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秀,1974年生于福建,10歲到深圳。1990年寫出長篇小說《花季·雨季》,1993年高中畢業(yè)后就讀深圳大學,1995年赴美留學,1999年畢業(yè)于加州州立大學。16歲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花季·雨季》風靡全國,多年來居暢銷書榜首,同時獲中宣部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國家圖書獎、宋慶齡兒童文學獎、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多個獎項,并被改編為同名電影、電視劇、廣播劇、連環(huán)畫等。2000年出版長篇小說《太陽鳥》,2004年出版長篇小說《美國旅店》。即將推出《花季·雨季》修正版。
作 品 選 讀
這節(jié)課自由發(fā)言
郁 秀
教學是一門藝術(shù),不懂得表演的人,是當不好中學教師的。
江老師穿著一身新買的西裝,像往常一樣心情愉快,精神振奮,希望上好這一堂課,希望課堂上不出現(xiàn)一張無動于衷的面孔,不出現(xiàn)一雙不耐煩的眼睛,希望學生一節(jié)課下來,真能學有所得。
一走進教室,突然同學“哇”地叫起來,一陣掌聲:“老師,你的新衣服好襯你啊!”
“好有型啊,江老師!”老師笑了,這些學生啊!
這節(jié)課,老師講的是《單元知識和訓練》中的修改文章一段。
課正上著。
這時,王笑天舉手發(fā)言。
“老師,我覺得這篇修改得并不好。尤其結(jié)尾,把那個補鞋人說的那段挺樸實的話:‘你們省下錢買幾個練習本吧,這也算是我的心愿。’硬改成‘你們省下這些錢買幾個練習本,多學點知識。將來好好建設(shè)四個現(xiàn)代化,這也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愿!’總讓人覺得不實在。”
江老師一愣,下面的同學已經(jīng)紛紛議論開了。
“哪個補鞋人會這么說話?”
“就是。補鞋人的語言應(yīng)該樸實點好。”
“選進課本當教材,我看不會有錯的。”
“課本太老了,幾十年如一日,都是這些內(nèi)容。”
“這樣寫也挺好的,寫社會主義的無比優(yōu)越性!江山一片紅紅紅!”一個挺貧氣的聲音。
原計劃一節(jié)課把這文章上完,看來很難完成了。江老師想了想合上了書本,說:“這樣吧,這節(jié)課同學們自由發(fā)言,就談?wù)剬ξ膶W作品的看法。”
老師這么一說,剛剛吵吵嚷嚷的同學反而安靜下來,誰也不吭聲了。
“剛才你們不是談得很熱烈嗎?來,咱們把桌子圍成圈,這樣氣氛更好些!”
同學們七手八腳把桌子圍成圈之后,面面相覷,都笑了。科代表林曉旭第一個說:“那么由我開始吧。我覺得現(xiàn)在作文題出得過于統(tǒng)一了,《難忘的人》《最有意義的一件小事》,從小學開始就這么幾個題目,翻來覆去的。老師還說,雖然這個題目寫過,現(xiàn)在又寫,就是看看大家水平是否提高。既然是寫過的題目,好多同學就沒興趣寫第二遍、第三遍了,還怎么提高?”
林曉旭剛說完,謝欣然便說:“我們寫這些作文過于模式化了。寫一個好朋友,必定是一開始如何好,中間又必定有矛盾,什么搞壞了他的心愛的東西,他要我賠,什么他的好心我誤會了,結(jié)尾又是他要離開這個地方,送我一樣東西什么的。我深深地內(nèi)疚及想念他;寫一件事,比如做什么好事,必定又是‘我’一開始如何不想干,這時胸前紅領(lǐng)巾迎風飄起,我想到自己是少先隊員等等,然后我干了這件好事,心情很舒暢。那么如果那天沒戴紅領(lǐng)巾豈不是就不做這好事了?我們從小就這樣寫,尤其是小學,就更千篇一律了。外國學生的作文不一定有什么深度,意義也不一定深刻,但他們寫文章很真實,有自己的東西。”
“我們喜歡寫點自己的東西。初中有一次,老師叫我們自由作文,結(jié)果這次作文質(zhì)量比哪次都高。”林曉旭又接著說,“要想提高寫作水平,不能光靠課堂。”
“還記得咱們學過的那篇《一件珍貴的襯衫》嗎,我覺得太小題大作了。總理把人家衣服搞壞了賠一件,這是正常的,也是應(yīng)該的,干嗎那么大肆渲染!”
“說真的,我覺得咱們的教材挺‘左’的,雖然改了好多次,可還是換湯不換藥,現(xiàn)在都是市場經(jīng)濟了,政治課本里還是計劃經(jīng)濟,也太跟不上時代步伐了,而且它對資本主義的評價也太片面了。”
漸漸地,同學的話題跳出了課本,談起了他們感興趣的作者和作品。
“我不喜歡朦朧詩。記得一家詩刊曾登過這么一首《網(wǎng)》,全文密密麻麻的就一個字‘網(wǎng)’,這也叫詩?未免太朦朧了吧!”蕭遙說。他從小讀了不少古詩,崇拜李白也喜歡杜甫。最喜歡的還是“鬼才”李賀。“我覺得還是唐詩宋詞好,像‘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還有‘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都寫得很絕,比起現(xiàn)在的許多詩來,不知強出多少倍。有些現(xiàn)代詩,不讀三遍不知它說什么,三遍后才知道其實它什么也沒說!”
“現(xiàn)代詩與古代詩各有千秋,看不懂才有味兒呢!”
“朦朧不意味晦澀!”
“魯迅先生曾經(jīng)說過,如果你沒有非凡的才華,最好不要去寫詩,好詩都給唐朝人寫光了。”
“羅蘭的作品好,清淡,意境卻是濃濃的。”
“寫當今中學生的書太沒勁了。原先是沒人寫,現(xiàn)在一哄而上,一大堆人寫,不是早戀,就是代溝,好像中學生除了早戀,與老師和父母鬧別扭就不會別的。其實當今中學生渴望與追求很高。”
“我倒認為中學生活沒什么可寫的,平淡無奇,除了學習還是學習,作家也沒有什么素材。”
“同類項合并:大學生‘天之驕子’,小學生‘祖國的花朵’。中學生呢?唯一能掛上鉤的是早戀。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報紙上寫的。不過,中學生‘拍拖’是挺嚴重的嘛!”余發(fā)邊說,眼睛邊瞟王笑天和劉夏。
“可這畢竟不是中學生活的主流。”欣然說。
“還是沒有早戀的人多。”柳清說。
“相比起來女生比男生還幸運些,瞧,《青春萬歲》《豆蔻年華》《紅衣少女》《失蹤的女中學生》,都是講女生的,咱們男生呢……”
“有一部《少年犯》。”有人打斷他。
全班一哄而笑。
“這說明了什么?”王笑天又竄了起來,“這說明男中學生的生活不能靠寫,必須靠體會。”
響應(yīng)他的是男生的陣陣掌聲。
立刻有女生說:“整個一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
說到瓊瑤。嚴沁她們說:“現(xiàn)在早就不時興了。沒意思,都是才子佳人的,內(nèi)容也是大同小異;岑凱倫的書更是,男主角都是豪門子弟,英俊倜儻,女主角都是千金小姐,美貌非凡。世上哪有那么多那樣的事。”
“倒是三毛作品好些,有生活的和風細雨,有人生的大起大落,有對生活的感性認識,有對人生的理性探討。另外三毛有句話我很信服——即使不成功,也不至于空白。”林曉旭是三毛的崇拜者。
“原來經(jīng)常聽說三毛和她的作品,不過我沒看,她自殺后,我看了她的作品。她對生活有極大的熱情,能把單調(diào)無味滿是艱辛的沙漠生活寫得充滿生機,可是她為什么脆弱到要自殺?”劉夏說。
“也許到了她那種思想境界的人,生死已經(jīng)沒有界限了。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這話是毫無意義也是不負責任的!”
女生談三毛、羅蘭、席慕蓉、瓊瑤,一大串的女作家,極個別是大陸的。
男生他們談王朔和他的“痞子文學”,談尼采和“超人”,談金庸、粱羽生和武俠小說。
每個同學的發(fā)言,都滲透著他們對問題的認識,16歲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年齡,無論身體和性格都趨于定型。“閱讀傾向,是心理活動的外在表現(xiàn)。”江老師望著這群朝氣蓬勃的學生,就像第一次認識他們一樣。
“金庸熱”“國真熱”沖擊著校園;梁實秋和林語堂的散文也在其中;《簡愛》和《紅樓夢》被來回傳閱;蔡志忠的漫畫集子備受青睞……上一代人琢磨不透這代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中學生自己不以為然,自得其樂,依舊我行我素,依舊書聲瑯瑯,依舊生氣勃勃。
這時,早已超過放學時間。大家興致未減,仍興趣盎然地議論著,從詩歌到小說;從中國文學到外國作品;從古典文藝到意識流。話題不斷變換、跳躍。
是的,一堂課不僅要給學生以知識,而且還要讓他們知道讀書的方法。如果教師本人有激情、有靈感,那么他就能做到這一點。于是,江老師滿懷信心地等待著明天的來臨。
(節(jié)選自郁秀《花季·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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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季·雨季》背后的故事
——《郁秀和<花季·雨季>》序
《郁秀和<花季·雨季>》經(jīng)過一年多的醞釀準備,終于要問世了。如果說《花季·雨季》是她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闖出來的;那么這本《郁秀和<花季·雨季>》則是她在無法推脫的催促之下,被逼出來的。
《花季·雨季》出版后的轟動和產(chǎn)生的影響,我們誰也沒有估計到:全國第七屆書市的第一暢銷書,報紙連載、雜志選登,從中央到地方電臺連播,拍電影、電視劇,出了幾個連環(huán)畫。小說還得了許多獎項,最重要的有“五個一工程”獎和國家圖書獎提名獎。
在成名的背后,也引起了不少人的猜想和疑問:這是16歲女孩寫的嗎?是不是父母代筆?開始,我對這些猜測不以為然,心想大家看看小說內(nèi)容就明白了,大人是寫不出來的,完全是孩子的立場和口氣,語言也是當代深圳中學生獨有的,不少地方我還弄不大懂呢。但一手難掩眾口,懷疑的人還是很多。在這假冒商品隨處可見的今天,有人提出這樣的疑問,毫不奇怪。但是,有兩次對我的刺激實在太大,引起了我的重視。一次是《深圳特區(qū)報》記者黃汗青女士,她寫了一篇關(guān)于《花季·雨季》的文章,約我去核實一下內(nèi)容,并要幾張郁秀的照片。她曾在深圳大學工作過,是熟人,所以很隨便地聊了起來。聽我講完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黃記者十分真誠地說:沒聽你講之前,我多少有點懷疑是大人代筆的, 現(xiàn)在聽你這么一講我才真正釋疑了。她的疑團解了,我心里倒納悶了:像她這么熟悉的人都有疑惑,那么其他人呢?另一次是在郁秀的母校育才中學。一天下午學校開《花季·雨季》座談會,校長一定要我到場講話。盛情難卻,我就講了講郁秀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以及讀者對小說的評價,接著請同學們提問題。同學們十分可愛,提了許多各種各樣的問題。其中,最叫我難忘的是一位男同學,他直截了當?shù)貑枺议L在這部小說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我作了有針對性的回答后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通過這件事,我想,存在這類疑問的人一定不少,應(yīng)該用一種恰當?shù)男问剑延粜銊?chuàng)作《花季·雨季》的真實過程告訴大家,不要讓人帶著種種疑惑來讀《花季·雨季》。1997年4月,浙江人民出版社一位編輯給我寫了一封信,建議出一本有關(guān)郁秀和《花季·雨季》的書。其時,海天出版社的編輯曠昕同志也正在做此計劃,《郁秀和<花季·雨季>》的書名就是他取的。我認為,這倒是解決部分讀者心中疑惑的好辦法。
作為郁秀的父親和一名教師,我自己也想借寫序的機會,向廣大讀者,特別是中學生朋友說幾句話。首先,感謝你們,《花季·雨季》的主體讀者是你們,感謝你們對郁秀和《花季·雨季》的關(guān)愛。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不少人喜愛文學,有很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怎么辦呢?我的意見是,可用心寫些日記、周記、游記、散文、隨筆、短篇之類,不要貿(mào)然去寫長篇小說,時間、精力上都消耗不起。郁秀的成功,有種種因素,而且她前后花了好幾年時間。《花季·雨季》成功了,但中學生寫長篇小說的成功率有多少呢?所以她也不提倡中學生寫長篇。中學階段關(guān)鍵是打基礎(chǔ)。如果你們真的對文學特別敏感,又有特殊的情感,那么在打好了知識基礎(chǔ)和有了足夠的素材積累之后,年輕的你們還怕沒有機會寫出滿意的作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