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雨下得并不大,卻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場雨。
那時候剛好下著雨,柏油路面濕冷冷的,還閃爍著青、黃、紅顏色的燈火。我們就在騎樓下躲雨,看綠色的郵筒孤獨地站在街的對面。我白色風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給在南部的母親的信。
櫻子說她可以撐傘過去幫我寄信。我默默點頭,把信交給她。
“誰叫我們只帶來一把小傘哪。”她微笑著說,一面撐起傘,準備過馬路去幫我寄信。從她傘骨滑下來的小雨點濺在我眼鏡玻璃上。
隨著一陣拔尖的剎車聲,櫻子的一生輕輕地飛了起來,緩緩地,飄落在濕冷的街面,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雖然是春天,好像已是深秋了。
她只是過馬路去幫我寄信。這簡單的動作,卻要叫我終身難忘了。我緩緩睜開眼,茫然站在騎樓下,眼里裹著滾燙的淚水。世上所有的車子都停了下來,人潮涌向馬路中央。沒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這時她只離我五公尺,竟是那么遙遠。更大的雨點濺在我的眼鏡上,濺到我的生命里來。
為什么呢?只帶一把雨傘?
然而我又看到櫻子穿著白色的風衣,撐著傘,靜靜地過馬路了。
她是要幫我寄信的,那,那是一封寫給在南部的母親的信,我茫然站在騎樓下,我又看到永遠的櫻子走到街心。其實雨下得并不大,卻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場雨。而那封信是這樣寫的,年輕的櫻子知不知道呢?
媽:我打算在下個月和櫻子結婚。
【學寫作】
我們都知道,長短篇小說若要寫得引人入勝,就必然會有優(yōu)秀的情節(jié)結構,或曲折動人、或峰回路轉、或懸念迭出……總之,情節(jié)的安排,能充分調動矛盾沖突,使得故事緊扣人心,讓人欲罷不能地追讀下去,沉浸在情節(jié)變化和人物命運起伏的快樂中,這是小說的迷人之處和取勝之道。誠然,這也是小小說謀篇布局的常勝法則。但是,我們也清楚地知道,小小說因受到篇幅以及其單純性的限制,常常無法通過多重轉折、懸念迭出、氣勢恢宏的故事情節(jié)來吸引讀者。小小說中出現(xiàn)的場景、場面、障礙和矛盾等情節(jié)機制都較長短篇小說要少得多。但小小說卻也有自己的法寶,那就是緊緊抓住幾個能夠調動讀者情緒的要素,就能寫好一篇小小說,它不必拘泥于追求一個完整的情節(jié)。一個簡單的小事件、情勢或狀況就能以小小說的形式挑戰(zhàn)藝術的高峰。例如陳啟佑先生的這篇佳作《永遠的蝴蝶》。這是一篇小小說散文化的代表作,它的出現(xiàn),曾讓諸多沉迷于情節(jié)技巧的小小說作家恍然大悟,引起了一股小小說傾向于語言藝術及抒情化的創(chuàng)作高潮。這種創(chuàng)作,大多是輕情節(jié)而重語言,通過散文式的意識流化的表述方式來敘述故事。《永遠的蝴蝶》的故事情節(jié)極其簡約,其中的障礙、沖突都被作者巧妙地用抒情化的語言隱藏了起來。但這篇作品卻依然帶給讀者無窮的閱讀快感,這主要是作者運用精妙的語言營造了一種情勢:一個美麗的生命意外飄逝,一段美好姻緣的突然終止。文章優(yōu)美的語言,虛實結合的描寫,細膩的心理刻畫,凄美的氛圍營造以及引發(fā)讀者對主要人物的強烈的同情心,是這個情勢得以順利開展,讓讀者讀后久久不能釋懷的關鍵。而那個結局,不但出人意料,而且讓那種凄婉的氛圍,以及我們婉惜的情緒得到了“井噴式”的釋放。
語言是本文營造情勢和氛圍的主要手段。例如文中寫到“飄落在濕冷的街面,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作者運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使得語言飄逸而富有詩意。另外作者還運用了象喻的修辭手法,以營造詞語荒誕的“陌生化”,使得語言靈動而詩化。如文中“櫻子的一生輕輕地飛了起來”“更大的雨點濺在我的眼鏡上,濺到我的生命里來”很明顯,“一生”是不會“飛”起來的,“雨點”也不會“濺到生命”里,這種不合常理的組詞結構,讓人看起來覺得荒誕、無序,但細想下卻又覺得合乎情理,并碰撞出意蘊深長的內涵,讓人似有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閱讀快感。這樣的語言結構形式是80后作家慣用的創(chuàng)作手段,如曾是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獲得者的80后才女張悅然就在她的小說《黑貓不睡》中寫道:
“那個小女孩兒躲在我身后怯怯地哭,她問我,小黑貓是在腐爛嗎?我蹲下來,像過去攬住墨墨一樣攬住她。我說,腐爛其實一點也不可怕,我們活著,也一樣在腐爛。人的一生其實就是一場腐爛。”
其中“腐爛”一詞,就被作者意化,產生強烈的意義延伸,不僅僅單指其本身的物理意義,而還擴指為生命的毀滅和消亡。
用詞語“陌生化”來營造一個情勢、一束情緒、一段隨想,你將會發(fā)現(xiàn),不必花太多心思去考慮故事的情節(jié)結構,你那優(yōu)美瀟灑的文字流也能構成一篇動人的小小說。
【懂人生】
很多時候,我們都為生命的脆弱和命運的多舛而悲婉嘆息,曾經美麗的臉龐,或許在瞬間就灰飛煙滅,只能化作永遠的回憶。但是,值得我們欣慰的是,在變幻莫測、滄海桑田間,總有溫暖的情感陪伴我們度過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的日子。就算生命不因疾病、禍難而消逝,它依然會百年歸山,沒有人能夠逃避生命的輪回,因此,只要我們活著的每一天,都能真實地感受著親情、友情和愛情的呵護,那么我們的生命就不是以年月計算,哪怕是一分一秒,那份超然于生命之上的幸福,也將是永恒的,那份留給世人的回憶,也將是生命與生命之間最美麗、最長久的祝福與約定,它們一定會生生不息,地老天荒。
(劉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