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語言的規約含義探索
2008-04-12 00:00:00馮光武
外語學刊 2008年3期
編者按：公元2008年1月11日是一個中國語言哲學界值得銘記的日子。這一天，外語界以錢冠連、王寅為代表的語言哲學研究者與來自德國、愛爾蘭、俄羅斯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的著名學者江怡等共聚于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國際會議廳，總結以往的智慧，展望未來的發展，成立中西語言哲學研究會。研究會的成立，為有組織地凝聚和推動中國語言哲學的發展搭建了平臺，為有組織、有計劃地進一步建立和推動中外語言哲學的交流創造了條件。本期“語言哲學”欄目繼續刊發相關學者的研究成果，作為對這一歷史性事件的慶祝。
從表面看，馮光武、梁瑞清、聶堯三位先生從不同維度分別探討自然語言規約含義、語言地圖說、思維與語言的關系。從實質上講，三篇文章共同凸顯出一個深層機理：語言既不同于人，也不同于自在的世界，而是一個特殊的在者/是者。也就是說，語言是多元世界中的一元。于是，語言本體論便凸顯出來。不過，與傳統哲學中研究在、是的本體論不同，語言哲學既須要研究在與是，又須要論證語言是BEINGS，因為“語言究竟是什么”的問題還沒有弄清楚。
提 要：規約含義是格賴斯遺留下來的一個十分棘手的關于自然語言意義的哲學問題。長期以來，人們很少關注這一問題，有限的討論也幾乎是一片質疑和批判之聲。本文以語言意義是某一認知主體的基本立場為理論依據，從規約含義是說話人意義的一種類型的基本事實出發，探討規約含義的本質和特征。我們認為規約含義的本質是它的主觀性，并由此衍生出它的非真值條件性、說話人取向性、不可取消性和臨時性，以及對所在命題或語境的依賴性。根據這些特征，我們建立規約含義的適切條件、句子的可言說條件和可接受條件，從而發展格賴斯意義理論。
關鍵詞：格賴斯；規約含義；主觀性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3-0001-6
On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
Feng Guangwu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adies， Guangzhou 510420， China)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nature and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of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 a very controversial and tricky notion of meaning left behind by Grice. Based on the basic conception that meaning is with respect to a certain cognitive subject and the fact that Grice’s theory of meaning is speakercentered， we recognize subjectivity as the nature of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 and identify nontruth conditionality， speakerorientation， occurency， and dependency as its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This analysis is intended as an advancement of Grice’s theory of meaning.
Key words： Grice;conventional implicature;subjectivity
1 引言
規約含義（conventional implicature）是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的姊妹概念。然而，當會話含義在語言哲學領域獲得廣泛認同，在語用學中占據突出位置的時候，規約含義在語言哲學領域卻被忽視、質疑和批判，在語用學舞臺上已被邊緣化了。這種現狀可能和當初格賴斯對它的本質把握不夠到位，討論不夠系統、深入有關。本文從規約含義是格賴斯意義理論的有機組成部分的基本事實出發，以語言意義是對某一認知主體而言的為基本立場，從說話人主體切入，深入探討規約含義的本質，系統描寫它的一般特征，最終構建一種規約含義的基本分析模式。
2 格賴斯意義理論的基本哲學精神
作為語言哲學概念，規約含義由日常語言哲學家格賴斯（H.P. Grice）首創。它最早出現在格賴斯1961年發表的The Causal Theory ofPerception一文，但真正使其廣為人知的則是他發表于1975年的Logic and Conversation. 在這篇對語言意義研究影響深遠的佳作里，格賴斯將一句話的意義分析為一個立體集合，包括所言（what is said）和含義（what is implicated）。所言是句子的命題，含義是說話人使用該句子時傳達出的超出或不同于句子命題的內容。含義又可分為會話含義和規約含義。會話含義產生于具體語境，規約含義則和某些語言形式密不可分。
格賴斯關于含義的論述一出臺就引來了廣泛關注和認同，但主要集中在會話含義上。對規約含義的關注很少，有限的討論也幾乎是一片質疑和批判之聲（馮光武 2008）。規約含義是格賴斯意義理論的有機組成部分，探討其本質和特征離不開其意義理論的基本哲學精神。
格賴斯將他的意義理論形式化為“說話人說x時表達了p”（x表示句子，p表示說話人表達的意義）(格賴斯 1989)。該形式解釋為：言語是一種有目的的行為，說話人說一個句子就是想用那個句子表達自己的思想，并相信聽話人能識別出這一思想。這表明，格賴斯是從語言使用者入手， 以說話人為中心去分析語言意義的。他不否認句子本身具有意義，但是句子本身的意義是恒定的，棲息于構成句子的詞及其組合方式之中，是獨立于語言使用者的客觀存在；說話人表達的意義則是動態的，棲息在說話人的頭腦里，與說話人的意圖密切關聯。這一將語言意義和語言使用者（人）聯系起來的革命性思想不僅沖破了意義的二值邏輯分析方法，顛覆了以真值條件為前提的意義分析模式，而且充分體現語言的意義是對某一認知主體而言的基本哲學精神，符合分析語言的意義應該從語言使用者切入的基本立場。
3 規約含義的本質
如前所述，在格賴斯的意義分析模式里，說話人說一句話時表達的思想是一個立體的集合。作為這一集合的有機組成部分，規約意義的本質是什么？
回答這個問題，須要將規約含義和所言放在一起觀察。例如：
① Tom is a philosopher， but he is honest.
拋開具體語境，①表達了兩層意思：Tom是哲學家，Tom很誠實；哲學家和誠實之間有某種對立。前者是句子的所言，由句子的語言形式直接呈現；后者是句子的規約含義，由連詞but的常規意義觸發。我們將所言依賴的語言形式稱為句子命題的形式表征，將規約含義依賴的語言形式稱為規約含義觸發語（conventional implicature triggers）。規約含義觸發語（Feng 2006）除格賴斯提及的那些連詞（如but， therefore等）以外，還有表示命題態度的副詞（如perhaps，unfortunately等）和一些由第一人稱代詞I和一個認知動詞構成的插入語（如I think，I reckon等）。從形式上看，規約含義和所言一樣都和語言形式有關，但是它們的本質卻不同。所言是客觀的，其真假可以通過客觀方式驗證（Tom是否是哲學家，他是否誠實都可以驗證），而規約含義是主觀的，很難通過客觀方式驗證（哲學家和誠實之間有對立關系純屬個人認知）。其實，規約含義就是語言主觀性的一種表現，語言主觀性就是語言可以表現人的自我意識，是說話人將自己看成認知主體的一種表象(馮光武2006b）。
規約含義的主觀性體現為說話人對其所在句子的命題的介入，在不同的句子又表現為說話人對句子命題的肯定程度或對命題間關系的主觀認識。例如：
②a. Jack is a professor.
b. Perhaps， Jack is a professor.
③a. Jack missed the last train for London.
b. Unfortunately， Jack missed the last train for London.
④a. Jack is a professor， and he is poor.
b. Jack is a professor， and he is， therefore， poor.
②a和②b命題相同；不同的是，②a只呈現Jack是教授這一命題，沒有說話人的介入，②b陳述相同的命題，但同時通過perhaps的規約意義傳遞說話人對Jack是教授這一命題的肯定程度較弱的心理狀態。③a和③b的命題都是“Jack未趕上去倫敦的末班車”，但是③b中的unfortunately傳遞說話人對該命題的態度。無論對命題內容的肯定還是對命題間關系的認識，都是說話人傳遞的和命題有關的一種心理狀態，體現說話人對命題的介入，有很大程度的主觀性。
規約含義的本質是主觀的，但主觀性不能成為鑒定規約含義的唯一尺度，因為具有主觀性的語言形式很多。比如，作為主句出現的由第一人稱代詞I和認知性動詞（如think， believe等）構成的主謂結構，以及主句中的認知性形容詞（如unfortunate， fantastic等）都能傳遞一個人的主觀認知，但它們承載的是句子的命題而不是句子的規約含義。為了說明語言形式的意義和規約含義的不同，試比較：
⑤a. I think that my wife is having an affair.
b. My wife is having an affair， I think.
⑥a. It is unfortunate that Charlton got a draw yesterday.
b. Unfortunately， Charlton got a draw yesterday.
⑤a的命題是“我認為我妻子有婚外情”，這一命題由位于主句中的I think直接陳述（而不是隱含）。盡管這一命題是一種心理狀態，但這種心理狀態可以通過說話人的某種行為來考證。考證這一心理狀態（我認為我太太有婚外情），須要看看我自己的行為，比如我是否檢查或試圖檢查她的手機短信，或者我是否監視或試圖監視她的行蹤。與⑤a不同，⑤b的命題則是“我妻子有婚外情”。驗證這一命題，須要觀察我妻子的行為。比如，她是否常和某一個男性網聊，是否常常夜不歸宿等。位于句末的I think不是命題的一部分，只表示說話人對這一命題的把握程度不高的心理狀態，這一心理狀態很難用客觀一致的方法去驗證。⑥a用形容詞unfortunate直接陳述查爾頓隊昨天踢成平局是件遺憾的事。驗證這一命題需要客觀證據，比如查爾頓隊在需要兩分才能沖上英格蘭超級聯賽的客觀情況下，踢成平局（只能得一分）就是十分遺憾的。⑥b的命題則是“查爾頓隊昨天踢了個平局”，位于句首的副詞unfortunately只表明說話人對這一命題的態度，是否有這種態度只有說話人自己清楚，他人很難去驗證。
總之，規約含義是主觀的，體現為說話人對句子命題的評價或對命題間關系的主觀認識。
4 規約含義的一般特征
為方便討論，我們約定ψ代表規約含義， E代表規約含義觸發語，ΣE代表含有規約含義觸發語的句子，P代表句子的命題，U代表說話人，H代表聽話人。
4.1規約含義的非真值條件性
規約含義的第一個特征是它的非真值條件性（nontruthconditionality）。也就是說，它對所在句子的命題的真假沒有影響。例如：
⑦ Fortunately， Jack changed his flight.
⑧ Zhang Hua is Chinese， but he does not use chopsticks.
⑦的命題是Jack換了航班，規約含義觸發語是fortunately， 規約含義是說話人認為Jack換了航班是件幸運的事，這是對其所在句子命題的評價，是說話人意義的一部分，但不影響該命題的真假。換句話說，即使說話人沒有這樣的評價也不能據此將該命題判定為假。⑧的命題有兩個（張華是中國人；張華不用筷子），觸發語是but，規約含義是說話人認為張華是中國人和張華不用筷子之間有某種對立，這是對命題間關系的認識，這一認識不會影響兩個命題的真假。
根據規約含義的非真值條件性，我們將含有規約含義觸發語的句子的真值條件（truth condition）定義為：ΣE 為真，當切僅當ΣE的命題P為真。依照這一定義，可將⑦和⑧的真值條件具體化為：⑦為真，當且僅當Jack換了航班為真；⑧為真，當且僅當張華是中國人和張華不用筷子為真。
規約含義的非真值條件性可用形式的方法加以驗證。驗證一個句子單元的意義的真值條件性，常見的形式手段是將該單元放入一個條件句，然后觀察它是否受該條件管領。受其管領，該單元的意義是真值性的；不受其管領，則是非真值性的。例如上文⑦的真值條件：
a.Jack changed his flight.
b.The speaker thinks that it is fortunate for Jack to change his flight.
c.Jack survived the air crash.
在哪個條件下Jack才幸免于空難呢？顯然是⑦a.說話人是否認為Jack更換了航班是件幸事， 對Jack是否幸免于空難沒有絲毫影響。也就是說，⑦中的fortunately所傳遞的規約含義不受條件管領，是非真值的。
4.2規約含義的認知性
規約含義因其非真值條件性而失去邏輯分析的價值 ，但是它具有很強的認知價值。為了凸顯這一特征，我們把它分別置于認知動詞think之后的that從句來考察。
⑨a. Jack thinks that Jill is English， she is， therefore， brave， but she is not brave.
b. Jack thinks that Jill is English， she is， therefore， brave， but there is no connection between being English and being brave.
⑨a的不可接受性在于，位于主句中的認知動詞think表明，其前半部分關注的焦點是由therefore觸發的英國人和勇敢之間有關聯這一主觀認識（不是句子的命題），而句子的后半部分卻把這一焦點轉移到了其中的一個客觀命題，使⑨a作為一個完整的話語有前言不搭后語之嫌。⑨b作為一個整體則是前后呼應的，因為其后半部分是對前半部分所表達的Jack個人認知的否定。⑨a的不可接受性和⑨b的可接受性從正反兩方面表明規約含義的認知性特征。
規約含義的認知性特征還可以通過實證方式驗證。PaltielGedalyovich（2001）通過實驗發現成年人幾乎都能認識到⑩的問題，孩子們則不能。
⑩ Elmo is swimming， but he is wet.
顯然，⑩的問題在于but所觸發的兩個命題之間的對立關系。成年人很容易認識到Elmo在游泳和Elmo身體濕了之間很難形成對立，孩子們卻不能。這說明規約含義不是與生俱來的普遍語法，而是隨人的認知能力的提高而培養起來的。當人的認知能力達到一定水準就不難認識到but的不恰當性。
規約含義的認知性特征完全被忽視了。這一特征不僅能幫助我們解釋語言內部的某種分工，而且能為語言習得過程提供來自語言內部的某種依據。
4.3規約含義的說話人取向性
規約含義是一種主觀認知。這一認知屬誰？下面，借用格賴斯（1975）的例子分析。
B11 Jack is an Englishman; he is， therefore， brave.
B11中的therefore觸發了這樣的認知：Jack 的勇敢和他是英國人之間有某種關聯。這一認知源于誰？下面，當然是說話人。規約含義的說話人取向性（speakerorientation）在對話中更為一目了然。試對比：
B12a. Jack has dropped philosophy， but he is really gifted.
b. A: Jack has dropped philosophy.
B: But he is really gifted.
B12a和B12b的規約含義相同：Jack放棄了哲學和Jack有學哲學的天賦之間有某種對立。但是B12a出自一人之口，這一主觀認知當然只屬于說話人自己。B12b有兩個說話人，這一主觀認知屬于使用but的說話人B，因為A可能有也可能根本沒有相同的認識。
規約含義以說話為取向，因此規約含義的適切條件（felicity condition）只須關照說話人。換句話說，只要說話人對句子命題有某種認知，就可以使用E去觸發。按照這一思路，我們將規約含義的適切條件定義為：ψ是適切的，當且僅當U認為ψ成立。這一適切條件可以有助于解釋類似B13的話語。
B13 Fortunately， my father died.
Fortunately使B13聽起來有些怪異，因為說話人似乎在“用一個歡快的曲調來呈現一個悲傷的主題”（弗雷格1892：74）。但是如果認定說話人是理性、誠懇的，就會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比如他/她父親生前是個惡魔。
規約含義的適切條件不能確保含有規約含義的句子ΣE的可言說性（assertability），因為它只考慮ΣE 的局部意義，而ΣE 的可言說條件需要將ΣE 的意義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也就是說，既要考慮其規約含義也要考慮其命題內容。根據這一原則，我們將ΣE 的可言說條件定義為：ΣE是可言說的，當且僅當：⑴說話人U相信p為真；⑵說話人U 認為ψ成立。根據這一雙重條件，句子Jack is an Englishman; he is， therefore， brave是可言說的當切僅當說話人認為“Jack是英國人”和“Jack勇敢”兩個命題為真，同時也認為Jack勇敢是因為他是英國人。換句話說，如果說話人認為兩個命題或其中之一為假，即使他/她認為Jack勇敢是因為他是英國人，該句也是不可言說的。
規約含義ψ的適切條件和句子ΣE的可言說條件都是單向的，未關照聽話人。前者未考慮聽話人是否具有和說話人一樣的認知心理；后者既未考慮聽話人和說話人是否對命題有共同的信念，也未考慮聽話人是否有和說話人一樣的關于句子命題的評價、態度或判斷。換句話說，即使說話人知道聽話人有不同的信念、評價、態度或判斷，只要自己有這樣的信念和評價、態度或判斷，就可以說ΣE.聽話人自然就可能挑戰說話人或拋棄說話人的信念和認知心理。比如，當說話人說Jack is an Englishman; he is， therefore， brave時，聽話人就可能質疑說話人就兩個命題之間的關聯作出的判斷。
規約含義ψ的適切條件和話語ΣE的可言說條件因其單向性都不能確保ΣE 的可接受性，ΣE 的可接受性須要關照聽話人H. 按照這一思路，我們將ΣE 的可接受條件定義為：ΣE 是可接受的，當且僅當：⑴H相信命題P為真；⑵H認為規約含義ψ成立。規約含義是以說話人為取向的，并由此決定它的適切條件、含有規約含義的句子的可言說條件和可接受條件。但是注意，規約含義的說話人取向不具有投射性（projective）。也就是說，當含有規約含義的句子ΣE嵌入另一個句子時，ΣE的規約含義的取向可能發生改變，不一定還是說話人。⑨b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英國人和勇敢之間的關聯是句子主語Jack的認知，但不是說話人的認知）。
4.4規約含義的不可取消性
規約含義一旦產生，便不能在同一話語中抹去。格賴斯（1975）認識到規約含義這一特征，但未究其原因。
規約含義的不可取消性(noncancellability)由它的主觀本質尤其是它的說話人取向性決定。換句話說，當說話人使用E，我們便認定他/她確實對話語的命題有相應的評價或判斷（口誤除外）。因此，在同一話語中取消這一評價或判斷會使整個話語有前后矛盾之感。例如：
B14 Jack is a philosopher， but he is honest. Actually， there is no contrast between being a philosopher and being honest.
B14的問題在于其前后矛盾。根據規約含義的說話人取向性，B14的前半部分中but所觸發的思想（Jack是哲學家和他是誠實的有對立關系）屬說話人，說話人怎能立刻否認這一思想呢？
格賴斯注意到規約含義的不可取消性，卻忽視了這一特征的相對性（Grice 1975， 1989），因為至少在以下兩種情況下，規約含義是可以取消的。例如：
B15A: Fortunately， my father died.
B: Fortunately? What do you mean?
B16 I thought that Jack was an Englishman， therefore he was brave. That was an odd idea. Being an Englishman does not necessarily mean being brave.
B15說話人的話語含有他/她認為父親去世是一件幸事的思想，但聽話人對這一思想大惑不解，于是通過反問的方式取消這一規約含義。規約含義可以被聽話人取消也由它的說話人取向性所決定。盡管英國人和勇敢之間的關聯在話語的后半部分被取消，但B16仍然不失為一句自然的話語。這是因為規約含義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特征——臨時性。限于篇幅，本文不討論臨時性特征。
4.5規約含義的依賴性
規約含義的依賴性（dependency）體現為對命題的依賴和對語境的依賴兩種情況。
規約含義不能脫離它所在話語ΣE的命題，否則E只是一個抽象、孤立的語言符號，無法表達一個完整的規約含義。
格賴斯未曾直接點明規約含義對命題的依賴性，但是他在將規約含義當作高層言語行為討論時說，高層言語行為寄生于低層言語行為。高層言語行為就是由規約含義觸發語所傳遞的意義，所謂低層言語行為就是觸發語所依附的命題。規約含義對所在命題的依賴性不僅符合詞語意義必須作為句子整體意義的一部分出現的思想（Davis 2002），而且能幫助回答規約含義通常不能被否定這一語言現象，因為否定規約含義就等于否定它所依附的命題。試比較：
B17a.Jack’s research is impressive and moreover，he is a gifted teacher.
b. It is not the case that Jack’s research is impressive and moreover， he is a gifted teacher.
B17a很自然，B17b卻有些怪異。從句子結構看，it is not the case管轄著整個從句，整個從句的內容包括moreover觸發的命題之間的關聯和這兩個命題本身，使用moreover卻預設說話人認為這兩個命題是成立的，同時又否定它們或其中之一，這使得整個話語顯得很不自然。
規約含義對所在命題的依賴性能夠幫助解釋它通常不附著于問句這一現象。使用問句表明說話人對命題沒有把握，而規約含義卻預設說話人對命題內容的肯定，必然使聽話人有些不知所云。比如：
B18 I was not at the meeting， therefore did Jack come?
該句只有在說話人是否與會可能影響Jack是否與會的決定時才是自然的。如果后半部分只是為了獲取Jack是否與會的信息，那么B18就很不自然了，因為使用therefore就預設說話人對某一信息的肯定。
規約含義也離不開語境，這不僅是因為它所依附的命題有時需要語境充實（如確定指稱和消除歧義），而且因為有時具體的規約含義只產生于具體的語境中。比如B19的規約含義不僅依賴觸發語but及其前后的命題，而且需要說這句話的時間和地點。
B19 Mercedes are safe， but Toyotas are gas-saving.
5 結束語
文章探討了規約含義的本質和一般特征，并圍繞這些特征建立規約含義的適切條件、含有規約含義觸發語的句子的真值條件、可言說條件和可接受條件。從本質上看，規約含義是一種涉及句子命題的主觀認知。它因為沒有真值條件性而失去邏輯分析的價值，但是它卻具有很高的認知價值；盡管說話人取向缺乏透射性，但它仍以說話人為取向；它的說話人取向性決定它不能被說話人自己在同一話語中取消，卻可以被他人否定；它不僅依賴于某些語言形式，有時還需要具體的語境去充實。根據這些特征，現在我們可以將規約含義的定義形式化為：句子ΣE規約性地表達了ψ，當且僅當：⑴說話人U說ΣE 時認為ψ，并依靠E的規約意義來表達ψ；⑵ψ涉及ΣE 的命題p，但不影響p的真假；⑶U希望聽話人H通過E識別出ψ，但H 不一定接受ψ. 這一定義不僅體現規約含義的本質和特征，而且印證格賴斯的意義理論是從說話人主體切入分析自然語言意義的基本認識，佐證自然語言的意義是對某一認知主體而言的基本語言哲學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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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04-10
【責任編輯 李洪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