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即“失業”，大學生舉家負債５０萬７年求一職

7年，賣房、人情債、高利貸，10萬、再10萬，利滾利、債催債，為了獨生兒子的前程，一個本來美滿的家庭天塌地陷……

慘白的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一筆接著一筆的治療費用……王雷低著頭坐在病房的椅子上，這半年多來，一切對他而言都如同夢魘。

他想起病房里自殺未遂的母親的臉，那是一張悲哀絕望到麻木的臉，已經沒有了淚水；他想起成了植物人的大姨媽、癱瘓在床的五姨媽、患了腦血管痙攣的父親；他想起家里近50萬元的負債……王雷想哭，但他卻發現自己哭不出來，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個虛浮的世界，他呆呆地面對，卻一片茫然。而前方的路在什么方向，他也不知道，純白的醫院走廊在他的眼里，幻化成一個陰暗的洞，把他的整個家族都吞噬進去……

借高利貸又賣房，舉家打工供養一個大學生

1976年5月，王雷出生在吉林省九臺市，父親王得顯和母親陳亞麗都是九臺市水泥廠的工人，兩人每月工資加起來還不到1000元，和奶奶擠住在郊區一套不足40平方米的平房里，一家人生活得非常窘迫。

王雷的記憶里，父母總是雙手緊緊地握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對他說：“雷雷，你要認真讀書，將來考上大學，在城里買套大房子，讓咱家過上好日子。”所以，王雷從小就刻苦努力，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知道，他是全家唯一的希望。

1996年，王雷的父母雙雙下崗，而王雷70歲的奶奶體弱多病，需要營養品；正在高三就讀的王雷上學也需要資料費、補習費等不少費用，不得已，一家人只得借錢度日。

一直找不到工作的王得顯夫婦每天都愁眉苦臉，天天在王雷耳邊念叨：“雷雷啊，你要好好讀書，別像我們，吃了沒文化的虧啊！”天天聽著父母的“忠言”，王雷便在心里埋下了“只有考上大學，才能改變一家人命運”的思想種子。因此，他發憤苦讀，披星戴月地與成績廝殺。

功夫不負有心人。1996年8月，王雷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吉林大學經濟管理系。王得顯在接到兒子的錄取通知書時，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顫抖著嘴唇，雙手緊緊地把錄取通知書捂在胸口。在他眼里，那不是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而是一張改變一家人命運的通行證。

然而，一家人還來不及狂歡，就被高昂的學費當頭澆了一瓢冷水：學費每年1.1萬元，住宿費用1800元，且不包括書本費和生活費！這樣算下來，讀完4年大學，恐怕要花掉近10萬元！面對這個天文數字，王雷一家人沉默了。那天下午，王雷見父親坐在家門口，一聲不吭地抽了兩包煙，才悶悶地說：“就是賣房子，也要供你去讀書！”說完，他轉身出了門。王雷看著父親微駝的背影，消失在自己模糊的視線里，心酸不已。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

王得顯把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借了個遍，只湊上3500元。拿著這3500元，王得顯無奈地說：“都怪爸爸沒用，你考上了大學，我們卻湊不上學費。”王雷看見父親這么傷心，便安慰他說：“爸，我去打工賺學費吧，或者明年再讀。”王得顯生氣地說：“我們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只要熬到你畢業，我們就可以享福了，你怎么能說這么沒用的話呢？”

王得顯和家人商量后，決定借高利貸讓王雷上大學。這年9月，王得顯用2分的高利息借了1萬元，終于將王雷送進了大學校園。

王雷上學后，家里陷入了困境，王得顯夫婦的下崗低保金每個月加起來還不到70元。王得顯聯系了幾個地方想打工掙錢，可人家都嫌他歲數大，無奈之下，他買了一個手推車撿起了破爛。而陳亞麗找了個洗碗的工作，每月只有400元工資。為了節省生活費用，陳亞麗每天晚上等菜市場散場沒人時，才拿著塑料袋撿人家扔掉的菜葉，回到家后抓把鹽煮著吃。王雷的奶奶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也開始打工賺錢。她替別人照看孩子，一次10元錢。拿到第一個月的300元錢后，她如數交給王得顯：“快去，給大孫子郵去，別讓他在外面餓著！”

王雷大學第三年時，王得顯實在求借無門，而討債的人幾乎每天都來，王得顯沒有辦法，只好把房子以1.2萬元賤賣了。房子賣掉之后，卻還差1000元才能湊夠王雷的學費，無奈之下，王得顯背著家人去醫院賣血。

王雷從讀大一下學期起，就在外兼職做起了家教，以補貼生活費。平時，王雷學習非常刻苦，他知道只有成績好，才能找個好工作，才能給父母買大房子，才能改變整個家庭的未來。王得顯夫婦捧著兒子優異的成績單，笑得十分欣慰，王得顯常會憧憬地對陳亞麗說：“等兒子畢業后，我們就可以住大房子了！”

畢業就“失業”，再花10萬也難謀個好工作

大學四年一晃而過，到2000年時，王雷一家一共貸了6萬多元，利滾利、息滾息，加在一起他們一共負債十多萬元！盡管債臺高筑、討債盈門，但王雷的父母還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總算把孩子供出了頭，只要找個好工作，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錢還上了。”

王雷大學畢業后，參加了人才招聘會。招聘會上，很多不如他的同學簽到了很好的單位，而他卻失敗了。事后，他才知道，那些同學都精心制作了一份簡歷，而他卻只身一人到招聘會現場。于是，他也花了200元精心制作了一套簡歷。

隨后，他與另一個大學的畢業生應聘同一個崗位。王雷偷偷地翻看了那個學生的簡歷，發現各方面都不如他，于是他充滿了信心，然而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王雷心有不甘，找到那個招聘的領導問：“我想知道為什么用他不用我？”那位領導一臉不屑，嘲弄著說：“看你這身打扮，還能指望你創造更高的價值？現在可是市場經濟，小子，好好琢磨吧！”王雷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呆在那里。

為了穿得體面一些，以便應聘時不讓人小瞧，王雷打電話給父母讓他們寄點錢來。王得顯聽兒子說是為了找工作，立即答應了：“馬上給你寄500元，你一定要找個好工作啊！”

然而第二天，王雷卻突然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聲音顫抖焦急，讓他趕緊回家。王雷心里“咯噔”了一下，等他趕回家時，看見父母、奶奶都躺在床上。原來，一家人因為打工太累、營養不良都病倒了！王雷看著父母、奶奶干黃消瘦的臉，看著他們一臉憔悴卻仍強裝歡笑，帶著期盼與希望看著自己，王雷哭了，淚從臉頰無聲地滑落，為家人，也為自己。他想起一句老話叫做“人善天不欺”，他不明白，全家人只是想過上好點兒的幸福日子，為什么老天卻連番阻撓，逼得他們無路可退？但他明白，他必須找到工作，而且是個好工作，除了這一步，沒有任何出路。

再次回到長春，王雷卻被學校告知，由于他已經畢業兩個月，不能再住學校。無奈之下，王雷找了一家8元錢一晚的旅店住下，天天吃饅頭或是方便面。然而3個月過去了，王雷還是沒能找到好工作，由于每天的花費需要幾十元錢，王雷只好先回到九臺市家中，他想賺點兒錢再出去找工作。回家的路上，王雷越想越難受，他自責、羞憤，沒找到工作，沒有讓父母看到希望，他不知道如何面對翹首期盼的家人。他害怕回去，又不得不回去，汽車開在荒涼的路上，揚起一片又一片的塵土，王雷只希望，這一條回家的路永遠也到不了盡頭……

2001年春節前幾天，王雷家里坐滿了討債的人，拿不出錢的王得顯跪下來乞求債主們再寬限一段時間。王雷想起小時候父親把他抱在腿上，給他講“寧折不彎”的道理，而今，年邁的父親卻為了他，彎下了枯瘦的脊梁。王雷的心仿佛被車碾過，撕裂地疼，他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個好工作，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這年的大年三十，外邊鞭炮聲聲，而王雷一家卻冷冷清清。陳亞麗拿出僅有的10元錢買了兩斤豬肉，準備包餃子過年。她看著王雷父子倆無精打采地坐在凳子上，又看看空蕩蕩的家，看著長期煎菜不放油的鍋已經爬上了鐵銹，禁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聽見母親的哭聲，王雷趕緊跑到廚房，緊緊地抱住母親：“過了年我就去找工作，您相信我！咱家會慢慢好起來的！”王雷下意識地說著安慰的話語，但他的心里，卻一點信心也沒有。

王得顯和陳亞麗也非常著急，他們時刻琢磨著怎樣才能為王雷找一份好工作。他們四處求親靠友，讓他們幫著打聽誰能疏通關系，盡快為兒子找到工作。2001年2月的一天，王雷在長春工作的二姨陳亞芬來到家里，她興奮地說：“孩子的工作有眉目了，我找到九臺市下面的一個副鎮長，叫宣伯玲。她說進公安局沒問題，只是要打點打點，需要10萬元，3個月內就能去市公安局上班。”

王雷的父母聽說10萬元就有機會到公安局上班，心里非常高興。在他們眼中，警察不僅有社會地位、收入高，而且還是“鐵飯碗”，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可一想到錢，一家人又發起愁來。舊債未去，難道又添新債？但一想到10萬元就能“買”個警察的職位，他們又心動了。王得顯一家人商量了一晚上，最后決定，高息向親戚和朋友們貸款。大家一聽說王雷是為了進公安局才借錢的，都非常支持，有的竟主動把錢送上門，說：“我支持你，以后有啥事，我們也多條門路，到時候可別不認識我們啊。”就這樣，不到3天，他們就籌夠了10萬元。

2月8日，王得顯夫婦帶著10萬元來到二姐陳亞芬家，宣伯玲如約前來。收下錢后，她信誓旦旦地說：“你們放心吧，回去等著聽好消息。”

然而3個月過去了，王雷進公安局的事卻沒有半點消息，一家人都急了。他們找到宣伯玲，宣伯玲卻說：“事情快辦完了，你家王雷馬上就要上班了，我已給別人辦妥好幾個，都進政府當公務員了。”宣伯玲接著對他們說：“我找的辦事人神通廣大，你兒子一定能進公安局上班，如果進不去，我把辦工作的錢如數返還，一分不少。”隨后，宣伯玲還寫了一張10萬元的欠條給王得顯。

此后，王得顯夫婦又去了宣伯玲家無數次，可每次她都重復著那幾句話。就這樣，年復一年，他們苦苦跑了近7年！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被宣伯玲欺騙，但對他們而言，這是孤注一擲的希望，這是唯一可以依靠的生機，相信了這一個“承諾”，就仿佛相信了未來。王雷一次次找工作失敗的經歷也讓他早已失去了自信。把希望寄托在宣伯玲身上，他就還有著希望，還有著改變家庭命運的可能，還沒有徹底讓父母失望。他選擇相信，下意識地逃避了現實。現實，他早已不敢面對。

這些年，王雷幾乎沒再去參加大型的招聘會，但為了還債，他還是找了一些零活干。他在建筑工地上干過水利工、倒賣過青菜、幫人賣過牛肉等，平均每月只能掙500元左右，還不夠支付欠款的利息。

2007年3月，陳亞麗和王得顯核算了一下，這7年前前后后去了宣伯玲家180多次，光車費就花去了3000多元。最倒霉的是，那高息借貸的20萬元已飛漲到30萬了。更讓家人沮喪的是：王雷今年已經31歲了，再這樣下去別說找工作，就連找女朋友都成了問題，他大好的青春都在等待中荒廢了！

幾多心酸與無奈，10萬元找工作代價如此沉重

2007年3月，王得顯見妻子多次去宣伯玲家要錢一無所獲，回家后便遷怒于妻子：“不是你和你那個好姐姐去找什么后門，哪會弄得今天這樣倒霉！”陳亞麗也覺得委屈，夫妻倆大吵一架，王得顯一氣之下，向妻子提出了離婚。

眼看妹妹的家都快散了，陳亞芬覺得非常內疚，她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當初的提議，哪會如此不可收拾。因此，她決定替妹妹把錢要回來！

2007年3月25日，陳亞芬從長春來到九臺，約了五妹陳亞蘭一起來到宣伯玲家。剛來到門口，兩人就看見宣伯玲進了樓，她們趕緊打電話，宣伯玲卻不接，她們又去按門鈴，可宣伯玲就是不開門。

她們不甘心，便在宣伯玲的樓下等她出來。于是，她們去買了礦泉水、面包，可她們守到半夜都沒見宣伯玲出門。就這樣，姐妹倆在樓下守候了兩天，宣伯玲終于下來了，非常不情愿地把她們讓進屋。

這一次，她們談了7個多小時，可宣伯玲仍然不肯還錢。后來，宣伯玲看她們遲遲不走，就說：“要不這樣吧，我跟那些辦事人聯系一下，看能不能把錢要回來。”陳亞芬姐妹倆仍然不走。宣伯玲一臉無奈地說：“如果要不回來，我就用丈夫的樓房做抵押。”然后她寫了一個抵押的字條，姐妹倆只得拿著字條下樓了。

誰知，姐妹倆剛走出樓道，悲劇就發生了：一輛失控的面包車忽然向她們沖來，兩人來不及躲閃，被當場撞飛！面包車一看撞了人，不但沒有停下來救人，反而加大油門逃跑了。后來，路人發現了血泊中的陳亞芬姐妹倆，將她們送到九臺市人民醫院搶救。

經過10多天的搶救，陳亞芬雖保住了命卻成了植物人；陳亞蘭被撞成腰椎骨折，癱瘓在床上。為了給她倆治療，王得顯婦夫只得再次高息借貸10萬余元。

看到二姐和五妹為了自己家的事變成這樣子，陳亞麗精神崩潰了，她從醫院含淚回到家中。王雷的奶奶聽說出了這么大的事也病倒了，而王得顯蹲在地上埋頭抽煙……

哭過后，陳亞麗來到廚房想給姐姐和妹妹做點粥送去，卻發現沒了米。陳亞麗越想越覺得沒活路，她發瘋般跑出家門，到農藥店買了1瓶敵敵畏，然后到九臺市公園把農藥喝下去了。當游人報警后警方立刻把她送往醫院搶救，陳亞麗的家屬趕到時，醫生對他們說，幸好有人發現早，及時送到醫院來了，要是晚來20分鐘，她就沒命了。

王雷辦好母親的住院手續，回到病房，看見兩個姨媽都躺在病床上，卻因為沒有醫療費用而被停止了治療。王雷和王得顯只好再去借錢，父子倆借了個遍，也沒借到。王得顯又氣又急，竟患了腦血管痙攣，一病不起。

看著父親和兩個姨媽都倒下了，而母親又是這樣的慘狀，王雷哭干了眼淚，他決定找宣伯玲算賬。

2007年4月的一天上午，王雷上街買了一把菜刀，想親手殺了宣伯玲，一解心頭之恨！由于王家經常來要錢，小區里很多人都認識王雷，看到他手里拿著菜刀，知道不是好事，就跑上樓去告訴了宣伯玲。王雷敲了好長時間的門，宣伯玲就是不開，王雷又氣又恨，嘴里怒罵道：“殺不了你我就死在你家門口！”說著，他竟要從4樓樓梯間的窗戶跳下去，鄰居上前擋住了他，才免除了又一場災難。

聽說王雷跳樓沒成被鄰居攔住后，宣伯玲害怕了，于是，她來到醫院假裝看望王雷母親，還了8萬元，說另外兩萬元錢花在路費和請客吃飯上了。

王雷母親陳亞麗在朋友的指點下，委托了代理人向宣伯玲討要那兩萬元錢；同時，要求賠償10萬元的利息損失、王雷大姨媽和五姨媽以及自己住院期間的所有醫療費用。

2007年7月19日，九臺市人民法院依法開庭審理此案。法院審理后依法判決，宣伯玲立即支付陳亞麗人民幣兩萬元；駁回了原告陳亞麗的其他訴訟請求。

目前，陳亞麗雖然打贏了官司，可這兩萬元宣伯玲就是拖著不給。王雷家里的債務已經累積高達50多萬，醫療費用還在不斷增長，兩萬元又怎能填平這個無底的深洞？這個曾經滿懷希望的家庭，早已不敢想象未來的模樣……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編后：

這是一個中國式的悲劇。或許很多家庭沒有王雷家這樣特殊的經歷，但不可否認，很多家庭都會下意識地把孩子看作全家唯一的未來。從小，父母就把希望孤注一擲地壓在了孩子的肩膀上，希望越大擔子越沉，再加上現實的重量，最終壓斷了孩子，也壓斷了自己。

沒有經過足夠的社會歷練，孩子的抗壓性并沒有完全成熟，不斷施加的壓力，只會讓孩子失去自信，下意識地退縮逃避，不能發揮出自己本身的能力，甚至對家庭、父母產生一定的恐懼心理。

家庭是讓人消解壓力的所在，想過得更好無可厚非，希望孩子有個好的前途也無可厚非，但切不可把兩者單純地畫上等號。一個家庭應該實事求是，從自身現實出發，每個人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一點點地改善生活。而在這個過程中也不應忘記，圓滿溫馨才是家庭的本義。

（責任編輯/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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