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說話人意向及其推導

提 要：交際意向是言語交際行為的目的，是構成話語意義的基礎和核心。話語形式是言語交際憑借的手段，是交際意向和話語意義的外在標識。話語意義、交際意向與話語形式三者之間的內在關系為交際主體——說話人從話語形式推導對方的交際意向，從而準確理解話語意義提供可靠的途徑。根據話語形式，受話人可以通過邏輯、語義、常識等推導方式推斷說話人的交際意向。

關鍵詞：交際意向; 話語意義; 話語形式; 交際意向推導

中圖分類號：H0-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3-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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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Speaker’s Intention and Its Deduction

TangHongfang

(Hunan University ofTechnology，Zhuzhou 412007， China)

Communicative intention is the objective of speech communication. In addition， it’s the basis and core of speech meaning.Speech form is the means of speech communication， the external mark of communicative intention and speech meaning. The relationship among speech meaning， communicative intention and speech form helps communicative subjects understand each other’s speech meaning through deducing communicative intentions from speech forms. Communicative subjects can deduce each other’s communicative intentions in different deductive ways. 

Key words： communicative intention; speech meaning; speech form; deduction of communicative inten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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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引言

話語意義的研究在學術界很早就開始了，語言學、哲學、心理學都有較多的研究成果。隨著日常語言哲學的興起，交際意向、言語行為、會話含義等理論的提出，使句子意義研究由語義階段過渡到語用階段。與此相應，意義（meaning， sense）研究也“從句子客觀（內容）向主觀（內容）轉向”（李洪儒2001: 37）。格賴斯(Grice H.P.)和塞爾(Searle J.R.)等人在研究中發現，必須聯系說話人的意向（intention），才能正確理解其話語意義，提出話語意義研究的意向問題。但是，這一問題作為一個整體始終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和研究。

本文從說話人意向和話語意義、話語形式的關系出發，分析和探討受話人如何通過話語形式推導說話人的交際意向（communicative intention），希望能夠對意向問題的研究和認識有所貢獻。其實，說話人意向就是說話人意義，該意義是話語意義的核心。簡單說，說話人意向與說話人意義研究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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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意向與話語意義

意向是哲學、語言學、心理學等學科研究中的重要概念。意向是整個交際過程的始發機制，對交際策略、方法和效果起控制作用。考慮到意向本身的復雜性和本文研究的目的，我們所說的說話人意向指交際意圖，即說話人要達到的交際目的。研究意向離不開對意義的討論。意義非常復雜，哲學家、邏輯學家和語言學家從不同角度進行探討。對意義的探討主要涉及到指稱論和觀念論（語義）、形式主義語義學（語形）及語用學意義理論。本文討論的意義是言語交際中的話語意義。筆者認為，話語意義有兩種表現：“字面意義”和“意向意義”。如何理解這樣的意義，成為語言學、哲學、心理學研究的重要課題。結構主義語言學從修辭、語法角度解釋它們；日常語言哲學從言語行為、人類交際角度加以闡釋，出現了奧斯汀（Austin J.）和塞爾的言語行為理論和格萊斯（Grice H.P.）的會話含義理論；語用學家斯波珀和威爾遜(Sperber D. Wilson D.)站在認知心理學的立場上，提出關聯理論，對言語交際意義給出了認知解釋。

對說話人意向和話語意義的關系，塞爾和格萊斯進行過討論。塞爾區分句子意義和話語意義。他認為，句子意義是由語詞的意義和語詞在語句中的句法排列來決定的，句子意義是句子所意謂的東西，話語意義是說話人通過說出句子所意謂的東西（Searle 2001）。至于什么是“說話人通過說出句子所意謂的東西”， 格賴斯聯系意向進行過細致分析。塞爾贊成格賴斯用意向來說明話語意義，但也認為格賴斯只看到意向對話語意義的作用，忽視句子意義和話語意義的聯系（Grice 2002）。塞爾給出句子按字面意義被意謂時的話語意義分析，該分析表明他對意向作用的認識還存在矛盾。當句子不是按字面意義被意謂時，格賴斯和塞爾的分歧更明顯。塞爾認為盡管說話者所意謂的與意向有關，但也不能完全脫離他說出的詞所意謂的，而格賴斯則認為話語意義可以脫離句子意義。我們認為意向是話語意義的基礎和核心，語言交流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意向的交流，進入交流中的意向必須是可表達的和可理解的，因此必然有某種手段或方法使話語和意向聯系起來，而話語形式就是把兩者聯系起來的常規手段。格賴斯的貢獻在于用意向解釋話語意義，抓住意義的核心，不足之處在于忽略意向本身和意向的表達與理解間的聯系，尤其是話語形式在意向的表達與理解中的重要性。而塞爾指出話語形式在語言交際中的重要性，但同時又不恰當地夸大規則的作用。我們認為只有把兩人的方法和觀點真正結合起來，才能夠對意向和話語意義與規則的關系形成較為全面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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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意向與話語形式

話語形式是言語交際憑借的手段，是交際意向和話語意義的外在標識。在格賴斯和塞爾研究的基礎上審視交際意向和話語形式，我們認為兩者之間存在著相互制約的關系。

話語形式是連接言語交際主體的橋梁。任何交際意向的表現都離不開話語形式，都受話語形式的約束。斯波珀和威爾遜把話語形式看成交際中的“明示”部分，這是很恰當的。對說話人而言，話語形式是他選擇的交際意向的外在標識；對受話人而言，話語形式則是他認知交際意向的著力點。

話語形式是語言的具體運用，語言是話語形式產生的前提。語言結構系統一方面為說話人的選擇提供可能性，另一方面也制約說話人的選擇和受話人的理解。雖然從理論上說，選擇什么樣的話語形式來標識交際意向有無限的可能性，但這種選擇還是必然要受到語言結構系統的制約，超出這種制約將使話語形式變得沒有價值。在言語交際行為中，任意性提供話語形式選擇的可能性，約定性保證話語形式的社會價值。

說話人對話語形式的選擇必然要受到交際意向的制約。不同的交際意向類型決定話語形式選擇的差異。交際意向類型的不同制約著說話人所選擇的用來標識交際意向的話語形式，這種制約作用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交際意向制約著“語言結構化”。“語言結構化”指交際意向外化為特定的語言結構形式，即語言發展出許多表現不同交際意向的固定形式，也就是奧斯汀所說的“程式用語”。交際意向在語言上的“結構化”主要有兩類。一類是詞匯化，如英語用please， ask等詞標識“請求”的交際意向；漢語用“保證”、“希望”等詞標識意愿的交際意向等等。不同類型的交際意向都要求有相應的詞匯形式。另一類是語法化，不同的交際意向類型有相應的語法結構形式，如用祈使句表示命令或請求的交際意向等。當某類交際意向實現詞匯化或語法化以后，一些特定的語言結構成分就成為某類交際意向明顯的、固定的話語標識，并且成為說話人和受話人內在語言結構知識的一部分。二是交際意向類型影響話語形式標識。在言語交際中，話語形式和交際意向并不是簡單的對應關系，即使在使用結構化的話語形式標識時，也是如此。特定的話語形式標識所“提示”的交際意向，要根據具體的言語交際行為狀況確定（言語交際的具體情景、主體的狀況等）。在具體的交際中，某種話語形式標識什么交際意向，除了其他要素外，與交際意向的類型密切相關。內在主體心理的交際意向都有其存在和實現的條件。不同交際意向存在和實現的條件不同，它們會影響話語的形式標識。

語用學的中心論題是研究人怎樣使用語言進行有效的交際。首先，有效的交際首先表現在要有明確的交際意向，這是有效交際的必要條件。其次，有效交際要有能保證交際意向得以充分表現的方式——合適的話語形式。這樣一來，語用學的中心論題就可以歸結為如何用合適的話語形式去表現交際意向的問題：說話人如何選擇表現交際意向的話語形式，受話人如何根據話語形式尋求交際意向。而話語意義、交際意向與話語形式三者之間的內在關系為受話人從話語形式推導對方的交際意向，從而準確理解話語意義提供可靠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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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說話人意向的推導

在言語交際行為中，交際主體考慮各種相關的因素去實現對交際意向的標識和理解。實現對交際意向的標識和理解就是找到交際意向和話語形式相關聯的方式或途徑。

若從純粹傳遞信息的角度看，交際意向和話語形式相關聯的最直接方式是明示，即在話語中用詞匯化或語法化的成分標識交際意向。斯波珀和威爾遜的關聯理論認為，話語的理解就是“明示-推理”過程，但他們所說的明示是指全部話語形式而言的。我們所說的明示卻是指那些標識交際意向的詞匯化和語法化的話語形式。只要我們掌握了語言結構中約定的交際意向標識成分，就可以直接加以選擇或直接從這些標識中理解交際意向。初學一種語言的人，在其用所學語言實施的交際行為中，這種明示的特點最為突出。我們知道，人的語言不僅僅是傳遞信息的手段，作為人類經常性社會行為的言語交際，它在傳遞信息的同時還表現情感，體現社會道德文化規范等。因此，在言語交際行為中，話語形式的選擇和理解必然會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話語形式往往并不直接標識交際意向，而是根據話語形式推斷交際意向，交際意向和話語形式標識的連接變得間接了。

4.1邏輯推導

邏輯是人的思維形式，具有特定的規律性。語言是思維的外在表現。邏輯作為思維的形式，其結構應該是完整的。而作為思維外在表現的語言，話語形式卻并不一定完整，可以是“缺損”的。這樣，在言語交際中，就出現用缺省的話語形式表現完整思維結構的現象，導致在言語交際中出現依靠邏輯形式連接話語形式和交際意向的途徑，而且成為交際主體的慣常做法。例如：

① A：Will you accept my application， Sir?

B：Busy all the days， we haven’t got a meeting.

A：Ok， I’ll wait for your answer.

A的意向是“請求B告知申請結果”，而B的話語并沒有直接指向A的交際意向，可A仍然理解“沒有結果”的意思——這正是B要告知給A的東西。B的話語形式標識和他的交際意向是這樣連接起來的：（1）只有開會研究你的申請才會有結果；（2）這幾天沒有開會；（3）你的申請沒有結果。（1）和（2）是兩個前提：（1）作為一般的知識預存在交際主體的記憶中，（2）在言語交際中直接表達出來。（3）是由上述前提推導出來的結論， 即B的交際意向。這種推斷的邏輯結構形式是：P→ｑ∧￢P→￢ｑ.

邏輯知識是人們長期學會的一些有效思維的規則，運用這些規則可以保證人認知的正確性。正常人都具有以邏輯判斷和推理為主體的思維能力。在言語交際中，運用邏輯知識構成話語形式標識和交際意向的推斷關系，保證言語交際行為的有效性。邏輯推斷途徑的內在心理過程是：說話人將交際意向放在相應可能的邏輯結構中，然后選擇邏輯結構中的某一結構項的外在語言表現作為話語形式標識；從受話人一方來看，作為交際意向標識的話語形式激活其內在的相關邏輯結構知識，然后將話語形式標識納入相關的邏輯結構中，構建完整的邏輯表達式，從而推斷出交際意向。不難看出，邏輯推斷途徑的關鍵在于邏輯結構部分。邏輯結構復雜，相應的話語形式標識和交際意向的連接就復雜，言語交際行為主體的認知加工就越復雜。

4.2 語義推導

語義涉及到概念結構。認知心理學關于人的記憶結構有兩種主要說法：情景記憶和語義記憶。情景記憶是指對發生于特定時間、地點的特定事件或情節的儲存（與提取）（鄧斯 平森1983）。而語義記憶就是一部心理詞典，知識結構富有組織性。它包含一個人擁有的關于詞匯以及其他語言符號，其意義和所指的事物以及它們之間的關系。它還包括關于操作這些符號、概念和關系的規則、公式和算法的知識（潘菽1998）。

人們對世界的認識可以概念化，概念彼此連接形成“語義網絡”，保存在人的記憶中。關于語義網絡，研究者提出許多模型。根據彭聃齡和桂詩春的概括，主要有層級網絡和激活擴散兩種模型（彭聃齡 劉松林 1993）。層級網絡模型是由柯林斯（Collins）和奎連（Quillian）于1969年提出來的一個早期的著名模型。該模型的基本成分是概念節點（如動物、鳥、金絲雀），和每個概念同時儲存的還有概念屬性（如動物的屬性是有皮膚，能活動，能吃，會呼吸；鳥的屬性是有翅膀，會飛，有羽毛）。概念根據類屬關系組成一個層級語義網絡。網絡的上級概念包含下級概念，下級概念蘊涵于上級概念之中。概念節點之間按一定的方向連接，概念和屬性直接連接。層級網絡模型具有認知的經濟性。根據這個模型可以設想，激活一個概念，就會沿著概念節點連接的方向去尋找該概念的屬性特征。距離近的，所需時間短；遠的，所需時間長。兩個概念的距離越遠，被激活的可能性越小，在認知中就會耗費更多的時間。激活擴散模型，是為了解決層級網絡模型在實驗中遇到的問題（彭聃齡 譚力海1991）。由柯林斯和洛夫塔斯（Loftus）1975年提出來的激活擴散模型仍是一種連接網絡。但是它的結構并非嚴格分層的，而是一個更為復雜的概念和概念關系網。激活擴散模型的特征是激活和擴散：一個概念被激活，就會擴散到與之相連接的其他概念。擴散越遠，能量就越弱。激活擴散模型是在對層級網絡模型修正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層級網絡模型和激活擴散模型都揭示概念的關系。概念不是孤立地存在著，而是相互依存的。根據語義網絡的這種特性，我們就可以由一個概念推斷另一個概念。在言語交際中，說話人可以利用語義網絡概念連接的特性選擇話語形式標識，受話人則可以從話語形式標識中推導出交際意向。最常見也是最典型的語義推斷途徑是預設。例如：

② A: Is she married？

B: Oh， her child is one year old now.

B的交際意向是“告知［她結婚了］”，但B說出的是“孩子都一歲了”。

根據預設（這是言語交際雙方都有的認知背景），“孩子一歲了”的預設是“有孩子”，“有孩子”的預設是“結婚了”。這種預設關系可以寫成：孩子一歲>有孩子>已結婚。A根據這樣的預設關系自然可以從B的話語形式標識中順利推導出“她結婚了”的話語意義。

4.3 常識推導

常識是人們在生活中形成的關于事物的經驗，作為一種知識保存在人的知識結構中。認知心理學認為這些經驗會形成某種經驗圖式，這些圖式幫助人們對信息進行加工。圖式是一種整體主義觀念，人們從整體出發認識部分。在言語交際中，如果話語形式標識能激活言語交際主體內在的一個整體經驗圖式，就可以由此推導出沒有被話語形式明確標記出來但卻包含在整體圖式中的那個部分。

根據圖式理論，人生活中形成的經驗都可以用“圖式”方式保存在長時記憶結構中。有學者在談到圖式對閱讀的作用時認為，圖式一旦被激活，它就對當前閱讀作出解釋，解釋必然包含著預測和推理（苗興偉1997）。言語交際圖式可以被激活，用來對輸入的信息進行加工。言語交際行為主體經常利用圖式將話語形式標識和交際意向連接起來，形成一種推斷關系。因此，在此類言語交際中，圖式成為交際主體話語形式標識選擇和理解的關鍵。人們經驗的種類不同，形成的圖式可能多種多樣，如事件圖式、需要-滿足圖式等等。下面，我們以事件圖式為例進行說明。

人的生活體現為一系列活動。各種活動都涉及一些相關因素。這些因素經常在人的認知經驗中相互關聯，統攝在一個活動中，形成事件圖式。認知心理學把物質客體的圖式，如房子、桌子、客廳等稱之為框架。把順序性事件的圖式稱之為腳本（艾森克 基恩 2004）。我們不作這樣的區分，籠統叫做事件圖式。在主體認知活動中，一旦某個事件圖式被激活，包含在這個事件圖式中的相關因素就會被預測出來，成為認知的線索或目標。研究者經常提到的圖式有“餐館圖式”、“家居圖式”、“旅行圖式”等等。圖式有大有小，反映人認知經驗的不同層次。比如，“進餐圖式”就可能包含在“餐館圖式”這個更大的圖式中。在言語交際行為中，話語形式標識可能僅僅說出某個事件圖式包含的某個因素。只要話語形式標識能激活整個事件圖式，就可以從圖式的整體出發去推導包含在該圖式中的可能的交際意向。例如：

③ CUSTOMER： I’d like to buy a blue pen.

SHOP ASSISTANT：Twenty dollars.

③是購物圖式，其因素有買者、賣者、商品、錢款、交易行為等。在③中，顧客只說出商品名稱和數量，就完成交際意向“欲‘購……’”而售報員只說出錢數，就完成了“請求‘付錢’”的交際意向。言語交際雙方之所以用少量的話語形式標識就能完成這種特定交際行為，是因為在該“購物”事件圖式中沒說出的東西都可以從該圖式的整體中推斷出來。

可見，認知圖式將常識經驗組織起來并保存在記憶中，通過調動認知圖式，主體將話語形式標識和交際意向連接起來，從而對言語交際行為作出相應認知加工，推導出對方的交際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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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結束語

說話人意向是語用學研究的核心問題。在語用學的研究重點由“說話人意義”（speaker meaning）向“話語理解”(utterance interpretation)遷移的背景下，對交際意向的分析，對交際意向和話語形式相關聯的方式或途徑的探討，有助于交際主體準確推斷對方的交際意向，理解話語意義，從而促進交際的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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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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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rber， D. Wilson， D.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 Oxford:Blackwell， 1986.

收稿日期：2007-06-13

【責任編輯 李洪儒】