統所生成的,這個系統進入復雜的心理運算,以決定句子的形式與意義,這些規則大體上是無意識的。”⑤經驗性文章知識中有緘默知識,如小學生經大量聽、讀獲得的貯存于頭腦中的童話知識,便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緘默知識。也有顯性知識,巴金先生曾說:“我仍然得感謝我那兩位強迫我硬背《古文觀止》的私塾老師。”“現在有兩百多篇文章儲蓄在我的腦子里面了,雖然我對其中的任何一篇都沒有好好地研究過,但是這么多的具體的東西至少可以使我明白所謂‘文章是怎么一回事。”⑥“明白所謂‘文章是怎么一回事”,即能言傳,便屬顯性的語文知識。
人們一直以為經驗僅是一種感性認識,“通常指感覺經驗,即感性認識。”⑦其實不然,知識歷來是哲學研究的對象,哲學依據認識的深淺度,不僅將知識分為感性知識和理性知識,還分為經驗知識和理論知識,“認識可以區分為經驗知識和理論知識兩個水平。”⑧而“經驗不等于感性認識階段,也可以是指理性階段的初步認識。”⑨這就是說,有些經驗僅是感性認識的產物,有些則已達初步的理性認識。在言語活動中獲得的經驗性語文知識亦然,如小學生在讀、寫活動中經模仿所獲的經驗性文章知識往往是感性的,中學生在閱讀領悟中獲得的經驗性文章知識多為理性的。
二、于閱讀有直接的價值
人們在閱讀理解文章的過程中,如遇到難以理解的,系頭腦里已有的積累缺乏所致,因人們是憑借頭腦里已有的積累閱讀理解的。這頭腦里已有的積累多種,其中之一便是經驗性文章知識。中學生閱讀理解亦如此。例如一位初入中學的學生,他在小學閱讀過大量記敘文,頭腦里已積累了較豐富的經驗性記敘文知識,可很少讀過散文,沒經驗性散文知識積累。進入中學后,當閱讀散文時,因沒經驗性散文知識進行同化,他只能憑借已有的經驗性記敘文知識進行順應。如果順應成功,雖讀有難度最終仍理解了;如果順應不成功,則不能理解這篇散文。初中生閱讀議論文亦如此。又如,高中生閱讀課本中編入的現代派小說,倘若沒有教師指導,會不知所云,根本讀不懂。為何?缺乏經驗性現代派小說知識進行同化,而已有的經驗性小說知識又無法順應成功。
缺乏經驗性文章知識便難以理解文章,可積累經驗性文章知識又需長期的大量的閱讀,即使積累某一種文體的經驗性文章知識也需要相當的閱讀量。這一學習語文之規律決定了理論性文章知識在閱讀教學中的價值。在閱讀教學過程中,當遇到一種新出現的文體、結構方式或表達方法時,教師先預測其難度,如估計學生憑借已有經驗性文章知識經順應能閱讀理解,就在閱讀理解文章思想內容之后,到領悟表達這一步,再用理論性文章知識指導學生認識、獲取文章中隱含的這新出現的文章知識。如估計順應不能成功,則先教學相關理論性文章知識,再讓學生借此閱讀理解。這兩個過程,前者是由感性到理性之過程,先進行閱讀活動以獲對文章的感性認識,再在教師用理論性文章知識的指導下,領悟文章里隱含的文章知識,將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以獲經驗性文章知識。后者是由理論知識到認識活動之過程,先在教師的指導下學習理論性文章知識,再憑借所學理論性文章知識進行閱讀以認識、理解文章,與此同時,在這閱讀理解過程中,將這理論性文章知識經認識活動轉化為經驗性文章知識,將公共知識轉化為個體知識。
三、于寫作有間接的價值
人類活動可分認識活動與實踐活動兩類,閱讀屬認識活動,寫作屬實踐活動。二者的區別,其一,認識活動僅僅是一種心理活動,而實踐活動不僅有心理活動,還具有“直接現實性”。所謂直接現實性指實踐活動“能把主體的目的、觀念變成客體的現實。這就是實踐的直接現實性。”⑩其二,“在認識過程中主要發生的是客觀見之于主觀及客體主體化;在實踐過程中主要發生的是主觀見之于客觀及主體客體化。”{11}所謂客觀見之于主觀及客體主體化,指在認識活動中,客體的信息進入主體的頭腦并轉化為主體的知識。所謂主觀見之于客觀及主體客體化,指主體的思想、知識經過實踐活動轉化為物質存在,并物化、積淀在客體之中。
眾所周知,寫作是“物→意→文”之過程。由物到意是認識活動,在這過程中,作者認識各種各樣的事物,形成胸中之意。由意到文是實踐活動,作者將胸中之意表達出來,形成文章這物質存在,這一活動具有“直接現實性”。在這過程中,作者這主體原來儲存在頭腦里的由物到意過程中獲取的各種認識,經寫作這一實踐活動物化在文章這客體之中,實現了主體客體化。而閱讀則屬認識活動,在閱讀過程中,讀者僅在頭腦里對讀物進行感知、思維、記憶等心理活動,讀物這物質存在沒發生改變,故而不具有“直接現實性”。在閱讀過程中,讀物這客體中的知識進入讀者這主體的頭腦中并轉化為主體的知識,實現的是客體主體化。
認識活動可憑借理論性知識進行。理論性知識是從眾多感性事物中抽象概括出的,憑借理論性知識是完全可以認識與其具有統一性的感性的事物的。然實踐活動則需憑借感性和理性相融的認識,“毫無疑問,實踐需要理論的指導,理論指導著人們的實踐。但是應該看到,在實踐中直接支配人們行動的認識,已不是抽象形態的理論,而是對事物的本質和現象、共性和個性以及事物多種不同的質相統一的認識,是對事物具體整體的認識,因而是理論與實際相統一的認識,只有這樣的認識才能指導實踐。”“實踐所需要的是理性和感性、普遍性和特殊性相統一的認識。”{12}
在寫作中,掌握了何為中心這文章知識便會立意;掌握了論點、論據、論證這議論文知識,便能寫議論文。我們必須清醒認識到:理論性文章知識要達到掌握的水平,需以足夠量的閱讀為基礎,因為理性知識的學習要有足夠量的感性知識作支撐才能理解、內化,如中心、思路、層次等文章概念,只有在大量閱讀獲取了對文章豐富的感性認識的基礎上才能掌握。這時,掌握者頭腦里儲存的已不僅有理論性文章知識,還有著對文章的感性認識。“從人的認識的現實形態來說,人們頭腦中所有的具體的知識形態,都是感性認識和理性認識的統一。感性認識和理性總是相互依賴和相互滲透交織在一起的。”{13}掌握者在寫作中所憑借的已是融合理性認識和感性認識的文章知識。單憑書本中理論性文章知識或那種學后僅能用語言將概念的定義說出的文章知識是無法遷移、運用于寫作實踐的。閱讀與寫作都需憑借文章知識,然寫作比閱讀對文章知識的要求要高得多,閱讀僅是認識、理解,寫作則是創造、生成。繪畫與觀畫、唱戲與聽戲、踢球與看球亦然。
經以上探討,我們可看出理論性文章知識于寫作沒直接的價值。但我們可憑借理論性文章知識指導學生認識、領悟文章中隱含的文章知識,再讓學生憑借所獲融合著感性認識和理性認識的經驗性文章知識進行寫作。如此,理論性文章知識于寫作是有間接的價值的。
參考文獻:
①李海林:《語文知識,不能再回避的理論問題》,《人民教育》,2006年第5期。
②李正存:《談語言知識對于閱讀和寫作的價值》,《中學語文》,2007年第6期。
③王云峰、汪海龍:《語文知識觀的反思與重構》,《語文建設》,2002年第8期。
④李維鼎:《語文課程初論》,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15、319頁。
⑤徐烈烔:《喬姆斯基語言哲學文選》,商務印書館,1992年版,第179頁。
⑥賈植芳:《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資料·巴金專集(1)》,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60、459頁。
⑦辭海(縮印本).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年版,第1164頁。
⑧⑨⑩{12}田心銘:《認識的反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77、278、146、289頁。
{11}童宣軍:《關于實踐活動與認識活動關系的再探討》,《現代哲學》,2000年第3期。
{13}教育部社會科學研究與思想政治工作司:《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18頁。
[作者通聯:南京曉莊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